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前途？

薛斌帶著一行人像左側的通道走去，這條路和夢賢被安排到自己房間時來的路正好相反，其實兩側方向通道的樣子並沒有什麼區別，整個這條通道也不是很長，兩端被一道同樣的密封艙門堵著。

通道兩側交錯分佈著幾個同樣的艙門，在整個通道空寂的環境里，夢賢並沒有從裡面聽到任何聲音傳出來，好像這個區域只有他一個人居住一樣。

快到通道盡頭的時候，夢賢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微微的轉過頭望向通道的另一側，走在他後面的人也停下來，看到夢賢的動作，沖著他說了一句什麼並側過身去，讓開了擋住夢賢的視線。

對方的聲音很清晰，不過夢賢思想有些不集中，聲音雖然進入大腦，但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理解語言的意思，直到過了幾秒他才聽懂對方的話。

快點，別耽擱太多時間。

夢賢的視線停留在自己房間的艙門上，現在艙門已經關上，並不能看到裡面的景象，而他的思想里清晰的將裡面的景象展現出來。他停了一下慢慢的看了一眼另外一面的艙門。那一面艙門的外面他已經沒有太多的印象，好像和這邊的通道差不多，而下一個通道有一個路口……

「謝謝你，我們走吧。」夢賢並沒有耽誤太久，他輕聲對後面的人說，然後穿過已經打開的艙門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夢賢被帶到的地方離他房間所在的區域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遠，而這個區域的通道和房間明顯經過了更好的維護，雖然外側的裝飾板顏色較為陳舊但是卻沒有太嚴重的破損，夢賢感覺到這應該就是夸父號核心領導層所在地。他又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在他的思想里，自己平凡的工作區域應該遠離這裡。

夸父號非常大，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事情，一般人徒步環繞全船一圈，也要一整天的時間。由於高度的智能化，整個夸父號並不需要多少人就可以操作，這是為了便於在極端情況下，船員短缺而進行的特殊設置，要知道，夸父號的設計建造進行了一千多年，凝結了整個人類所能觸及的最高的科技。而初期每艘飛船兩千人以上的配置，只是為了在飛船中建立一種良好人類社會生態環境的需要。

現在夢賢被帶到的房間比自己原先的房間大很多，大概有兩倍的空間，其中一面牆體被玻璃鏡子整個覆蓋，夢賢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玻璃鏡子，看著鏡中反射出自己和房間的景象，他隱隱的感覺有些不安。

整個房間通過鏡子的反射，光線亮度被放大了很多，有些耀眼的白色一開始讓夢賢的眼睛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夢境嗎？我真的還在夸父號上嗎？我以前的經歷是真實的嗎？我是王夢賢？

房間內雖然溫暖明亮，而這裡的設施顯然比普通區域那裡好太多，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給人帶來心理上的不適，很難被生理上的舒適所中和。

正當夢賢在室內凝固的空氣中難受的要命時，一聲微不可聞開門的摩擦聲將整個屋內人的目光吸引過去，夢賢同樣也不例外，他緊張的看向那裡，不知道他等待的究竟是誰。

一身深色得體的制服體現了這個人身份的不同，這個人顯然是艦隊高級領導，當夢賢把目光轉向這個人面部的時候他愣住了。

「總司令，衛隊第一隊長薛斌向您報道！」夢賢身後的薛斌對這個人相當熟悉，字正腔圓的向對方說道，聲音依然是那樣機械，「動力二區技術二組王夢賢奉命帶到，身份核實無誤，請指示！」

「辛苦了，你先出去吧。」來人回了個軍禮，在原地停頓了一下，仔細的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夢賢，然後走了過去。

這是夢賢第一次現實中見到夸父號總司令，平常他都是在虛擬系統的會議和資料中見到的，而他永遠也忘不了其中一幅畫面。當夸父號兩次錯過預定接收的補給箱后，維生的資源已經極度缺乏，很多部位的船體結構也幾近突破了設計極限，為了保證夸父號能繼續航向，儘可能的從所有方面壓縮艦船的損耗，全船不得不進行了一次巨大的調整。

夢賢那時並沒有在場，可以說還沒有出生，而視頻資料卻永遠被保存下來，只是看過一次以後，夢賢就不敢再看第二次，因為就算只用一次，也讓他畢生也不能忘記那時的景象。

在那個時刻，整個送行的場景就像一次盛大的節日，全船幾乎所用人都參與其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271名志願者向中指控中樞交接了自己的許可權，在以總司令帶頭的全體船員列隊目送下排著整齊的方隊，昂首挺胸走向了回歸倉。

在清晰的資料畫面里，夢賢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不舍和絕然，沒有一個人因為即將面對的回歸而流淚，但是他能感覺到送行人心中不斷落下的淚水。

這是夸父號的節日，這也是夢賢第一次看見當時那些一直在高高在上的艦隊高層們，像列兵一樣站在方隊的一側，用整齊莊重的軍禮和崇高的敬意，一起護送回家的遊子。

「記得替我給家人們問好！」

這是總司令對即將離去的遊子們唯一的囑託，但大家都知道這是最後的訣別。

無論旅程是否順利，今後還能不能蘇醒，他們已之間已經被巨大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完全隔離開了，陰陽之間的距離也不過如此。

