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
早春的時候還是有些冷,綠枝推門進來冷得直跺腳,「姑娘還沒醒?燒都退了,再請大夫來瞧瞧?」
從門縫中鑽進來的冷風讓蘇瑢打了個哆嗦,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床頭上的羊角宮燈發出柔和的光,蘇瑢慢慢地撐著坐了起來,這個雕花紅木拔步床是她在閨中睡慣了的,床上的月影紗撒帳也是她最喜歡的,李嬤嬤正背對著她跟綠枝輕聲說些什麼。
綠枝明明被李書海一劍刺穿胸口,死在了她的眼前,還有李嬤嬤,李嬤嬤是她的乳母,自打蘇瑢出生起就照顧她,同蘇瑢的母親安平郡主比起來兩人倒是更親近幾分。只是李嬤嬤在蘇瑢新婚不久后就被李書海尋了個錯處發落了趕出府去,下落不明。可現在她們竟都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
綠枝見她坐起來歡喜道:「姑娘醒來了,可是覺得好些了,姑娘昏睡了兩天兩夜,把奴婢們都嚇壞了……」
李嬤嬤點點綠枝的額頭,「就你話多,整天嘰嘰喳喳的,還不去倒杯水來。」
蘇瑢低頭看著自己還有些瘦小的手,一時間有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用力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是疼的……
李嬤嬤走過來坐在床上,讓蘇瑢靠在自己懷裡,揉著她的胳膊慈愛的笑道:「姑娘可是燒糊塗了,掐自己做什麼?」
蘇瑢愣愣的靠在李嬤嬤的懷裡,胳膊上的痛感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沒有做夢,她回到了小時候。
蘇瑢猛地一下抓住了李嬤嬤的手,倒是把李嬤嬤嚇了一跳,伸手摸了摸蘇瑢的額頭,喃喃自語道:「摸著倒是不燙了,莫不是還沒睡醒?怎的這樣奇怪?」
蘇瑢聞著李嬤嬤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聲音難得有些哽咽有些委屈道:「嬤嬤,我這是怎麼了?」
李嬤嬤聽出來蘇瑢聲音中的委屈,慈愛的摩挲著她的頭髮,安慰道:「姑娘不怕,嬤嬤在這兒呢!您當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您因為衛國公家大公子跟二姑娘發生爭執推了二姑娘,二姑娘不慎摔下了台階扭傷了腳,您又拒不認錯,侯爺大怒,認為您不悌長姐,罰您跪在祠堂反省,結果您著了風寒就暈倒了。」
蘇瑢聽完落下淚來,原來她真的重生了,回到了初遇李書海的這一年,這一年她剛十歲,聽了旁人的挑唆,以為蘇妍對李書海存了什麼心思,一怒之下與蘇妍發生了爭執,現在回想起來是蘇妍自導自演摔下台階,並引來父親使得父親誤會她不悌姊妹,她又不肯低頭解釋,從此她暴躁易怒不悌姊妹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蘇瑢不住的落淚把李嬤嬤嚇壞了,忙不迭的安慰道:「姑娘莫哭,嬤嬤在這裡呢,有什麼委屈同嬤嬤講,嬤嬤在呢。」李嬤嬤有些詫異,平日里的蘇瑢甚少有這樣委屈的一面,從來都是肆意飛揚的,哪怕是委屈也不會輕易示人。
蘇瑢抬眸,抓著李嬤嬤手抽抽噎噎道:「嬤嬤,我沒有推蘇妍,你相信我,不是我推的她,是她見到父親來自己摔下去的,我沒有推過她……」
「嬤嬤相信,嬤嬤相信我們阿瑢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李嬤嬤撫著蘇瑢後背堅定道。
李嬤嬤知道蘇瑢慣來霸道,但是從不說謊,從小就頗有敢做敢當的架勢,所以蘇瑢說不是她,那就一定不是她。
「老奴相信不是姑娘推的二姑娘,但侯爺親眼所見,解鈴還須繫鈴人。姑娘不妨先認個錯,等侯爺消了氣之後再做解釋,或者跟二姑娘好好解釋一下,讓二姑娘出面同侯爺解釋清楚。」李嬤嬤溫聲說道。
蘇瑢心裡嗤笑,讓蘇妍幫她解釋,蘇妍如果真心想要幫她又怎麼會大費周章的陷害她,若是這麼簡單就放過自己,豈不是白費她一番心思,她根本就一個陰險毒辣的女人。
蘇瑢鄙夷起前世的自己,連這麼拙劣的演技都能將她耍的團團轉,當真是眼瞎,才會落得這麼慘烈的下場。這輩子他們都休想再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欠她的,欺她的,她都會一筆一筆的討回來!
