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回:拉攏

第一百九十九回:拉攏

戴著防毒面具的男人謹慎地調整遊標卡尺。而後,他將秤上的粉末小心地收集到盛著透明液體的試管中。簡單的震蕩后,液體呈現紫紅的色彩,伴有細小的沉澱。點燃酒精燈,加熱試管,之中的沉澱便在頃刻間消失。手邊的蒸餾儀里,淡粉色的液體散發著古怪的微光。空氣里瀰漫著奇異的氣息,讓人形容不來,但本能足以讓人在一分鐘內產生自保的反胃感。

他將加熱后的液體,用引流棒倒入量筒中。他半蹲下身,仔細平視液面的刻度。做完這一切后,他才伸手將防毒面具卸了下來,但空氣中的異味仍未散去。放下面具后,他將一邊的半框眼鏡重新戴上。

鏡片落下的那一刻,他眼裡的光環消失了,正如那試管中不明的沉澱物。肉眼不可見,但還在那裡。

「本來想喊你幫忙開下排氣扇呢。」皋月君朝微微出汗的臉上扇了扇風,「但有點兒怕您把設備搞壞。您可真行,這麼久愣是眼也不眨一下。一般人早吐了。」

「是嗎。我沒感覺。」神無君淡然道,「你倒是整得人模狗樣。費事。」

皋月君豎起一根手指:「您不懂,這是儀式感,是屬於科研人員的浪漫。」

「有病似的。」

「怎麼能這麼說呢?」皋月君轉身繼續在工作台上操作起來,「化學是很嚴謹的學科,稍有差池,就會釀成安全事故。」

「我找你不是為了閑聊。」

「唉呀,我早就猜到啦……您的消息可真快,眼線不少吧?真是什麼都逃不過。」

「你明知道我會找上門。想必,你早就做好被問責的心理準備了。」

「這個嘛……」

皋月君一轉身,臉上早已重新掛好那面具似的笑。

「我預料到您會生氣,但是呢,還請不要在我的店裡動手。要是打了什麼東西,我心疼不說,房東可是要狠狠收拾我的。您知道,在這一帶盤下一個店面不容易……」

「你也不必那麼悲觀。我只是來警告你一次,自作主張要有個限度。」

皋月君歪過頭來,露出一絲困惑。

「咦?我以為您會大發雷霆呢。」

「有點兒。但是我早就料到會有這天,那孩子知道也只是時間問題。至於誰說的,不重要,紙向來包不住火。火星子點著了,很快就會燒個精光。」

說罷,他掏出一支煙來。皋月君突然衝上去,一把將煙奪下,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即便它還沒來得及被點燃。反應之快,連神無君也有些嘖嘖稱奇。

皋月君難得罵了一句髒話,緊接著說:「會炸的哥!」

「多大點事。」

「唉喲您可趕緊走吧。說是沒準備找我算賬,光是待著就夠讓我提心弔膽的。」

說罷,他就毫不客氣地推搡起神無君來。他已經意識到,憑自己泡實驗室的身子骨奈何不了這尊大佛分毫,但好在神無君還算配合地邁出腳步。

這是一間地下室,用於上方西藥房藥物的避光儲藏。地下室走廊很短,兩邊就是房間。一邊是正兒八經的倉庫,一邊是皋月君改造的實驗室——通風一直是個問題,但好在,他們六道無常很難殺。

神無君走在向上的階梯時,突然回過頭對他說:

「如果我是你,我會趁早滾蛋。我已經聽到他們在趕來的路上了。」

「他們?」皋月君微挑起眉。

「那小子,我是了解的。雖然難纏,終歸不會把你怎麼辦。畢竟一天沒與羿家撕破臉,他就一天不會難為你。不好搞定的另有其人,祝你好運吧。」

「什麼?」

到底還是年輕,沒能聽懂神無君的言外之意。他離開后,皋月君心存疑慮地來回走了兩圈。但他立刻回到實驗室中,將儀器盡數關閉,蓋滅了酒精燈,又用木塞將試管、量筒暫時密封。做完這一切,他摘下手套,拎起黑色的手提箱也快步上樓。