不過能走上回家的路，真好！

眼前總司令的面容比當時蒼老的很多，但氣勢依然猶如當年，他個頭不高，背部現在微微有些駝背，方方正正的臉盤，略顯蒼老的面容，無一不顯示出他已入垂暮的年齡，但是那雙隱含凌厲目光的眼睛和方正的步伐，顯示出他全艦最高領導人的氣質。夢賢不由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挺胸抬頭站在原地，他張了張嘴，沙啞的叫了一聲，「總司令。」

總司令聽到夢賢的叫聲，他點了點頭，隨後摘下帽子，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又示意讓拘謹的夢賢坐到了他對面。

「王夢賢，」總司令站起來，立正敬了個軍禮說道，「首先根據地球政府最高聯合會賦予我的權力，我代表全人類，感謝你對夸父計劃做出的貢獻，你作為動力二組技術人員，平時能夠合格完成工作。更為難得的是在前段時間引力風危機的行動中，關鍵時刻克服了嚴厲處罰的壓力和恐懼，向總參提供了關鍵性的報告，協助全艦有驚無險的渡過了引力風危機。你的事迹將記錄在航行日誌中，在將來的某一天必定會永遠寫在人類的歷史中！謝謝你做出的一切！」

「為了人類文明的崛起，我無怨無悔！」夢賢回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的喊出這句話，心中浮現出271名志願者離開的那個畫面。

「請坐吧！」總司令讓夢賢重新坐了下來，這時夢賢的心中已經沒有其他負面的感覺，只有無私奉獻的激動。

「但是，」總司令繼續說道，「法不容情，制度一直是人類社會有序發展的基石，夸父號也是如此，沒有嚴格制度的約束，夸父計劃不可能實現，人類也將失去一個走進銀河文明大家庭的機會，你明白嗎？」

「我……明白！」夢賢沉默下來，他依然沒有想要將堯的事情說出來，可能是在他的心中，並不認為堯的叛逃行為會對夸父號有什麼危害。

堯只是個聰明任性的大孩子，他是如此的聰明，或許有些事情可以在不影響夸父計劃的前提下，讓他去做，我的人生已經註定，無論是我的性格，還是能力機緣都止步於平凡，但是堯不一樣，他可以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總司令看著他陷入沉思並沒有打擾他。

「我願意接受艦隊的處罰！」良久，夢賢抬起頭回答道，他心中沒有遺憾，只有不舍。

「你沒有錯！」總司令搖搖頭說道，「所有證據都表明你沒有參與堯的叛逃計劃，是慶都太主觀了，畢竟關心則亂。」

關心則亂？夢賢覺得這個詞語好像和有些冷酷的慶都博士沒有關係。

」慶都曾今是振善的助手和親密的朋友，而有的時候卻更像是振善的一個學生，他們的關係很特別。「總司令嘆了口氣。

慶都是導師的朋友？學生？

夢賢有些明白慶都博士最後表現出來有些瘋狂的態度，如果自己敬仰的導師被其他人從安全的回歸倉中用奇怪的方式劫走，用一種未經評估的方式送走，這樣的事情肯定讓人憤怒。

「可是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夢賢不明白，堯雖然接受導師的教導時間比慶都博士晚，但他對導師的感情應該不比慶都博士淡薄。

而且堯和導師的關係也很特別，有的時候讓夢賢感覺他們像是朋友，這倒是和慶都的情況很像。

「這件事已經沒有必要繼續追究下去了，畢竟當事人都已經離開，」總司令惋惜的搖了搖頭，「茫茫歸途，永遠這個詞也不過如此，期望他們平安吧！」

為什麼？

嗯？

為什麼堯會這樣做？夢賢心中彷彿抓住了什麼，近一段時間的經歷快速的在腦海中反覆播放著。

堯不會無端這樣做

導師進入回歸倉是夸父船員最好的歸宿，藉助引力風和小型無人機回歸地球？堯為什麼會用這樣一種方式讓導師經受未知的風險。

引力風？回歸倉！

難道是回歸倉，271名烈士的送行畫面和通道中破敗的場景最終定格在夢賢的腦海中？

「下一個水箱！」夢賢喃喃的說道，他低著頭彷彿自言自語一樣。「夸父號已經沒有能力執行船員回歸計劃了？」

「你……」總司令緊緊盯著眼前這個普通的夸父船員，眼中閃爍不停，這個船員第一次進入他的思維是預測引力風的那份報告，這個名字普普通通，和大部分船員的名字一樣，一看就是系統自定義的。但是那份報告確實讓人意外，從一個簡單的癥狀做出這樣的推論大膽又不失邏輯的嚴謹，其實航向的偏離早已引起了他的注意，女媧號和盤古號遭遇的情況早已被分析過無數遍，這樣異常的偏離很有可能是引力風的前兆，但是這又無法被明確的證實，而那份報告提出的一些數據分析，佐證了很多猜測。

