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回:本來的形狀
梧惠面前突然出現一杯斟滿的紅酒。她回了頭,看到不知何時站過來的曲羅生。她戰戰兢兢地接過他倒好的酒,並不敢喝。曲羅生只是悠閑地倚靠在桌邊,半坐在那。
「雖然未必是今天,但,來了便好。我不介意為你解釋。不如說,這正是我的目的。」
梧惠沒太聽明白九爺的話。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邀請」她——以這種方式。分明是她和如月君商量著主動造訪,什麼時候成他們請自己來了?
殷紅狀若思考:「我來想想……除了醫院的問題外,你還有什麼其他要問的么?」
「……我若問,你會說嗎?」
九爺沒忍住樂出聲來,曲羅生也會心一笑。她頗為無奈似的扶住臉,抬腕說道:
「真是有趣的小姑娘啊。你的思維很靈活,簡直讓我想到我小時候……這是有好處的,希望你能繼續保持這可貴的品德。的確,是否願意給出解釋在我,但你若不提,殘留的問題是永遠沒有機會得到解答的噢?我理解你的顧慮。不要害怕,暢所欲言便是。」
萬一哪句話說錯,問到不該問的,我什麼下場不還是你們決定的?梧惠沒說出口。到現在,她甚至已經不那麼害怕了——也許是勁頭過了。她甚至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在。
「問錯話了,我會死嗎?」
「不會。」
「那會生不如死嗎?」
「不會。」
既然給出這種程度的保證,大概,八成,也許,是可以信任的——雖然現場也沒有人能夠作證。無關的那個男人,對主持公道也絕不會起任何作用。他已是不公的產物了。
「這件事……是我聽來的。開門見山地說:你們知道上一任的瑤光卿,是怎麼死的嗎?她現在已經是六道無常了,這件事,你們一定已經知道。聽說出事那天的地點,正是緋夜灣……可是,她將矛頭對準的人卻是阿德勒。這一切,你們知道多少?」
九爺微微側目。
「你是從何處知道這件事的?」
「極月君處。」梧惠說,「現在的極月君。」
精簡的答案。若九爺能夠聽懂,她自是全然知情。在這種情況下,梧惠沒必要說自己是如何同皋月君在教堂門口「偷聽」的事。
「這樣么,」她翹起另一邊的腿,「看來你知道得不少。果然信中所言非虛。」
什麼信?梧惠茫然地看著她。大概,是之前說的,與她字跡極像的信嗎。
「出於必要的情況,我確實有義務告訴你,但現在……也許為時過早。先回答這個問題吧,我只能告訴你一部分。這件事,確實發生在緋夜灣。嚴格來說,全程也有殷社的參與。只是,我們並不打算加害於過去的瑤光卿——甚至對此一無所知。」
「……您的說法實在缺乏說服力。」梧惠鼓起勇氣反駁,「如果沒有利益往來,又不知阿德勒的目的,你們怎麼願意承擔風險,還提供相應的資源,任由他胡作非為?」
「親愛的——你的想法非常正常,也非常正確。我開始理解你的名字為什麼會出現了。但我想說的是,有時候,人與人之間……需要一些小小的信任。尤其是生意人之、間。我們僅提供場地與其他資源,配合阿德勒先生要做的事。其結果,便是瑤光卿的死。這是我們也不曾想到的。但既然結果已經發生,我們唯有接受。畢竟,這並不觸犯我們的任何利益。」
「那,你剛才一直提到的信,究竟是什麼?」
九爺輕輕勾起嘴角,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視線投到梧惠身後,與曲羅生短暫地對視。而後,她溫吞地說:
「你會知道的,但,也不是現在。這個問題,未來的你會得到答案,所以我們還是回到最初的那個吧……它有助於你理解很多事。」
她終於願意說夢的事了?
