第一百九十回:促進

第一百九十回:促進

「我倒想知道,你準備,如何解釋?」

「解釋什麼?」阿德勒欣然攤手,「解釋我憑實力所得之物從何而來?」

「解釋你與天璇卿的交易。」

「親愛的,你錯了,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易。商人之間從不交易,只有合作。互惠互利,才是長久經營之道。只不過,我反而有些好奇……像您這樣的已死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瑤光卿,您可以告訴我嗎?不——如何又該如何稱呼您才是?」

女人並不多言。她雙手握住寬刃巨劍,運氣於屏息之間。霎時,剩餘的玻璃在遠處被打造成無數錐刺。陽光透過晶體,在教堂內反射、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斑,光怪陸離。

不等那些尖銳物再度攻來,有黑影從高高的窗外閃現。一人端正地落在阿德勒正前方,面向那個女人,將交錯於面前的雙刀向側方揮舞。氣浪湧現,將所有的玻璃刺反彈出去。它們刺向四面八方。桌椅、立柱、牆壁上,到處都是那些美麗的碎片。

「請您,不要礙事。」

「我知你還有很多困惑,」神無君說,「我們會弄清楚的,不必是現在。」

「就現在。」

女人不由分說,一躍而起。剩餘的玻璃迅速熔鑄成大面積的柱狀體,依次落兩人之間的走廊上。女人順勢踏上玻璃「階梯」,一步一步,旗袍微微擺動,拖曳著大劍的身軀輕盈無比。直到踏上最後一根玻璃柱的側方,她從至高點旋躍而下。

彩繪的巨劍擊打在黑白的雙兵上,發出詭異的脆響。

灼灼紫火在她的眼中燃動。火光無法穿過神無君漆黑的眼鏡,她也無從看清他的神情。但或許和往常一樣。他們兩個,向來沒什麼表情。

「真是太感謝您了。」阿德勒雙手疊握,在神無君身後不遠處恭敬地說,「若不是您及時趕來幫忙,真不知這位莫名其妙的女士還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唉……教堂的修繕費,又將會是一大筆錢呢。」

「閉嘴。沒人跟你說話。」

「抱歉,是我僭越了。」

兩人同時錯開武器,因反作用力各自後退兩步。女人單手扶著巨劍,高挑纖細的身形簡直與劍身相差無幾。她問道:

「對待殺人犯,你為何,如此縱容?」

「他只是出現在那裡——出現在你死前的場合。你應該清楚,當時除了他,還有別人。」

「殷社的螞蟻們……」女人眯起眼,視線從神無君側方穿過,直直落到阿德勒身上,「還有開陽卿的幫助。身份真是不簡單啊,周旋於蟲群間的商人。」

「若你非要以這個標準判斷,那麼幫助他的人,興許還包括我在內。」

「你?」

阿德勒若無其事地坐回長椅上,側過身來,將一邊的手臂搭在長椅背上。硨磲的手串完全露出來,九成九的故意。女人的目光再度進行確認:十三枚,一枚不少。也確實,倘若少上一顆,他也絕對擋不下剛才的攻擊。

「是的!」阿德勒燦爛地笑著,「神無君大約有十三分之一的功勞呢!」

「……果然如此。」女人的視線重新落到神無君的臉上,「拍賣會上的,由你提供。我當時去現場,也是想確認這點。但是,你並不在。」

「有百骸主在就夠了,我只在幕後,將無常們的饋贈彙集。他才是名義上的捐贈人。」

「那麼,那枚珠子,出自哪位無常的饋贈?」

「是我沒錯。」

「它從何而來?」

「那個收藏家。」

「你殺了他。」

「是我。」神無君停頓了一下,「所以開陽卿不得不停辦此案。」

站在門外的梧惠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

當時離得遠,第一扇玻璃破碎時,街上的人們並未在意。但很快,信徒們魚貫而出,這很快引起兩人的注意。因為皋月君毫不猶豫地朝著教堂的方向跑去,還招呼著梧惠,她便鬼使神差地跟上了。慌亂的人群中,他們就像兩條逆流而上的魚。幸好街道足夠寬闊,沒有發生什麼可怕的踩踏事件。