夸父船員某些時刻表現出過人的能力，這些並不會引起太多的關注，畢竟他們都是人類頂尖的精英之一。

而第二份報告卻然總司令發覺了這個人的不同，奇異的思路，旁辟溪徑，在有限的資源和簡單的技術輔佐下，可以極大的發揮夸父號的潛力，而報告中的方案詳盡嚴謹，顯示出編寫者超群的智力和能力。

總司令牢牢的記住了這個名字，王夢賢，又一個由振善教導，而被埋沒在底層的人，堯的朋友。

可是後來的事實是計劃都是由堯在背後操縱的，讓總司令得以釋懷，很有可能在這次見面以後，夢賢的名字就會被平常繁忙的工作所抹去，但夢賢接下來的話讓他震驚了。

引力風的危機不僅僅是威脅夸父號，前方水箱也會受到了波及吧，夢賢越想越害怕，沒有水箱作為載體，回歸船員根本沒有辦法踏上歸程，而夸父號已經錯過了兩次水箱，這次過後夸父號……

夢賢心中一陣冰涼，堯原來早就想到了這種情況，所以他藉助引力風完成了最後一次回歸。

「你相信夸父計劃可以成功嗎？」總司令忽然問出了這個問題，驚醒了陷入沉思的夢賢。

「我……」夢賢此時心中冰涼，而且涼氣已經滲透了全身，他想攥一下拳頭，卻只能微微的移動了自己麻木的手指。如果下一個水箱真的出現了問題，等待夸父號的只有毀滅，他張了張嘴想要把心中的擔憂和恐懼暴露出來。

「王夢賢！聽清楚我的問題！你！相信夸父計劃可以成功嗎！」總司令意外的打斷了他的動作，嚴肅的盯著他的眼睛，用他的眼神指引著夢賢接下來的回答。

夢賢心中劇烈的顫抖起來，他明白了對方眼神中的意義，他的答案將要決定自己前途，接下來，他只要簡單的回答對方心中的那個詞，就能夠回到從前的時刻，繼續自己平凡的工作，直到最後和夸父號一起沉睡。

「我……」

夢賢的全身都開始顫動起來，冰冷的感覺就像完全置身於沒有一絲光亮的空曠宇宙中，他努力的張著嘴，抖動著自己僵硬的舌頭，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想要……答……案。」

答案！

總司令明白了夢賢的選擇，真相雖然令人思想得到自由，但那只是一時的痛快，接下來面對的將是一片黑暗。

但他尊重所有人的選擇，慢慢的說出了對方要的答案，這個答案就和最後的黑暗一樣令人絕望。

「我們已經完全丟失了下一個水箱的定位信號！「

夢賢聽到這個消息，全身的抖動停了下來，他的身體還是那樣冰冷，但是空蕩的心中已經不能做出應有的反應。

雖然夢賢心裡有了這樣一個念頭，但是他還是存在著一絲絲僥倖，夸父號還有希望，還有希望，還有希望。夸父號的成功是他從小就被灌輸信念，這個信念像宇宙存在那樣理所應當。

可是這一切被總司令一句簡單的回答，打的粉碎，碎片就像被最強大的引力漩渦分解的那樣徹底。

應該說這十九個字的威力，不亞於一顆思想核彈，如果消息泄露出去，有可能會破壞夸父號的管理制度。

長久以來，夸父船員在無私奉獻自己生命的同時，都有一個美好的思想寄託，那就是回歸。

這個詞雖然代表終結，卻也代表一種新的開始，雖然希望渺茫，但是只要自己離去時，夸父號依然在運行，就會有蘇醒的可能。

現在所有回歸者只會被簡單冷凍后隔離起來，沒有回歸倉的回歸者時沒有辦法蘇醒的。

到來的消息雖然震撼，但對夢賢思想的刺激不是毀滅性的，夸父號破敗的景象，夢賢一直看在眼裡，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夸父計劃的最終結果……失敗。

成功這個詞只有在資料中經常出現，但是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被他嚴嚴實實的埋葬在了心底，可能是導師離去的時候。

「我命令……王夢賢！「

總司令看著已經完全失去信念，徹底陷入沉默的夢賢，並沒有給與任何虛偽的安慰，「從現在起，你被艦隊解除一切職務……「

「你可以回家了……「

「在下一次回歸計劃時，我會親自為你送行……「

夢賢沒有回應，導師的離去，堯的離去，最後到青雨也離開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意義。

「從現在開始我的身份不再是總司令，我只是你的一個長輩……「

總司令後來一直陪著夢賢坐了很久，也說了一些話，這時的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慈愛的長輩，簡單的話語中透著難以言明的情感。

具體的話語夢賢後來都已經記不清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最後那句……

「我相信我一定可以送你們回家……「

「記得！替我給家人們問好！！「

說完他站起來，沖夢賢再次敬了個軍禮，嚴肅的看了他一眼，夢賢恍惚了好像好久，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來回了個軍禮。

「是……「

這位老人仔細的看了他好久，最後走到夢賢身邊，將他的衣服整理了一遍，細微的摺子都仔細的抹平，最後輕輕的拍了拍夢賢的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夢賢看著他略顯駝背的背影，眼淚控制不住湧出了眼眶，順著臉頰兩側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