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知遇
這是一株老梅,繁花勝雪。
十六年了!知心底嘆息了一聲。
「您來啦!」聽到腳步聲,老掌柜笑眯眯迎了出來,見她仰頭賞梅,隨口說了句,「今年這梅開得特別喜氣,客官來日定行大運!」
知只是笑笑。
每年元日,她皆會來至這梅山腳下小酒肆中,臨窗飲完一壺雪梅釀,便再次踏上前程。沒有人告訴她要去往何處,一切皆由她自己決定。
「照舊?」老掌柜搬來一盆熱騰騰爐火,幾碟小菜,溫上一壺酒。
知點點頭,老掌柜靜悄悄退下,兩人之間早有默契。
酒不錯,依然是記憶中的老樣子!辛辣之中蘊著淺淺梅香,帶著一絲綿長回甘。
窗畔疏影橫斜,遠遠村莊之中傳來孩童嬉笑,空氣中飄著淡淡炊煙味道,夾雜著「噼里啪啦」爆竹聲響。在這溫暖的人間氣息中,知突然有些恍惚,微微閉上了雙眼……
那珠子又浮現在面前——那不過一顆極普通的珠子,普通到你無法描述。她卻自第一次見過,便再不能忘記,好似自此她的生命便與那珠子緊緊相連。
她肩負使命,這使命卻是一個極大的秘密。為這使命,她已幾乎行遍這浮墟廢土的每一個角落,結果卻令人沮喪。也許,那只是過去,正如老掌柜所說,今年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呼」一股冷風穿堂而入,知有些不快。緩緩睜開雙眼,面前出現了一名風塵僕僕的黝黑少年。
「這位客官——」老掌柜自房內行出,未曾料這樣的日子還會有新的客人。
「阿爺,」少年向掌柜招呼,卻看見了一旁的知,連忙向知點點頭,目光中充滿歉意,「不知方才是否看見一隻白貓?我遠遠見它跑向這院落了。」
老掌柜搖頭。
這少年闖了進來,竟是為了尋貓?不對,他身上的氣息緣何如此熟悉,竟似極了——知的心中「碰碰」狂跳起來。
「小兄弟,」她向少年招手,面上依然淡定,甚至掛著一絲淺笑,「今日相逢,即是有緣,不如坐下陪姐姐飲上兩杯?」
少年有些意外,老掌柜卻已經開始張羅碗筷。
「這位姐姐,」少年連忙向知與老掌柜一拱手,「多謝姐姐的美意,只在下尚有要事,不能耽擱,抱歉,抱歉!」
少年轉身要走。
「為了那貓?」不見知動彈,卻已抓住少年的手。
少年有一絲愕然,待看清自己的手已被知抓住,臉一下變得火紅,有幾分尷尬:「是……哦,不,不是。」
「說不定姐姐可以幫你呢!」知將少年往桌前一引,「你倒是說說,緣何要追那貓?」
「它擄走了我的——一位朋友。」少年抬頭,並不打算坐下。
知已經往他的酒碗中斟了半碗雪梅釀:「既濟大成階——那貓竟能擄走你的朋友?它的本事不小啊!」
少年臉色一變:這女子身法快得匪夷所思倒也罷了。方才那一握,她竟已探知我的修為深淺?
「它緣何要擄你的朋友?」知將酒碗端起,遞至少年面前。
少年有些猶豫,還是接了過去:「當是想要脅迫我就範。」
「好,讓我來猜一猜。」知舉起酒碗,與少年一碰,一口飲下,「你那朋友可是一名女子?」
少年又有些吃驚,點了點頭。
知卻笑了笑,盯著少年雙眼:「那貓莫非看上你了?」
少年的臉一下又紅了:「姐姐莫要說笑,那貓怎會看上我?」
「浮墟廢土,獸族乃是五大望族之一,族眾品味千差萬別,看上人族男子並不奇怪。」見他如此靦腆,知有心戲弄下他,「只不過,獸族聚居之地首陽山乃在西方,你方才看見那貓卻是往東而去。此處往東卻是河洛,乃是人族軒轅王城所在,它東去作甚?」
「軒轅王城?」少年猛想起,當日有人曾說過那貓乃是被放逐的人皇靈寵,莫非它要去的便是這王城?