梧惠感到有些緊張。她有預感,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會超過她的理解。
一定會超過她的理解。
「首先,你需要看一個東西。」
殷紅打開自己的手包。它的材質是精緻的蛇皮,美麗的暗黑色紋路深淺不一,構成一種美麗而危險的圖案。從手包中,她取出了一枚紅色的珠子。
梧惠感到剎那的恍然與不安。
絕對不是什麼一般的首飾、裝飾物,它的材質也絕不會是紅玉、紅珊瑚,或者賽璐璐。它的直徑超過兩公分,整體品質十分圓潤,上面的紋路在流動,就好像它是活著的什麼。那些紋路是純粹的色差形成的,緋紅、嫣紅、猩紅、胭脂紅、茜草紅……它們簡直像液體一樣在球內旋轉,卻永不交融。寶珠整體泛著特殊的華彩,像是某種外置的、堅硬的臟器。
沒錯……臟器。按理說是無機物才對,它卻始終傳達出一種令人不適的生命感。
梧惠忍不住別開了視線。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這就是赤真珠。」天璇卿說,「也就是七大法器之一。」
看向別處的梧惠說:「你就這麼隨便地裝在包里……真不怕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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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謝謝你的關心。當然不是。平日里,它被保存在誰也不會造訪的地方。只有需要的時候,我才會拿出它。這寶貝有很強的侵蝕性,我雖不怕……但也不想太過依賴它。人終歸要銬子及。這次帶來,當然是遇到了需要它的情況。放心,不會是你。要摸摸看嗎?」
天璇卿大方地伸出手,讓圓圓的珠子躺在她的掌心。面對天璇卿的「邀請」,她沒有勇氣拒絕。不受控制的外力逼迫梧惠不得不看向它,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造物?
梧惠還是伸出了手。越靠近它,她的手越抖得厲害。
在碰觸到珠子的那一刻,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反而讓梧惠有些意外。她只知道自己已經碰到,卻沒有殘留下什麼觸感就抽回了手。也可能她因緊張過於冰涼的肢體,無法感知它同等冰冷的溫度。
「有點驚訝,但也算意料之中。」天璇卿說,「看來你是個意志相當堅定的人。」
梧惠沒聽明白:「這怎麼說?」
「這世上不乏貪慾之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們總會動搖。你也許聽說過,這顆寶珠是神無君取自南國蟒神的頭顱。那是一個蠱惑人心的妖怪,會放大人們的慾望,並憑此製造幻境。人們迷失其中,不知不覺便被吞吃了靈魂。赤真珠便具備這樣的效用。」
「……意志足夠堅定的人,不會受到它的影響嗎?」
「差不多吧,因人而異。不過你若拿得夠久,多少也會受到影響。但在一般人中,你算是出類拔萃的呢,呵呵呵……許多人僅僅是碰了一下,看了一眼,便會深陷慾望的幻境,失去行動能力。在美麗的幻象里,在慾望的支配下,人便會被持有者任意拿捏。若沉醉太深,人們便會陷入瘋狂,甚至會失去自己本來的形狀……」
梧惠沒太聽明白。但若簡單地理解,這確實是個邪乎玩意兒。不過九爺拿著居然沒事,難不成,她真是那種「無欲無求」的女人?說實話,梧惠並不很相信。但身處虎穴,她自不敢多言。仔細回想,赤真珠,似是作用於人的想魄。如果想魄受損……
人是會變得瘋癲。
梧惠多少覺得,自己現在能坐在這裡,就是因為當初做了一個瘋癲的決定。
抱怨也沒什麼用,她倒要看看天璇卿準備演什麼戲碼。
「這可以說是法器中最玄的一個。不受它的影響,只是一方面;掌握利用它的訣竅,又是另一個課題。有人生來就具備這種能力,你可以理解為,想魄牢不可破之人……七魄的說法你聽說過么?是我的老師所創。沒聽過,也沒有關係。」
是莫玄微。
梧惠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看著。
