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離開
鎮國公府里的明珠公主八十大壽,雖說沒有大宴賓客。但門前送禮的人也是絡繹不絕,端得是一副鮮花著錦之勢。
約巳時左右,韋婉衛恕夫婦攜子孫登門賀壽。還未進門便有胡大伴領著宮中賞賜,如流水般抬了進來,看份量竟比往年多了三成不止。
「咦?!胡大伴?!些許小事,竟勞得您親自前來?!」衛恕十分驚訝,如今胡大伴也有九十高齡,近二十年來南昭帝從未勞動過這位老夥計。只是見他舉目無親,便留他在宮中榮養陪伴。雖然沒有明旨,但誰不知道這是位能陪葬皇陵的主。
早已腰背佝僂,滿頭華髮的胡大伴,依然是一副面白無須笑眯眯的樣子:「老身想著,也許久沒有見過公主殿下。今日突然想著,眼見著這年紀大了,若再不走動走動......不說了,既然碰上了,咱們便一同進去吧。」
衛恕聽著心裡也是一嘆,便攙著胡大伴一同往主院行去。
見此,韋婉不禁咋舌,兄嫂竟幾十年如一日的得陛下如此看中,難怪世間一直流傳著這段君臣佳話。
一路穿過奇花異草,錦幕貂帷,往來的侍女嬤嬤均是落落大方嘴角含笑。遠遠的便聽見主院傳來嬉笑聲。
「祝太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祝外祖母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祝曾祖母笑口常開,永享天倫。」
......
原來是兒孫輩的正環繞在明珠身旁祝壽嬉鬧,見門口來人這才散了開去。
「給兄長嫂嫂請安。」
雙方隨意招呼了一聲,明珠便與胡大伴寒暄了兩句,似是無意說道:「沒想到今年竟是胡大伴親自前來,也好,這便是命數了。若今日不見,怕是只能等來世。」衛慈眉頭一皺,很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胡大伴嘴角抽了抽:「如今小人心裡挂念的,除了陛下也就是您了,殿下縱是惱了小人多年不曾登門,但在宮裡也是時常相見的。實不該這般說才是。」也難怪胡大伴誤會,在他心裡明珠一直是個晚輩,而自己已經九十高齡。所謂「今日不見,只能等來世」豈不就是說他活不了幾日?
明珠急忙解釋:「胡大伴自然是長命百歲不消說,只是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此言一出滿屋的喜悅氣氛頓時一窒,胡大伴這會兒才真有些惱了:「呸呸呸,殿下可不敢胡說!可是今日身子不爽利了?!」
明珠見一屋子人都盯著她看,心裡頓時湧起巨大的不舍,轉而又用理智死死的壓住:「不過是說笑罷了,我這身子日日都有太醫請脈,哪有什麼不適是你們不知道的?!看把你們嚇得。」
胡大伴一臉無奈的看著明珠,就如小時候看她淘氣時一般:「你呀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明珠則抿嘴一笑:「你們呀,終是有那麼一天的,有什麼好忌諱的......好啦好啦,不說了。來咱們一起來看看陛下送了什麼好東西?!見者有份兒啊,討個喜氣嘍!」
話音一出,已顯老態的安寧便大笑:「小的們,打土壕分金銀嘍!」一陣孩子們的歡呼聲頓時鬧了起來。
沒想到明珠這會兒竟這般大方,衛恕夫婦卻有些不好意思。因著明珠是大壽,他們便把兒孫一大家子都帶了來,本想著湊個喜慶氣氛,沒曾想竟占上了御賜之物的便宜。
明珠見他們只在外圍看著,便笑著催促:「還不趕緊去選?!一會兒好玩意兒都讓這些猴兒搶去了。」
見此衛恕便點頭,讓身後的兒孫們也上前挑選。自是一番歡欣雀躍。
一時間滿屋子的嬉笑打鬧。
明珠看了心情也好了許多,只見她從袖中取出了一個信封:「大伴,可幸是你來了。我這裡有一封給皇兄的信。想等生辰過了再交給皇兄,若是別人我還信不過呢。還煩請大伴準時幫我帶到哦!」
胡大伴一愣,但這會兒人多嘴雜也不好細問。便笑著接了過去:「小人一定帶到。」
明珠加了一句:「記得定要準時哦。」這會兒衛慈臉色已經快綳不住了,很是有些慌亂。
胡大伴臉上也沒了笑意,只是點了點頭:「既然已經見到殿下安好,小人也放心了。不知殿下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明珠搖了搖頭:「只願大伴往後能平安喜樂,皇兄能順心順意便好。你去吧。」
「諾。」
過了一會兒孩子們都各自選到了喜愛之物,明珠便笑著對身旁的玫瑰說道:「登記造冊之後,就拿去入庫吧。來,讓我看看,誰的眼光最好?!......」
接著這許多人便熱熱鬧鬧的鬧騰了許久,吃過壽宴之後,明珠便告了乏:「這人老了,就是有些精力不濟。安寧宜寧留下,你們都自去耍吧。」
接著,衛恕和韋婉便分別帶著男男女女去了各處玩耍。府里自是早有準備好的各種戲班子、雜耍、投壺等一應趣事等著大家。
屋子裡不一會兒就只剩下外間偶爾傳來的歡笑聲。「玫瑰,你帶著丫頭們也下去吧。」
安寧心裡頓時覺得不對:「娘......」