知亦在思索:「白貓,軒轅王城——對了,小兄弟,你尋的那貓可有名字?」
「銜蟬奴。」少年抬頭看著知。
「哈哈哈——原來是這個小畜生,」知將少年一把拉住,按在桌前,「喝酒!貓的事情包在老娘身上了。」
「老娘?方才不還是姐姐?」這語氣怎麼如此熟悉?棄不自覺抬頭看了一眼這女子。
女子說話老氣橫秋,長相卻十分年輕俊俏,眉心一點硃砂痣,更平添萬種風情。
見少年看她,知湊了過去:「怎麼樣,姐姐漂亮嗎?比你那個小朋友如何?」
少年連忙收回目光,囁嚅著不做聲。
「看來還是想著你那小朋友啊——」知又飲了一碗,「好啦!走,姐姐帶你捉貓去。」
//
「要捉住這貓,你須得聽我的!」出了大門,知卻並不往東,反拉著棄徐徐往西而行。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啊?」一邊走,知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棄。」
「哈,這個名字倒有些意思。」知笑了,「我叫知,你管我叫知姐姐就好。」
「棄兄弟,你從何處來,又要至何處去?」知看著棄。
這個問題倒確實將棄難住了,只得搖搖頭。
「咦?」知反而十分高興,「這天下竟還有人同我一樣,不問來處、亦無謂歸途——不如我們此後便搭伴而行吧。」
這「知」十分洒脫隨性,棄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既自西方而來,數日前,西方山河震動,你可知曉?」這回知卻問得有些認真。
「嗯。」當日銜蟬奴帶著棄自「翳泉」之中穿出時突然天現異象,這些棄當然知道。
「那你可有見到什麼異物出現?」見他知曉此事,知隨口追問了一句。
「異物?」棄的臉色卻是一變,當日場景猶是歷歷在目……
//
那翳泉的出口竟在虛空之中,棄與銜蟬奴「撲通」一聲重重摔落。
「呸!」銜蟬奴啐了一口,陡覺身下大地如波浪般起伏,空中陰雲疾走、日色被掩得黯淡無光,四方隱隱傳來牛吼之聲。棄腦中竟又開始閃現各種記憶片段,唰唰而過,令他頭暈目眩,元神跳動,幾乎站立不穩。兩人伏低身形,一動不敢動。異象持續了一炷香工夫,方才漸漸褪去。
銜蟬奴辨別一下方向,拉著棄往東疾行。
「你為何將我帶至此處?木婭呢……」棄從昏亂中驚醒,停下腳步,「你又要將我帶去哪裡?」
棄舉目四顧,發現自己已身處一片戈壁荒野之中。身後一座漆黑高山,宛如被人折斷的一根撐天巨柱,山頂火光滾動,冒出滾滾濃煙。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這裡乃是浮墟廢土,便是我的故鄉。」銜蟬奴有幾分得意,又將棄一拉,「你不是有諸多疑問,在此地皆會得到答案。只管隨我來!」
棄左右看看,別無選擇,只得隨它奔跑。兩人在這荒原之上疾行不過半個時辰,身後大地震動,銜蟬奴奔上一處高地,望了一眼,發一聲喊:「我的個姑奶奶——快,跑!」
棄回身看處,黃塵漫天。莫非又是狼騎?心中一緊,發力狂奔。
不過一盞茶工夫,那追兵已至身後。
棄再回身,接天塵幕之中,哪裡是什麼狼騎?沖在最前方的全是或人面獸身、或人身鳥羽的半獸、半鳥之人,他們的身後,隱藏在黃塵暗影之中的卻是一道道滾滾血流,帶著無與倫比的腐臭氣息。塵幕過處,地面如被腐蝕,只余焦黑一塊。
這是什麼?棄心中驚懼。再看銜蟬奴,已是變回白貓模樣,跑得七竅生煙,連頭也不敢回。
眼見塵幕即將要將兩人吞沒,「嗡——」雲層突然打開,半空之中陡然現出無數人影,皆是金衣金甲。為首之人發出如巨鈸般聲音:「暗族,此處不是你等逞凶之地,速速退去!」
血流之中泛起洪波般聲響,往前奔涌的速度卻絲毫不減:「聞素,沒想到連你們天族亦要來分一杯羹。此乃流離之地,原本無主。我暗族做事,與你何干?」
「翦黃,」聞素再次警告,聲音之中已有怒意燃燒,「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再不停步,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哈哈哈……十數年不見,你還是這般目中無人、不知死活!」血流爆發出一陣狂笑。
一道金光自天而降,身後傳來一聲雷鳴般巨響,山河震顫。塵幕被劈開,慢得一慢,卻又瞬即合攏,依舊滾滾向前。塵幕之中,藍光閃爍,射向半空金甲之人。緊接著又有無數道暗影自塵幕中激射而出,在半空中與金甲之人纏鬥在一團。只一瞬,便有數十道身影自半空「唰唰」隕落。
棄與銜蟬奴只顧狂奔,哪裡顧得上往身後多看一眼。
「妙——不好!」銜蟬奴一聲慘呼,陡然停步。棄聽它聲音,這才發現兩人已奔至一處絕壁。絕壁之下,雲霧繚繞,依稀有長河如線。棄欲要止步,如何做得到。
「嘭」一聲,他撞在銜蟬奴身上,兩人一同墜入五里雲中。
身後有半鳥人凌空撲下,卻被金甲之人紛紛攔截。有金甲人慾要拉住棄與銜蟬奴,卻亦被身後疾射而至的藍光紛紛擊落。
棄心中愈發疑惑:這些究竟何人?似乎皆是沖我與這貓而來?他們究竟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又究竟是誰,為何每至一處,便要帶來殺戮與傷害?
耳畔呼呼風聲,大地撲面而來,懷中的小貓變得異常安靜——餘下的便只有墜落,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