只是遲疑的這麼一會兒,他就讓來訪者給捉住了。

極月君來勢洶洶。

藥房的店員沒能攔住她。剛上一樓的皋月君雙手舉起箱子,擋在前胸,有些尷尬地說:

「什、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我有事兒問你。」

在極月君身後,是一臉肅穆的白冷,還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梧惠。看樣子,他們真是趕過來的。皋月君嬉笑著躲在櫃檯後方,示意小店員關上了門。知道來者不善,那男的從外面關上門以後,撒開腿便跑了。

「那,什麼事兒勞您大駕?」他賠著笑,「白科長在這兒,您多少給我留點面子。」

白科長倒如以往那般嚴肅,目光銳利地盯著他。

「我聽說,你配合公職人員私自扣押曜州公民?」

「沒這回事啊。」

皋月君連連擺手,語氣是那般無辜。不等他狡辯什麼,極月君一抖手腕,一隻鐲子落下來,頃刻間化作玻璃的稜錐。她將錐刃抵在皋月君脖子上,他只後退一點,就碰到了放著藥盒的架子上。他便不敢再動。

「別玩文字遊戲。一個妖怪,女孩,是個烏鴉。三足金烏的後裔。你敢動百骸主的人,活膩了。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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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姐,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皋月君的臉都要笑僵了。他舉起的雙手用力抵著極月君的手和武器,生怕鋒利的錐刺劃破自己。六道無常不是不會死嗎?梧惠感到疑惑,但一想到他可能是裝的,也不奇怪。

「白科長,您可不厚道啊。」皋月君還在哀怨,「我給您提供真相,您怎麼能拉人來找我麻煩呢。我只是個無辜的知情者罷了,您這是不是有點兒……」

「這倒是與我無關。我只是恰好聽說這件事,順道跟著看看。畢竟我也沒有證據。您就當我,是個普通的見證人吧。」

皋月君深深吸了口氣。

那種說不出的氣定神閑又回來了。他睜大微眯起的眼,伸出兩根手指泰然自若地別開極月君的利器。他幽幽道:

「畢竟,您也不能拿羿科長怎麼樣。」

白冷無話可說,因為事實如此。極月君盯著他。

「你果然是知情者。」

「那又如何?」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領,懶懶地反手撐在身後的貨架上,「這些事,也不是我說了算的。你知道羿家兄妹的感情牢不可破。他們之間再怎麼有意見,那也是一個姓,輪不到外人指指點點。」

「她在哪兒?」

極月君質問著,視線移向櫃檯后,那敞開的後門。她察覺到陰冷的氣流,知道那扇門后通往地下室中。她示意白冷過去看看,後者麻利地翻身躍過櫃檯,擦著皋月君的衣服走向那邊。梧惠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皋月君的神態沒什麼變化。墨奕不在這裡。

「另一件事,有關這位朋友。」

極月君如此「介紹」,梧惠勉強點了點頭。皋月君又換上那副笑臉。

「哎呀,歡迎歡迎!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極月君笑了一聲:「呵,鬼女千面都沒你的臉能變。」

「什麼話。」皋月君嗔責著,「我還欠梧小姐的人情,一直沒找機會還呢。」

梧惠乾巴巴地說:「那……你的機會來了。那個,我有一點事想問你……」

梧惠將自己的想法簡單地說了一遍。她也沒想到,還未來得及過問施無棄,竟在極月君的帶領下直接找到了關鍵人物。她以前只知道公安廳附近的街區有家西藥房,卻不知是皋月君盤下的店面。皋月君的反應很快,她還沒有完全解釋清楚,他就理解了梧惠的動機。

他領著幾人大方地走回地下室。搜查完畢的白冷一無所獲,默默看著從樓梯上走下來的三人。皋月君故意流露出一種「意氣風發」的姿態,從白冷身邊走過。

「可別給我翻亂了。」

梧惠一下來就聞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有點苦澀,像是把某種植物的莖部掐斷,卻沒有那一絲清新——它的「人造感」太重。仔細聞,還有一點淡淡的、疑似鞣製皮革時會出現的那種氣息。梧惠覺得很不舒服。她將探尋的視線挪向白冷,發現他略微點頭,似有同感。

