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回:「降臨」
梧惠早就將葯分成了兩組。凡是有複數個的,她都為自己留了一些。使用說明她也提前抄過一份,但過了一遍手,她便對內容熟稔於心。其他的,她交給了莫惟明。他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安瓿瓶、膠囊和藥片后,表情比平時精彩許多。
他帶走了那些葯,沒有多說什麼。作為「交換」,她要求莫惟明,若什麼事有什麼進度都必須告訴她,尤其是依賴這些藥物得到的結果——不論正面還是負面。再怎麼說,這也算是一種自己的人脈資源,他莫惟明想要還沒這個本事。何況是他不讓梧惠參與,那麼她認為自己有權得知一切事件的後續發展。
莫惟明答應了。實際上梧惠也清楚,說不說在他,全憑自覺。提這個要求,只是通過一些交易行為增加信任。至於莫惟明願意說多少,她並不樂觀,因為他們都清楚若產生了不好的結果,莫惟明是不想勾起她的憂慮和好奇心的。
所以,梧惠也並沒有告知他自己去過殷社的事。
剛送走莫惟明,她關上門,剛轉身就看到站在客廳的如月君。她對此甚至有些見怪不怪了。當他本身就是個沒什麼禮貌的人比較好。
但梧惠還是要說:「你怎麼又不請自來?」
「你上次說,你不在家的時候我不許闖進來。」莫恩老實地說,「但現在,你在家。」
「……好吧!那這次又有什麼事?我可不想再聽你的餿主意了,我差點死在緋夜灣。」
「不是我。」如月君搖搖頭,「另外一位六道無常想要見你。算是我的前輩吧。」
「所有無常鬼都是你的前輩。」梧惠嘆一聲氣,「唉。好吧,是誰?在哪兒?」
「門外。」
梧惠愣了一下。她立刻轉身打開門,一位女性端正地站在門口。她立刻伸手將對方拉進來,猛關上了門。這還不放心,她又貼在門邊仔細聽了一陣。這讓屋裡的兩人面面相覷。
「莫惟明才剛走,你們真不怕把他招回來啊!」梧惠轉過身,稍微鬆了口氣,「不過真沒想到……竟然是葉月君。我還是第一次在……在現實中見到您。」
這話有點奇怪,說完連梧惠自己都愣了一下。
「放心,肯定是他回家之後我們才來的。」
葉月君微微笑了一下。梧惠從她身上感到一種詩情畫意般的韻味,這感覺和鶯月君十分相似。與她的差別在於,葉月君穿的還是現下比較流行的旗袍,但款式較為復古。大概因為她們都是相同年代誕生的人吧,各自保留著一絲那個時代特有的氣質。不過有些走無常身上並沒有這種特質,他們反而很能適應時代的變化,這一點大約因人而異。
而且她在現實中的聲音簡直比夢裡還好聽。大約現實比夢境更為直觀。
「哎呀,我家實在沒什麼可準備的。」梧惠尷尬地四下看看,「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你為什麼從來不招待我……」如月君沒忍住問了一句。
「因為你從來不走正門吧。」
「我走過?」
「還有不請自來這一點。」
「也沒有人邀請她啊?」
「你邀請了。」
「是她自己——算了。」
葉月君在一旁看著他們爭論了半分鐘,眨巴著眼說:
「你們的關係,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
「一點兒也不好。」梧惠轉過身,「我還是燒點熱水吧。」
葉月君婉拒了她:「不必大費周章,我只想與您稍微聊聊。的確,是我想來見您一面。我以為……如月君這樣自作主張的孩子,會和您的關係很緊張。」
「哈哈哈。」梧惠乾笑著說,「我也沒得選。誰讓他是……那種人的弟弟呢。」
「哪種人?」如月君反問。
無視了如月君質問的態度,兩人坐了下來。葉月君的舉手投足相對更為保守,有那種時候保留下來的禮儀。但並不那麼繁瑣,只是些當代人知道,卻很少有人做到的細節。鶯月君為什麼沒有保留這些,莫非是因為在夢中會接觸大量的人與信息,因而更適應如今的社會形態嗎?不過,她還是會穿過去的衣著。興許是不必考慮外出的問題。
「是我主動讓竹令龍吟帶我找您。我料想,若放任這孩子不管,再搭上您的奇思妙想,你們還不知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呢。」
葉月君的聲音將梧惠的思緒打斷,拉回這場對話中。如月君翻了個白眼,沒說話。梧惠尷尬地打哈哈:
「怎麼會呢?我能想什麼呀。我最多是想過,要不要我也使用過量的香,看看能不能在夢裡找到天權卿……只是沒人能把我喊醒。這不,在殷社求助無門,我也找不到更穩妥的方式,所以不會拿自己冒險的。」
「說的就是這種哦。」
葉月君看著她,眼裡的光環熠熠生輝。她掛著淡淡的笑,但不是真的在笑。這讓比她略高的梧惠也生出一絲壓迫感來。她緊接著說:
「開、開玩笑。」
「我知道您不是認真的。但您認真與否,皆是深思熟慮。雖然相對來說,我對您已算是比較熟悉了,但您可能並不真正認識我。您可能知道,在極月君尚是瑤光卿的時候……我是負責監視她的六道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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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記得。」梧惠想起來,「那次我在淺夢迷路,您與尚是瑤光卿的極月君在一起。」
葉月君微微點頭。她接著說:
「但我們的關係更像是朋友。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她救過我的命,算我的恩人。一開始,六道無常和星徒的關係也並不像現在這樣融洽。如今的局面,更傾向於一種合作關係,這是多年實踐后的一種必然結果。」
「演化過程的一環。」如月君打斷她,「最終的那個局面永遠在未來。」