明珠看著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人,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昨夜,我夢中有感,大限將至。你們,可還有什麼事需要母親的嗎?!」
衛慈忙伸手緊緊握住了老伴兒:「你胡說什麼?!」就好似力氣越大越不容易失去一般。
安寧宜寧也是愣住了,半晌找不到聲音。
明珠也不多等,只自顧自的說道:「想來應該也是沒有的。我這輩子最樂意操心你們的事兒,生怕你們有一星半點兒的過不好。到這會兒你們也是爺爺奶奶輩的了,還真就沒什麼好操心的......」
安寧一拍桌子:「母親!別胡說了。不過是個夢罷了,夢都是反的!說是什麼大限將至,那肯定就是福壽連綿。」
「瞧你多大個人了,還敢在娘面前拍桌子,都是慣的!」
明珠一瞪眼,宜寧便習慣性的接腔:「母親息怒。不過安寧說得對,夢都是反的,還請母親放寬心就是。」
明珠一翻白眼:「我當然寬心嘍,反正多少我都是賺得。只是讓你們有個心理準備罷了,爹娘年紀大了,遲早是要走的。到時候,你們可別哭鼻子。」
安寧撇撇嘴。
「好了,你們就當娘胡說吧!真是,一點兒都沒小時候貼心了。咱們也出去玩兒吧,難得人這麼齊的時候。」說著明珠便起身拉著衛慈往門外走去。安寧宜寧也一齊來了興緻,歡歡喜喜的一路跟著。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明珠的精氣神都格外的充沛,和孩子們格外的融洽歡欣。也不知道為什麼,從這會兒開始衛慈手裡牽著,眼裡看著,一刻也不曾離開過明珠。
用過晚膳后,大家便回家的回家,回院的回院。
等到夜深人靜,明珠卻不像往常一般洗盡鉛華。反而比任何時候都在意自己的妝容。
儘管可能沒有完成老天爺給的任務,但老天爺卻絲毫不曾虧待她。這一生中,無病無痛,年至耄耋卻只是略有些皺紋。
妝容仔細一些,再加上些小手段,儼然是一位國色天香的中年貴婦。
穿上最最華麗的衣裳,帶上最最精美的首飾:「玫瑰,就這些吧。剩下的,便都留在這裡吧。」
玫瑰顫抖著點了點頭:「諾,今日奴婢值夜可好?!」她也和司薇一樣,是終身未嫁的自梳婦人。但她不是為了愛好,而是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明珠一人身上。自然,有些事情,她隱隱也是有些預感的。
所以,在明珠不知道的時候,玫瑰也是仔仔細細的收拾了一番衣飾妝容,這才去耳房的榻上休息,等待了。
明珠緊緊依偎在衛慈身邊:「阿慈,對不起。其實,你也知道我不是原來的明珠了,對不對。」
衛慈點了點頭。
「是啊,母后臨終前也和我說她一直都知道的。你們都很聰明......我只是有著明珠公主記憶的一縷幽魂。那時,你在戰場失蹤,她受不了刺激便去了。大約是上天憐憫活著的人,還有當時腹中的一對孩子。便接引了我來完成她的人生......想必皇兄也知道一些的吧?!
我何其有幸,竟遇見了你們......」
衛慈緊緊的抱住明珠,眼睛通紅:「不會的,只是一個夢罷了。你我都是身體康健,餘生還有許久......」
明珠笑著搖了搖頭:「或許吧,只是你應當知道,我與常人不同。很多事情,自有天意,不能等閑視之。說起來,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才對。
初來時,我便對你有戒心,後來又有了安寧宜寧。自然也就不會像原來的明珠公主一般,滿心滿眼的都只有你......但,這一生走來,所有對你的愛,她絕對不及我半分。」
聽著明珠最後這句甜到發膩,又滿滿酸味的話,衛慈笑了:「我真正認識她不過幾天時間,又離開數月。回來時便已有些記不清她的模樣,從那以後,便只有你了。」
這會兒,明珠又有些擔心:「只有我也不行,你還是得幫我看著點兒安寧宜寧,還有皇兄。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像我還在時一般,把我時刻放在心裡......」
就這樣,兩人輕聲細語的聊著。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子時,明珠卻流下淚來:「阿慈,我......我還是有些怕。其實,其實好好像也不是那麼淡定的,好像還是想活著......再活得久一點......阿慈,」
衛慈此時渾身顫抖,緊緊抱著妻子不放手:「明珠,我心悅你。」一滴熱淚滴到了明珠臉上。
明珠頓時不怕了:「阿慈,我也愛你。這一輩子,真好啊......」
子時一到,明珠便直起身來。跟著著黑白兩色袍服的男子站在一旁。
「明珠!」衛慈悲慟大呼。
這時,耳房裡的玫瑰聽到動靜走近一看,頓時也是淚流滿面。好一會兒,才平復情緒上前對正在流淚發獃的衛慈說道:「國公爺節哀,請容奴婢為殿下整理儀容。」
又過了好久,衛慈發有了動靜,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將明珠放平。由玫瑰上前將明珠適才弄亂的髮絲,衣物都一一收拾整齊。這才出門報了喪,又回到明珠床前跪下。
等丫環們進來時才發現,玫瑰竟也已經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