秦桑拎著食盒進屋,邊走邊嘟囔,「這個鬼天氣都開春了,也不見暖,外頭又起風了。」說罷從食盒裡端出一碗葯,遞給李嬤嬤道:「姑娘快趁熱把葯喝了吧,姑娘明日要去壽年堂問安么?」
蘇瑢看著李嬤嬤手裡的葯碗眼皮一跳,微微避開道:「既然好起來就去給祖母請安吧。」
李嬤嬤笑呵呵道:「姑娘還是同小時候一樣討厭喝葯……」
蘇瑢皺著眉頭一口氣喝完了葯,苦的舌尖兒都要發麻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突然嘴裡一絲甜味綻放開來,看著李嬤嬤慈祥的臉在眼前放大,原來是嬤嬤塞了一顆蜜餞兒在她嘴裡。眼淚終於不爭氣的落下來,一時間感慨萬千,幸而老天垂憐給了她重頭來過的機會。
秦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姑娘羞羞,喝個葯還哭鼻子呢。」
綠枝點點秦桑的鼻子,佯作生氣道:「仔細嬤嬤捶你!」屋子裡頭笑作一團,熱氣騰騰的,彷彿連外頭也沒有那麼冷了。
「瑢兒,我的兒,身子可是好些了?」忽然聽得外頭傳來蘇瑢繼母許氏的聲音,屋裡頭本來鬧作一團的丫頭們瞬間噤了聲。
撩開門帘,一陣香風似的刮過,許氏撲到了蘇瑢床前,「瑢兒,你終於醒了,讓我好生擔心。」
許氏看著蘇瑢酷似安平郡主的容貌,病中還有些蒼白的鵝蛋兒臉上略帶些嬰兒肥,黛眉微蹙,目光清麗,夫凝如脂,現在不過十歲就有這般風華,假以時日又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許氏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蘇瑢沒有錯過許氏眼中轉瞬即逝的不耐和厭惡,低下頭嘴角彎起嘲諷的弧度,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許氏,果然啊,自己前世真的是蠢。
許氏身上濃郁的香氣混雜著外面的冷氣,讓蘇瑢結結實實打出一個噴嚏,蘇瑢吸了吸鼻子道:「外面天冷,母親怎麼過來了,讓母親擔心是我的不是。」
許氏拍了拍蘇瑢的手背,「咱們母女倆還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母親過來看看你,見你燒退了就安心了。」
大概許氏剛從外頭進來手還有些涼的緣故,蘇瑢打了個冷顫兒道:「勞母親走這一趟是女兒不孝,二姐姐的腳可是好些了,母親幫我同二姐姐賠個禮,我知道錯了,明日就給姐姐斟茶認錯。」
聽得蘇瑢這麼說許氏一時間有些怔住了,在她印象里蘇瑢從來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何況說出這麼一番知書達理的話來。
這次生病之後蘇瑢對自己也沒有往日親近,許氏深深的看了一眼蘇瑢,覺得好像眼前這個十歲的小姑娘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可轉眼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麼不同?這幾年自己可沒少在她身上下功夫,連親生女兒蘇妍都靠後了,籠絡得蘇瑢外祖家都不怎麼親近,她能翻出什麼花樣來,許氏為自己的杞人憂天暗自發笑。
許氏搖搖頭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哪裡就值得去斟茶認錯,不過是你們姐妹間的頑笑罷了,你二姐姐不會放在心上。」