一開始,梧惠還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個女人的背影……怎麼看都是瑤光卿。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梧惠多想衝進去問她,問她還好嗎?但不能,不僅是因為阿德勒在場。皋月君生怕她做什麼蠢事,緊緊拉著她的手,只讓她站在門外。

「千萬不能卷進去啊。您看,她的情緒根本不受控制。這要是受了傷,可沒地說理啊。」

於是她便得以在場外見證了這一切。現場很混亂,沒有人注意到他倆。也可能有誰早已經發現,但並不在意。只是當梧惠聽到,神無君親口承認自己殺害了「收藏家」的時候,腦子裡就像有一口鐘發出「嗡」的巨響。

到底……到底是在哪裡聽過?

在夢裡。那場真實又荒誕的夢。

這個說法,難道不是一個比喻嗎?一種用於形容的修辭。夢裡的事,分明都是她自己根據已知的信息推導而出,怎麼會混入這等可怕的事實?

梧惠並不相信自己的腦袋真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推理。可是,神無君的話又是板上釘釘。

不,現在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她側過頭,看向神色坦然的皋月君。

「那些硨磲——是開陽卿給他的?」

「是啊。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呢,真是忙死人。」皋月君大方地承認,「開陽卿說了,誰若是能得到公安廳證物室之外的三顆硨磲,她就會大方地將剩餘的部分拱手相贈。如今阿德勒做到了,這法器便歸屬於他——而他也成為了如今的天樞卿。我當時心裡還犯嘀咕,一介洋人,當真能繼承法器的力量么?您別說,還真讓他給做到了呢。」

梧惠已無心聽他說下去。她的腦子很混亂,「鐘聲」餘音不絕。她覺得自己站不穩了,卻不想借皋月君的手。來到這裡,大概是皋月君有意讓她知道這些。

迷茫間,破碎的信息已拼湊成型的結論來。

梧惠確信,自己被徹徹底底地設計了。

整件事完整的經過,應該是這樣的。起初,古董「收藏家」在紫薇公寓四樓的房間離奇死亡。殺害他的兇手,正是六道無常中的陰陽往澗·神無君。他知硨磲的法器在此人手中,便痛下殺手。梧惠在莫惟明房間里看到的殘像,便是他遇害的過程。

繩子斷了,手串七零八落,四濺滿地,這正是死者在掙扎時與神無君搶奪的結果。由於已有居民醒來,並注意到這邊的異常,神無君沒工夫將所有硨磲回收,只順走了手中抓住的唯一一顆。其他的珠子仍在房間中。居民報警后,由刑偵科科長羿昭辰調查此事。

但是——由於神無君是白冷的養父,白冷又與羿家關係匪淺,廳長羿暉安壓下此事。這件案子,轉而讓行政科科長白冷負責。白冷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嗎?若一無所知,也是有可能的。他性格正直,未必能忍受這層關係的包庇。在破案方面,他並不具備足夠優秀的素質。不怪他,就算讓羿昭辰來,也不一定能想到兇手會是六道無常。這個案子便不了了之。

十三枚硨磲其中的一枚,滾出了房間,竟意外「躲藏」在木質冰櫃的下方。由於位置過於偏僻,路徑複雜,它僥倖逃脫了警察與房東的視線。直到莫惟明搬到死者遇害的房間,自己的腿也恢復正常后,梧惠才憑藉「被治療過的」眼睛發現了落單的珠子。

她和莫惟明的出現,是哪方勢力都不曾想到的。他們更想不到,真的有一顆珠子在自己手中。只是梧惠暫時沒有想通,他們如何確定,她和莫惟明手裡就一定有這麼個值錢寶貝?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第三人,其實是歐陽啟聞。但她相信不是他說出去的。第四人,則是他推薦的天璣卿·施無棄。也不可能是施無棄,很早前他就和公安廳的人不對付了。