「但未來近在咫尺。」葉月君接著說,「我們終歸會變成普通人。人間的靈力,時至今日仍被那無法彌合的大洞汲取著。雖然,我們從未正式討論過這種問題,但或多或少,知道這個情況的無常們,會受潛意識的影響,選擇更能自保的方案。不論接受與否,大家都傾向選擇合作。」
梧惠有些呆住了:「啊……所以說,現在的和諧,算不上一種客觀趨勢的必然——而是一種你們主觀選擇的結果?」
「也不能完全這樣說。從經驗判斷,確實,合作對雙方的存續都有正面的幫助。而一開始,星徒和走無常的關係,甚至算得上水深火熱。想要關係融洽,簡直難如登天。」
如月君補充說:「因為是管理和被管理的關係。監控、指教、引導,六道無常總是想通過自己的見識與經驗,去干預身為凡人的星徒的決策。不管對方是否接受,衝突幾乎是一種必然。雖然我沒有經歷過那些事,但從他們描述的場景下,多少也能想來。走無常有自己的盲區,人類也有認知的局限性,不敵對是很難的。」
葉月君借他的話繼續說:「所以,星徒總是頻繁更換。有因不聽勸而吃虧,甚至惹禍上身,就此身亡之人;有受不了對方無盡的引導,主動放棄之人;亦有膽小怕事,連六道無常也頻頻躲避,甚至放棄持有法器之人。而那位大人是不許六道無常長期持有法器的……雖然時間上有些主觀,但祂確實會給予我們適當的提醒。」
「聽說有不少前輩被狠狠敲打過。」如月君插話。
「起初,過度干預的無常,選擇了靜觀其變。他們只純粹將法器扔到人的手裡,不管後果如何。然而這種行為,很快就被一開始選擇旁觀的無常所制止:若不對選人進行勘察,或在步入歧途后及時制止,便一定會引發禍亂。」
「可是……」梧惠發現了問題之所在,「要選人,就需要考驗吧?很多人的負面特質,只是沒有表現的機會。你們是不是需要製造這種機會?這就與對方發生了接觸。更別提制止了。想要你們有足夠的話語權,必須建立良好的關係。」
「是了。您真的是冰雪聰明。」葉月君點頭,「所以我們的干預成了必然。既然一定要建立聯繫,誰也不會想給自己惹更多麻煩。本身對於無常持有法器的後果,我們有目共睹。所以對短壽的凡人持有法器,我們沒有任何異議。」
「我也聽如月君說……只要不濫用,法器對人類的影響微乎其微。」
「我與瑤光卿的合作,是最好的例子……一開始,我們的和睦,與其他人的關係相比格格不入。後來,他們倒是趨於建立正面關係了。」
梧惠露出困惑的神色:「我倒是有些好奇——難道就沒有哪位無常,試圖去控制哪位星徒嗎?說實話,對那時候神通廣大的你們來說,人類就像棋子一樣容易擺弄。」
「你也說了,是『那時候』。」葉月君說,「擁有漫長生命的六道無常,目光會相當長遠。我們不會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況且,能夠管束的人類也是有限的。其他法器和星徒,是其他的無常來負責——而無常的選人,都是那位大人決定的。誰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都沒有成氣候的可能。」
「說得也是……」梧惠點點頭,「那,極月君如今成了您的同僚,也算好事一樁。」
葉月君卻陷入了沉默。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梧惠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卻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她有些無助地看向如月君,他只是聳了聳肩。
「我們有些分歧。」
「分歧……」
「您可以理解為,我為神無君的行動提供支持。」葉月君說,「我還是人類的時候,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危機,有幸得到許多無常前輩的幫助。神無君亦是於我有救命之恩的人。在我成為六道無常之後,與他有更多接觸的機會。我認同他的理念,並無條件地給予信任,數百年如一日。」
這似乎是個漫長的故事,不過葉月君似乎沒有展開的打算。真可惜,梧惠本來還很感興趣。她知道幾百年前,與十惡鬥爭的人類之中,有一對非常相似的姐妹。在大部分故事裡,說她倆是一對雙胞胎,但也有的書只說她們是堂姐妹。不過這不算多重要的事。
「但是聽起來……極月君並不認同他嗎?」
「是的。在這之前我想問您,您對神無君印象如何?」
梧惠下意識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她認真思考著:
「他的性格直來直去的。雖然剛見面時,就因為他的直白嚇到了我。但不管怎樣,我感覺他人很不錯。即使和傳說中斬殺諸神的形象難以畫上等號,我還是覺得,他是好人。我能感受到他的一種……強大。身心都是。他讓人覺得很可靠呢。」
「您說得不錯。我很高興,您與我有著相似的認知。這樣一來,我的敘述過程可以省略許多不必要的情節。您一定知道上一任極月君離任的事了……那時,我是在場的。」
「什麼?您、您是說,他被——」
「神無君殺害他的時候。他的動作很快,沒有一絲猶豫。但我無法阻止二者中的任意一位,因為,不論哪方,我都如此理解……我只能尊重他們共同的選擇,這也是為了保住瑤光卿。我不憚承認我的自私,我確乎有此方面的考量。比起我那個善良的妹妹,我會是一位更加無血無淚的人——在某些方面。」
「所以很適合擔任六道無常的職責。」如月君冷不丁來了一句。
梧惠無法反駁他,也無法插嘴。她只得默默聽葉月君說下去。
「但,心理上的不願行動只是一方面。那時的我們,其實都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因為『降臨』發生了。不只是我,見證這一切的還有別人。」
「別人?降臨,又是什麼?」
「三人是『降臨』需要的最低要求。」
如月君莫名其妙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