不等蘇瑢說話許氏喚了自己身邊的二等丫鬟蓮芯上前,「蓮芯,從今以後你就在蒹葭院跟著三姑娘,好生伺候著,有你的好處。」
蘇瑢眼中晦澀難明,卻還是推脫道:「女兒身邊的人夠用,不敢勞動母親身邊的人。」
許氏笑道:「跟母親還這麼見外做什麼,你身邊的人年紀有些小,怕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蓮芯跟了我幾年,做事向來穩妥,你只管放心使喚。」
「那就多謝母親了,既然是母親身邊的人,想來也是穩妥,李嬤嬤,從今以後讓蓮芯管著我的箱籠衣物罷。」蘇瑢對李嬤嬤吩咐道。
蓮芯聽見蘇瑢這麼說,連忙跪下磕頭,歡喜道:「多謝姑娘,奴婢以後一定盡心伺候姑娘。」
許氏替蘇瑢理了理衣服,「你好生躺著吧,母親這就回去了。」
見蘇瑢要起身相送,忙按住蘇瑢「別起身折騰了,快在被子里捂著,母親明日再來看你,有事打發丫頭來知會一聲。」說罷給蘇瑢掖好被角,做足了慈母姿態。
蘇瑢乖巧的點點頭,又吩咐綠枝提著風燈送許氏回碧玉閣。
「蓮芯,今後你就跟綠枝一處住著,有什麼不合意的只管來找李嬤嬤。你是母親身邊的人必不委屈了你。」
蓮芯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低頭應是,蘇瑢打發了蓮芯,剛醒不久有些疲憊倚在靠枕上閉目養神。
聽見有推門聲,蘇瑢睜開眼睛,是綠枝回來了,看著李嬤嬤有些躊躇不定,好笑道:「嬤嬤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李嬤嬤有些欲言又止,卻還是咬咬牙道:「奴婢知道您和夫人感情好,可是她到底不是您的生母,又有自己的孩子,您不該收下蓮芯的……」
蘇瑢知道李嬤嬤在擔心什麼,自從自己的親生母親安平郡主去世后,李嬤嬤就將碧玉閣的人防的嚴實,自己從前從來不肯聽李嬤嬤的一言半語,眼裡只有許氏更是對許氏言聽計從,甚至還為此訓斥李嬤嬤挑撥她們母女關係。
蘇瑢把頭埋在李嬤嬤懷裡,悶聲道:「嬤嬤說的我都知道,可是這次不把人收下,還會有下次,總不能回回都拒絕,不如就將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放心咱們也安心。既然她們不懷好意咱們防著就是了。」
蘇瑢的一番話讓李嬤嬤有些不敢相信,愣愣的盯著蘇瑢半響說不出話來。
蘇瑢握著李嬤嬤的手,話中有些哽咽又帶著些許明了,「嬤嬤,我長大了,再也不是從前不辨是非的小孩子了,我的母親過世了,弟弟還年幼,在這個忠義侯府里我能相信的只有你們了。」
蘇瑢的一番話聽得李嬤嬤落下淚來,又替蘇瑢有些委屈,自家小姐撒手人寰,留下蘇瑢和剛出生的蘇廣彥,許氏看著是個大度慈善的繼母,到底是隔著肚皮的,真心有幾分誰知道呢?
蘇瑢年幼生母去世的時候不過才五歲,這些年被許氏縱容籠絡,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頗有捧殺的意味在裡頭,可是姑娘年幼又不聽勸,自己也只能嘆氣。還以為就要一直這樣了,沒想到姑娘大病了一場醒過神來了,倒是因禍得福了。
李嬤嬤摟著蘇瑢,手背用力摸了一把眼淚,「姑娘明白就好,姑娘長大了,奴婢就是下去見夫人也無憾了。」
蘇瑢吸了下鼻子,用力抱住李嬤嬤,嗡聲嗡氣道:「嬤嬤要一直陪著阿瑢,還有綠枝她們,我會保護你們!」
李嬤嬤摸摸蘇瑢的頭髮,只當她還是小孩子的玩笑話,並不知道此時的蘇瑢已經是舊酒裝新壺,此蘇瑢非彼蘇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