至此,還有一個珠子下落不明。有可能被別人撿走,也可能在神無君手裡,更可能在公安廳的某人手中——這暫時不重要。重要的是,神無君在珠子的名稱上做了手腳,讓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大半年後的拍賣會上。那時,他大約已經知道哪些人會參與競爭了。

她被抓獲的事,完全是一場臨時興起的陰謀。因為自己會在拍賣時期出現在霏雲軒,和其他人都沒有關係,只與玉衡卿的徒弟,還有天權卿有關。非要說,再加上如月君。在很早前阿德勒就試探過自己,那時啟聞還護著她,但如今他走了。仔細想想,這也是阿德勒一手安排的,目的就是支走礙事的人。

由於自己的意外出現,讓他們萌生了「詐一下」的想法,以判斷自己手中是否真的有法器的十三分之一。就算到最後冤枉了好人,不論是警察廳、陽明商會還是殷社,誰都不會承擔什麼責任。最壞的可能就是折騰死一個無辜的人罷了,可這種事每天都在曜州發生,不足為奇。不到一年就淪為官商黑三道的重點目標,連梧惠自己都佩服自己。

殷社與阿德勒達成合作,幫助他以個人名義在拍賣會上拿下法器。脫離商會,憑他個人的經濟實力,興許真的很難與天璣卿競爭。再怎麼說,施無棄也是活了數千年的妖物,積累的錢財定不在少數。但有殷社參與就大為不同了。即使經濟上,雙方仍可相互匹敵,但這麼做相當於和整個曜州的地下勢力為敵,他不會給自己平添麻煩。

接著,與阿德勒早有約定的殷社放出消息,說剛剛拍來的商品被盜走了。這說法指向明確,充滿了暗示的意味。而且,即便拍賣會那天沒有「後院起火」,虞穎和瑤光卿都不曾到來,這件事也註定會按計劃發生。天璇卿將懷疑的視線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借公安廳的勢力給自己施壓,逼迫她交出自己手中的那枚硨磲。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顆珠子早就因種種機緣巧合,讓墨奕帶到天璣卿處了。此後,珠子也一直由他來看管。為了保全梧惠的聲譽,施無棄攬過責任,將這件麻煩的寶貝以他自己的名義上交公安廳。可實際上,他們唯一失敗的就是栽贓自己的事……從結果來看,他們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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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顆從何而來,對梧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天樞卿的身份此刻已然註定。

好大一盤棋啊。

整個過程,梧惠唯一最在意的、沒想通的,只有一個問題。甚至不是瑤光卿的復活。

神無君為什麼要這麼做?

就像皋月君說的,她不可能就這樣衝進去質問他們,質問他們每一個人。她只好繼續懷著不甘與複雜的心緒,觀察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我與桂央月見、子朔天泉、歲暮朧師,終於受到召見。如今,除一人無法歸來,我們其他人都已經回到曜州。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規避會令法器相聚的事再度上演。但如今,星盤的『命運』正在將一切推向萬劫不復的境地。」

女人稍微冷靜下來。她以無畏的眼神審視著神無君,漠然道:

「這一切本該與我無關。」

「你我都知道,干涉星徒的身份這種事,只是拖延時間——就差瑤光卿了。」

「有的人想促成七星的落實。」女人頷首思考,「顯然,開陽卿是其中之一。」

「有的人並不這樣心急,不惜對其他星徒痛下殺手。玉衡卿、天璇卿皆算在內。」

「真是無聊。」

「諸位大約是各有目的吧。雖然這不一定是他們的直接目標,但他們當前的作為,客觀上就是推動這種局面的形成。」

他們仍在說些什麼,聲音壓下來,梧惠聽不到了。她轉過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咦?不聽了嗎?」皋月君連忙跟上她。

「不了。」

「那,你還想聊些什麼呢?」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等等,我還有些事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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