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嫁禍
衣寒山失蹤已經三日,原本還殘存在衣重等人心頭的一絲僥倖逐漸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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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寧皇后寢宮。
「廣兒,你是懷疑你父皇參與了此事?」皇后眼瞼跳動,「怎麼可能?」
「為削弱國中巨族力量,父皇苦心積慮多年,也不是沒有可能。」嬴廣思慮重重。
「可你是你父皇欽點的皇太子,寒山是你表弟,衣氏一族是你在朝中最大的依靠啊。除非……」皇后一念至此,雙手發抖,碗中余茶竟潑了一身,「不可能,斷不可能……」
椒妃專寵,朝中早有風聞:皇帝要廢長立幼,換那個酒囊飯袋嬴協做太子。
「母后不必擔心!朝中老臣唯衣氏馬首是瞻,皆是兒臣依靠。寒山表弟乃朝廷柱石,父皇英明仁厚,理當不會做出如此自斷羽翼之事。孩兒明日便去面見父皇,問清事情緣由。」嬴廣安慰母親。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皇上駕到!卻是暘帝親自來了。
「啊!他怎麼來了?」不知因為激動還是緊張,皇后雙膝竟有些發軟,嬴廣連忙扶起母親。
「阿嵐,端看你來了。」正是暘帝的聲音。
「嵐」乃皇后之閨名,聽暘帝這樣喚自己,皇后的眼淚禁控制不住簌簌而下。自椒妃入宮,暘帝便再沒有這樣稱呼過自己了。
「哎,廣兒也在?」看見嬴廣,暘帝似乎有點驚訝。
「表弟突然失蹤,兒臣聽聞母后十分傷心、茶飯不思。兒臣擔心,故來探視。」嬴廣趕緊解釋。
「朕明白,太子一番孝心,原是應該這麼做的。」暘帝坐下,拉過皇后雙手,看著嬴廣繼續說話。「朕今日過來,也正為了此事。老丞相妻室早亡,你母親未入宮之前,寒山便由她這個姑姑撫養長大。你母親一直視寒山如同己出,朕豈會不知。」
這一番話戳中皇后傷心處,她止不住「嚶嚶」哭泣起來。
「寒山賢侄遭逢不測、下落不明,朕也十分痛心。」暘帝真情流露,眼圈微紅,「原想等這孩子再歷練歷練,修為大成之日,便委以我天朝要任,成為朕之股肱臂膀,誰知……哎。」
「父皇也不要太過傷心,龍體安康便是我元暘之福。」嬴廣低眉勸慰,「只是,表弟這次突然失蹤,事有蹊蹺!」
「嗯,父皇也覺得此事背後恐有陰謀。」暘帝的回答,頗出嬴廣母子意料。
「當日朕正要行叩拜大禮,突然身體酸軟,意識模糊,似那醉酒之人。但片刻過後,朕自行蘇醒,身體並無半分異樣,寒山賢侄卻已不見。」
「父皇的意思,當時之人是想行刺父皇,表弟是為了保護父皇被人暗算?」
「有這種可能。回宮后,朕細細思索當時情狀,突然想起,事發當時朕鼻端隱隱有腥膻之氣,自己便是聞到那股氣息之後失去知覺。這股氣息似乎一直在我身邊縈繞、並未消散,朕這才發現,那腥膻之氣卻是從朕所著之玄端中發出,朕當即叫人將那邪物燒毀。」
「那玄端,果然……」嬴廣差點脫口而出,一念所及,生生將後半截話吞下。
暘帝卻並未察覺,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說也奇怪,既然這腥膻之氣令人神迷,為何朕穿著回宮這許久卻又無事?朕隨即召織室有司詢問,誰知此人畏罪,竟已自裁!朕令人翻查紀錄,發現那玄端根本不是宮中織造。」
暘帝嘆息一聲:「一介小吏,竟敢幹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必是受到脅迫利誘。可惜現在人、物皆亡,難以追查。朕心中鬱悶,想起你母親,特來看看。」
嬴廣不覺悄悄摸摸懷中錦囊,動了動嘴唇,終於什麼也沒說。
皇後起身:「臣妾謝陛下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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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被撕裂,露出一張黑魆魆大嘴,卻是那玄色巨棺。嘩啦一聲,巨棺吐出一物,旋即消失。
「誰?」是嬴協的聲音。
宗正寺折騰數日,終因無有實據,將他放回了宮中。他卻似乎也安分許多,這許多日再未出門半步。
房中有身形一閃,已至門外。