極月君倒是沒什麼表情。不知是漫長的時光令他們的官能有所退化,還是不死的身軀放棄了對危險信息的報警,亦或是常與危險打交道的血肉進化出了某種抗性。

梧惠不斷地扇著風。見狀,皋月君慢吞吞地打開了排氣扇。隨後,他帶領幾人走到一個生鏽的、漆皮脫落的金屬架前,說道:

「雖然我自詡那是一項偉大的技術……不過,也沒什麼宣揚的必要了。我原本是打算大張旗鼓地誇耀一番的——但我真正死後,意識到自己可以擁有幾乎無盡的壽命,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這沒什麼意義。所以我就閉嘴了。不過真沒想到,會有人告訴你……」

他一邊說,一邊在那些瓶瓶罐罐中翻找起來。相較於店裡陳設的那些,這間小實驗室的藥物就奇怪很多。它們多寫滿看不懂的洋文,甚至不止一種語言。那些瓶子的顏色與規格,也並不像國內常見的那樣。不過,西藥本身就不是已經普及的東西——它只在曜州佔據一席之地。大部分內陸城市,依然相信本土的草藥與技術。

「至於那種藥劑……說真的,我現在手頭上有沒有,沒什麼意義。你們以為把靈魂固化就萬事大吉了么?還需要進行一系列處理,就像葡萄酒需要發酵,毛線需要紡聚,油需要壓榨而成……設備和輔助技術都已不成形,憑現在,想做什麼都是沒戲。不過呢,我現在還是能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雖然用途不大,但聊勝於無。拿著吧,就當我的賠禮。」

他往紙里倒了幾顆葯,隨便折了折塞進一個隨手拿起的鐵皮盒。還有幾枚安瓿瓶,子彈似的,也丟進去。盒子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梧惠真怕打破了什麼。可皋月君全然不在意。他又隨手撕下一張紙,從口袋掏出鋼筆,在上面寫了起來。

「效果和用途,我給你寫一下,你回去自己對著吧。至於適合天權卿的……我很難說,是否存在這樣的藥物。若是有條件的時候,我很樂意幫你,但如今我不想承擔這個責任。我只負責提供資源,你來做決定。唔……」

寫著寫著,鋼筆似是卡水了。他用力向後甩了一下,立刻聽到一聲「嘖」。

「抱歉,白科長。」皋月君頭也不回,繼續寫著,「總之,別亂用藥。我寫的說明非常粗糙。你要記住,每種葯都不能頻繁使用……好啦,拿去。」

他把鐵皮盒扣在梧惠手裡,梧惠感到沉甸甸的。她心裡暗想,自己可不懂這些東西。到時候,恐怕還是要給莫惟明看。可莫惟明若知道自己又在琢磨這些事,又要像個老媽子一樣說個不停。想到這兒,她又不想告訴他了。

白冷咳嗽了幾聲。可能在這裡停留時間太長,吸了太多化學藥物。他的嗓子很乾,腦袋也有些暈。他的咳嗽引起了皋月君的注意。他看過去,發現白冷的襯衫上有一長串墨水甩過的痕迹。再怎麼不滿也沒辦法,誰讓他自己站在那個地方呢?

不過,大概真有些過意不去,皋月君上下審視著那串墨痕,說道:

「您也別怪我不告訴您。具體的事,還需要您和羿家去交涉。但您一定清楚,我所對接的人,自然是開陽卿本人;而羿昭辰……反正與我無關。只是,他背後是否存在另外的勢力支撐,希望您謹慎考慮。您一定比誰都要了解,他們兄妹不似看上去那般和諧。您的每個抉擇,都會導致未來走向不同的結果——這不僅是您一個人的事。」

白冷張了張嘴。

「我知道。我會謹慎考慮的。」

梧惠仍不清楚,白冷想要了解的究竟是什麼。相對來說,她似乎是來訪者中唯一有所收穫的人……即便它意味著新的、未知的、不可預測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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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浮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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