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番外:喵晚(二)
喬晚跟在妙法身後的時候,那位中二少年沒忍住一路嘀嘀咕咕。
什麼這就是喬晚嗎?
舅舅竟然帶著喬晚回了家??
崔府比喬晚想象中要……更安靜不少,偌大的府邸中沒有人煙,亭台水榭雖說錯落有致,但有不少地方已經破敗,斷壁殘垣散落了一地,門前枯草斜陽,十分凄清。
不像是常年有人住的樣子。
跟著妙法一路走進了書房,對方停下腳步,從書架上翻出了本道書交給了她。
一進書房,喬晚就收斂了自己的好奇心,盡量不去多看。
同明顯破敗了的崔府相比,書房好歹還有些人氣,看樣子是整理過的,書架的玉簡道書堆得滿滿的,桌案上的香爐點著檀香,香氣裊裊清冷。
喬晚看都沒看,直接塞進了儲物袋裡。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站在原地,喬晚有些局促,「那……晚輩這就告辭了。」
沒想到對方清冷沉靜的嗓音響起:「時間不早了,喬晚,今日你就在崔府休憩一夜吧。」
喬晚頓住,一言不發,默默地盯著半空中漂浮著的檀香看了一眼。
妙法或許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又蹙起了眉頭,「你不願意?」
沉思了半晌,「是我唐突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是。」一聲細若蚊吶的嗓音響起。
少女紅著臉,摁著佩劍行了個大禮:「叨擾……叨擾前輩了……」
晚飯就是在崔府吃的,崔府沒有僕從,她面前這幾盤菜,貌似是妙法尊者自己下廚。
喬晚板直了脊背,坐在桌前,那位盧謝豹少年似乎很畏懼自己這位舅舅,稍微換了個坐姿,妙法尊者擰眉厲聲,「坐好。」
少年渾身一個哆嗦,立刻僵直了身子。
喬晚看了眼不遠處的妙法有些出神。
男人半垂著眼,斂去了那頗有些妖冶的鳳眸,藏藍色的發垂落在頰側,十分柔和,看上去頗有點兒像那種十分嚴厲的當家主母?
這個念頭一浮上腦海,喬晚頓時就囧了。
當然桌上的飯菜還是很好吃的,本來以為是全素齋,沒想到竟然有肉……有肉!!
只是妙法尊者自己基本沒動這盤子里的肉,看樣子是特地給她與盧謝豹兩人做的。
大光明殿的妙法尊者不愧是嚴厲賢惠的當家主母第一人!
桌上一碗火腿鮮筍湯,一盤醬牛肉,一盤清炒的青蘿蔔,雖然簡單,但醬牛肉燒得十分入內,肉嫩醇香,肥而不膩,雪白透明的牛蹄腱子軟糯有嚼勁,湯汁好像都滲入了牛肉里,色香味俱全。
好吃到喬晚差點兒吞掉了舌頭。
鮮筍湯十分鮮美,清炒的蘿蔔乾凈爽口。
不知道前輩和阿爹在一起會不會很有共同語言。
吃完飯,作為借住的,再在這兒多待也沒有意義,喬晚彬彬有禮地告辭,麻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結果在廊下突然被人給叫住了。
「誒你等等!!」那位盧謝豹少年叫道。
喬晚停下腳步,微微轉身。
少年追上了她腳步,在她面前停下,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撇撇嘴:「你……你真是喬晚?」
「你和舅舅什麼關係?」
喬晚懵了半秒:什麼關係?
斟酌了片刻,老老實實回答:「前輩曾指點我良多,我十分感恩。」
話音未落,盧謝豹就一副吃了屎的,一言難盡的表情:「騙人,我舅舅才不隨便帶人來家裡呢。」
喬晚驚訝:「我……我是第一個嗎?
她竟然是被前輩第一個帶回家的?!
雖然心裡清楚盧謝豹根本就不是那個意思,但這麼一想,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聲,臉上溫度迅速攀升。
放慢了腳步,別過頭,讓晚風吹在臉上,好降低臉上的溫度,喬晚猶豫地問:「你舅舅……是個怎麼樣的人?」
盧謝豹道:「我舅舅是個好人,是個君子。」
「崔府當年是落鳳洲的望族,祖母信佛,就給舅舅取名叫毗曇,估計祖母做夢也沒想到舅舅還真的出了家。祖母死得早,「少年回憶道,」我娘說,祖父對她與舅舅十分嚴厲,食不言寢不語,倘若動作哪裡做得不到位,多說了一句話,都要被打的。」
「舅舅他……他一直不大願意待在家裡,他和娘說過,他覺得他配不上如今優渥的生活方式,靠剝削家中的佃戶下人來維持崔家奢靡的花銷,舅舅他覺得不安。」
喬晚怔在原地,微微出神。
眼前彷彿勾勒出一個,謹言慎行的世家少年,挺直了脊背,端坐几案前,半垂著眼,月光勾勒出他挺拔頎長的身影,清清冷冷。
「舅舅本來是要繼承家業的,但他同情那些勞役,一直過著簡樸的生活,從來不願意多花銷,多享受。舅舅和那些佃戶關係不錯,和祖父關係卻算不上多好。」
「等到舅舅十六歲那年,他就離家出走了,之後娘再也未見過他,而崔府本來就不是什麼修真世家,等祖父去世之後,崔府沒落。我娘機緣巧合,修了仙後來將這老宅盤了下來,又過了上百年,這才生下我,後來才得知,舅舅已經是大光明殿人人敬仰的尊者。」
半夜,喬晚躺在床上,十分憂鬱地森森望著天花板。
崔府的床,睡得她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這枕頭和被子上一股檀香味。
那股味道,她曾經在妙法前輩身上聞到過。
再一想到晚飯是妙法尊者做的去,喬晚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眉頭一跳,驚訝地打量了一眼室內的陳設。
這屋子該不會也是前輩收拾的吧,床鋪也是他鋪的?可能他還套了個被套什麼的?