門外月影下爬起一個黑影,帶著厚厚腐臭血腥氣息向大門方向一步步挪動過來。
「呼」地底竄出一支根須,纏住黑影底盤,另兩支根須停在空中蓄勢待發。借著慘淡月色,勉強可以看清來人。看清之後,卻著實叫人心驚。
這哪裡是人?雖有人形軀體,但胸口塌陷現出幾根殘破肋骨,臉上五官移位,腐爛處還有黑色血液混雜蛆蟲流出。被根須纏住,此物嘴中竟發出啞啞聲響,似是詛咒,又似求助,讓人不寒而慄。
此物力大無比,掙得根須扎扎作響,生生往前挪動了幾步。那人影不再猶豫,兩支根須破空而出,一支洞胸而過,一支直接擊掉了它的頭顱。此物掙扎片刻,不再動彈。
「什麼人?」一隊赤羽衛恰巧巡邏經過此處。
那人影倏地一閃,退回房中。
房中燈火亮起,嬴協揉著眼睛推開房門:「誰啊,三更半夜讓不讓人睡覺——這什麼東西?哇,來人啦,有刺客!」
宮中侍衛聞聲蜂擁而至,見院中情狀,盡皆膽戰心驚,空氣就似是結了一層寒冰。
就在這時,人群中不知是誰竟輕輕驚呼了一聲:「咦,這……怎麼有幾分像是衣將軍?」
嬴協過去,踢了一腳那頭顱,咧了咧嘴:「呵,倒確有幾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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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重坐在椅上,臉色鐵青,嘴唇發抖,手中拿著的正是那仵作驗屍之後的文書。
衣寒山所以喪命,乃是三日前胸口被鈍物重擊,導致胸腔塌陷、心脈震斷。
另兩處傷看來駭人,卻並非致死原因,乃是死後所受。
山兒為何人所殺?緣何失蹤?失蹤後為何變成那般模樣?又為何會出現在嬴協宮中?更為何在死後還要遭人痛下殺手?
一連串問題盤繞在衣重腦中,如燒紅的鐵鏈,烙得他頭痛欲裂,大口喘息卻依然透不過氣來。
「爹爹,事已至此,你切莫傷心過度,弄壞了自己的身子。」女兒衣青蘿見父親兩眼發直,氣喘如牛,不覺心中著急,趕緊取一顆藥丸給他服下,一邊抹眼淚,一邊幫他揉胸捶背。
「兒啊!」半晌過去,衣重終於緩得一緩,嘶吼了一聲,竟然噴出一口黑血,數行老淚啪啪落下,「你死得好慘啊!」
見老父如此,衣青蘿情難自禁,也跪在一旁跟著痛哭起來。
「相爺,赤羽衛蒙囂將軍求見。」便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
「請!」衣重飽經霜雪,竟自巨慟中振作起來,將悲聲一斂,收拾衣冠,接待來人。
這蒙囂乃衣寒山副將,亦是昨晚巡邏時經過、認出衣寒山屍身之人。與衣寒山相識十餘年,素來交好。
「老丞相,請節哀!卑職有事稟報。」蒙囂彎腰行禮,左右看看。
「蒙將軍但說無妨,此處沒有外人。」
「昨晚卑職巡邏經過景行宮時,聽見打鬥聲音,隨即發現衣將軍橫屍宮中。那與將軍交手之人,當時遁入了三殿下寢宮,看他的身手招式,似是當日奪雲試中那土小四。」
「此言當真?為何你不當場將那人擒住?」
「當時場面紛亂,三殿下自宮中衝出,一邊大喊抓刺客,一邊將我等引向衣將軍處。卑職原以為是有人行刺,土小四護主,孰料那『刺客』竟是衣將軍。
過後卑職又轉念一想:土小四既是護主,緣何又要遁入宮中不肯見人?卑職覺得此事甚是蹊蹺,不敢擅自做主,故而今日稟明老丞相,請您定奪。卑職已用保護三皇子之名義將景行宮封鎖起來了。」
「蒙將軍,你可知道,寒山在昨晚之前已經遇害,昨晚你見到的不過是他的屍身。」
「啊?怪不得看來有些怪異——衣將軍的屍身如何進到宮裡?為何我明明聽到他發出聲音,被擊倒后還在地上掙扎?莫非竟是……」
「什麼?」
「馭屍之術。」
「何為馭屍之術?」
「荊楚、湘西一帶流傳的一種古老秘術,可以符咒令屍體受到控制。然而衣將軍為何會出現在景行宮,又身中此術呢?」
「莫非山兒屍身本就在那宮中,為妖人操控,不料被你等無意撞見,欲要混淆視聽,故意上演這麼一出『賊喊捉賊』的好戲,反將罪名落在山兒頭上?」衣重眼中精芒一閃,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山兒已經遇害,竟連屍身都不放過,好狠毒的人心。蒙將軍,你與山兒自小相識,你父親與我更是數十年同儕,朝中互相呼應。今日之事,你斷不可再與任何人提起。景行宮之警戒,亦要儘快解除,只說刺客已被抓獲,宮中並無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