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回:玫瑰般的笑靨
梧惠不得不承認,從上次被嚇暈之後,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強了很多。至少面對這個鬼一樣的孩子,她不會當場失去意識。
但同時,眼下的一切又在挑戰著她的承受極限。
濃郁的血腥味,是生命流逝的反饋。從小到大,梧惠連這樣的一場噩夢都不曾做過——哪怕在深夢裡,她也從未如此被動。眼下,卻不得不在現實中經歷這些。
「唉。」
傳來殷紅甜美的哀嘆。曲羅生看向她的手,垂下眉角,浮現悵恍的笑。他將斧頭靠在木箱邊上,半跪在椅子邊,拿手帕擦拭她指尖流淌的血。
「只要您有需要。」
他輕輕在戒指上落下一個吻。與寶石同樣冰冷的唇並不能感知它的溫度。
躲藏在桌下的梧惠因過度緊張,每一處緊繃的肌肉都隱隱作痛。桌子的直徑很寬,她本來還能稍作舒展,但現在,她完全不敢動彈了。那鬼嬰順著她的頭髮,在她的身上爬來爬去。雖然它不會叫喊,可緊閉雙眼的梧惠還是被這冰涼的觸感惹得反胃。
想吐,想哭,想尖叫。每一秒都是煎熬。
緊閉的雙目分明只帶來黑暗,但是,她仍能清晰地感覺到嬰孩存在的輪廓。她俯著身,雙手併攏地蜷縮著,狀如跪拜。她並不信仰什麼神佛,卻下意識地做出這般祈禱的動作。
莫恩到底在哪兒……
忽然間,眼前一片強光。
梧惠睜開眼,正對上曲羅生溫和的眉眼。
在尖叫吐出口前,曲羅生用未掀著桌布的手捂住她的嘴。她的腿已經軟了,站不起來,但對方頗為紳士地伸出手,要拉她出來。
似乎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戴著純白手套的手相當有力量,拎她就像捏起一隻貓崽的後頸。他輕巧地繞過防水布上的血跡。因重力下凹,血液向那邊匯聚。但他步伐很快,布料回彈,血又終止了聚攏。
梧惠盡量避免讓自己去注意旁邊失去手腳的人——儘管這很難。她踩著曲羅生踩過的地方,腿上還是止不住打戰。曲羅生借力將她引導過來,動作有力輕巧,像嫻熟的舞伴。
梧惠本想回頭,卻看到那個鬼嬰又回到曲羅生的身上。她站在殷紅面前,心裡像是沒穿衣服那樣焦慮而痛苦。但對方只是用平靜的、意料中的眼神淺淺看了一眼她。隨後,她又將視線放到手中的花上,百無聊賴地左右轉起花枝。她拿捏得像梧惠的命一樣令她不安。
她站不穩,曲羅生貼心地幫她拿來一把椅子。於是她與九爺對坐。
「你可能想問我們是如何發現的。」
九爺這樣說了。梧惠有種被讀心的惶恐感覺。她確實好奇,但也確實沒想著現在去問。
「很簡單,在這個房間的心跳聲有四個。」曲羅生答,「好吧……大概快成為三個了。」
心跳?這是一般人的判斷依據嗎?他究竟只是說說,還是真的能——
「不行啊。他要活下來——再活一陣。」九爺親切地說,「這真是個好消息。因為還需要您活著,您失去的不能是整條手臂,或是腿。但這絕不意味著我們的兄弟只有這個價值,希望您記住這一點。」
梧惠挪動視線,她的眼神變得和頸椎一樣僵硬。她看到男人的眼神,竟有種超乎尋常的靜謐感,就像是已經死了一樣渙散……也可能是接受了這不堪的結局。此外,也沒得選。
那種靜謐中帶著一種悲涼,甚至有種悲憫。這些許的憐憫,像是他施捨給梧惠的。
她想試著吞一口唾沫,但她發現自己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莫恩到底在哪兒?
「你應該是在找這個吧。」
殷紅向著旁邊的箱子示意,曲羅生走向那邊。離近了,梧惠才發現這木箱並不足一米。它最長的一邊面對自己剛才的藏身處,大概七八十公分。它的寬和高,都只比半米多一點。曲羅生從裡面拎出一條形似脊椎的東西……他手上稍微用力,它就被捏斷了。下半截掉在地上,斷掉的部分化作骨粉。
這難道是莫恩的……它是這麼脆的東西嗎?不,也可能是失去了某種看不見的連接,於是它不再鮮活。這種連接是莫恩主動切斷的,還是殷社的人能夠做到?
梧惠不受控制地去想這些她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別緊張,放輕鬆一點。」九爺安撫她,「除了視我們的安保規矩於無物之外,您不曾做過什麼有損殷社利益的事。如此,您不必擔驚受怕的。」
總感覺是另一種形式的威脅。梧惠希望他們足夠講道理,但這道理不能僅是他們的道理。
「既然你『冒死』來到這裡,一定有必須造訪的理由。比起那個垂死掙扎的蟲,我對你的動機更感興趣。請吧。」
九爺做了請的手勢。梧惠乾巴巴地張開嘴,不受控制地說:
「我想……我想知道,在我住院期間,殷社的人是否有到中心醫院來過我的病房。」
她就這麼直直說出來了,連梧惠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九爺停下手裡的動作,與曲羅生對視一眼。僅這片刻的眼神交流,曲羅生便回答:
「是。我應該留下了訊息。」
「我為我們的不請自來道歉。但你要相信,我們不會加害於你。至少過去從未有過。因為……你很重要。」
梧惠想問為什麼,但這樣一來,就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她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這滑稽的樣子像是落水的幼犬生疏地甩著身上的水漬,九爺忍不住笑了。
「不——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我在夢裡夢到的內容,還有,關於我如何醒來,這一切都和你們有關嗎?」
「你會來,完全在我們的預料之中,那時我就請小曲為你的心裡留下一枚種子。當然,不是在夢裡——而是那朵玫瑰。你看到它,便收到了我的暗示。你如約而來,我很開心。」
看著她玫瑰似的笑靨,梧惠滿目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