「你看,它是不是很漂亮。若不是容易受人覬覦,我真想將它佩戴在身上。」
說著,天璇卿用二指捏住珠子,對在自己的眼上,另三根手指像孔雀冠似地向後傾斜。這樣看,它似乎和人的眼球差不多大小。梧惠看她一眼,不說話,只是沉默地點頭。
「看來你還是不太能欣賞它的美。但,這是好事——很多人自以為禁得住誘惑,卻常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衝上來搶奪。」
「我又不覬覦它……」
「是呢。」天璇卿說,「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沒聽說世上有這種東西,或者見到了,卻認不出來。即使是這樣的人,在見到赤真珠的那一刻,也會失去控制,拼上性命也要得到它。它就是這樣神奇的東西……但你卻通過了它的考驗。」
真是稀奇,被一個死物給考驗了。梧惠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光榮的事,反而覺得天璇卿說的事十分荒唐。雖然赤真珠在歷史中確實有著各種可怕的傳說,但這未免太誇張了。
「看起來你不相信我說的。」天璇卿不介意地笑著,「你不明白,你身上有著多麼可貴的品質。這也算一種『有恃無恐』吧?越是從一開始就擁有的人,越難意識到這種品格的價值呢。從這方面來說,你很幸運哦。希望你可以好好珍惜。」
「您也很厲害呢……」梧惠覺得她像是在自誇。
「當然了。」
天璇卿大方地接受這種「讚揚」。梧惠竟有些羨慕,她若能像天璇卿一樣自信,興許很多事會變得不一樣。不過,她們終歸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命運讓她們的生命在此刻有了一瞬的交融罷了。如果可以,這種交融以後最好不要再有。
當然,這也不是梧惠自己說了算的。
梧惠忽然注意到一個情況——曲羅生身邊的鬼嬰不見了。那種陰寒的涼意,她也不再能察覺。這一切,似乎是從天璇卿拿出珠子時發生的。梧惠一直不清楚,這兩人到底能不能看到那個鬼影子,但至少,他們一定知道嬰兒的存在。
「不過,說真的……看來赤真珠不會對七魄的聯結性與完整性造成影響。」天璇卿放下珠子,「你還好好地坐在這裡呢。」
「……果然還是會傷害到人吧?」梧惠反問。
「你這不是沒有受傷嗎?哈哈哈。你明白了嗎?那場夢,的確是一種幻境,但你到達那個地方,確乎是你自己完成的……正如我剛才說的,你的七魄跌落到三界的縫隙,一處很深的地方。那些影響,也是赤真珠造成的,但絕非由我們主導——它只能起到指引的作用,並且,放大你的慾望。至於你具體夢到什麼,我們也不得而知。」
當真如此?看樣子,他們也不太知道。但梧惠暗想,就算誰知道了,好像也提煉不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在這些事中,她才是被蒙在鼓裡的那個人。但恐怕,當事人並不是天璇卿本身。很有可能是曲羅生——莫非他也有使用赤真珠的能力嗎?畢竟法器有自己的個性,對赤真珠來說,未必真要成為它的主人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不被侵蝕便很不錯了。如此看來,他確實是很有理由和資質,成為天璇卿身邊最親近的人。
「當你戰勝慾望的那一刻,你也就成功地蘇醒。」天璇卿接著說道,「換句話說,你能在那時候睜開眼睛,我們確實功不可沒。但我相信,就算沒有我們,也許很快,你也會自己醒來。我們不過是想確定一些東西罷了……並不曾加害於你。不必感謝。」
不必感謝你們喚醒我,還是感謝你們沒害我?梧惠真不知該怎麼說了。
「來吧,來看看吧。」殷紅同時拿起珠子與膝上的玫瑰,「機會難得,還是讓你親眼見證,才能更好地理解。」
於是,曲羅生站直身子走來。他前去拖拽地上的那個男人,那個尚未身死卻聽了許多的男人。他做出最後的掙扎,像岸邊筋疲力盡的、乾燥的魚。「昨天忘了已經1號了,今天一定補*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