屋子裡窗明几淨,被拾掇地乾乾淨淨,甚至桌子上還擺著瓶花。
一想到被褥可能是妙法鋪設的,喬晚臉上溫度忍不住越躥越高,最後絕望地翻身下床。
完全睡不著了。
打開門,月亮已經掛得很高了,月色如流水般宣洩在長廊上。
尚未開春,半夜裡竟然又飄起了細細的雪。月色風雪,十分溫柔。鬼使神差地,喬晚循著白天的記憶,來到了書房前,站定了。
書房的燈竟然是亮著的,一星溫柔的燭火在風雪中微微飄搖,投映在窗上。
書房的門半掩著,照見端坐在几案前的妙法,點著一盞燈,桌上經文堆疊,骨節分明的大手下流瀉出一串挺拔而娟秀的小楷。
聽盧謝豹說還俗之後,他舅舅就開始忙著翻譯佛經。
夜深了,或許是伏案翻譯得太久,妙法微微皺眉,輕輕捏了捏眉心,將垂落在頰側的長發捋至腦後,重新繫上了髮帶,就像垂眸抄錄。
喬晚站了一會兒,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按理說來了,她得上前一趟,但妙法前輩抄的這麼認真……
就在這時,書房裡突然傳來了又沉又磁的嗓音:「進來。」
被當場抓包什麼的……
抬眼對上那紺青色的眼,喬晚不大自在地撓撓頭,結結巴巴地問:「前輩什麼時候發現的?」
妙法沉默了一下,好像被她給氣笑了,「像塊木頭一樣佇在門口,你當真以為我沒發現?」
對方要忙著抄錄翻譯佛經,沒有和她寒暄的意思,又垂著眼繼續去忙活自己的事。
喬晚在屋裡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自己走到書架前,想找本書看。
剛一打開,卻沒想到「啪」一聲沉悶的動靜,從她手裡這本書內,竟然又掉出了一本書。
這動靜吸引了還在抄錄佛經的妙法。
喬晚震驚地發現,這竟然是本春宮圖!!
剎那間,喬晚整個人都微妙地裂開了。
為啥妙法尊者他的書房會有春宮圖啊?!!禪心不定的妖僧嗎?!
書頁上兩個妖精打架的小人花式糾纏在一起。
妙法尊者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這春宮圖上臉色一僵。
喬晚立刻綳直了身子,舉起手中的書,忙不迭證明清白:「這個……這個是從這裡面掉下來的!!」
話音未落,就看到尊者他臉色越來越僵硬,越來越差,越來越黑。
喬晚一愣,旋即了悟。
可能,大概,尊者他也不知道有這玩意兒的存在?已知,妙法尊者是剛回到崔府的,在這之前,能進出崔府的大概只有那位盧謝豹少年一人,所以,這本春宮很有可能是盧謝豹暫時寄放在自家舅舅書房裡的。
想明白之後,喬晚默默地看了一眼尊者那十分不美妙的臉色,默默為這位小兄弟點了個蠟。
私藏春宮被自家舅舅發現了什麼的這也太羞恥了。
果不其然,後半夜,盧謝豹就被妙法尊者不客氣地,雷厲風行地從被窩裡拖了出來。
「舅舅?」少年衣服都沒穿好,眼神茫然,一邊叫,一邊忙著系腰帶,「舅舅!!」
妙法根本沒容情,冷著臉:「孽障,平日里你就瞞著你娘偷偷躲在我書房看這些東西嗎?!」
「跪下!!」
抬眼對上喬晚「請允悲」的臉,目光又落在地上那敞開的春宮上,盧謝豹頓時僵立在原地,哆嗦了一下,大叫了一聲,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除了這一本,其他的,都被你藏哪兒了?」妙法尊者冷言冷語,「自己去找出來。」
在自家舅舅的威壓下,盧謝豹哆哆嗦嗦的閉上眼,從書架里翻出一二三四五六……十多本春宮,跪在妙法尊者腳下,一副羞憤欲死的模樣。
當著佛門巨擘的面,在佛經裡面夾春宮,喬晚忍不住佩服這位少年的勇氣。
喂!壯士!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自家人教訓自家人,喬晚覺得自己呆在這兒不大合適,禮貌地請辭,避開了一步。
盧謝豹嚎啕大哭:「舅舅,舅舅我真不是故意的,這都是我師兄他們放我這兒的,崔府平常又沒人住,他們不敢把這些東西帶回家,就求我把這些東西暫且藏在舅舅你書房裡。」
妙法尊者要信他的鬼話,就白瞎了他這佛門中導師的地位。
門下教導弟子無數的尊者面無表情地冷喝,輕描淡寫地一個狠厲的眼刀剜去:「跪著,沒我吩咐,不準起來,聽見沒有?」
盧謝豹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位翦水秋瞳,肌瑩骨潤,氣態嫻雅,美艷凌厲,宛如高嶺之花不可攀折的當家主母(誤)。
妙法目光落在桌案上敞開的春宮,目不轉睛地看了一瞬,又移開了視線,恍若觸及到了什麼滾燙的東西,立刻僵硬著指尖擰著眉合上了。
之後沒再多看盧謝豹一眼,徑直走出了書房,一閉眼,那春宮上盤著男人哭得女人,一瞬間衣角忽而成了粉,成了個少女的模樣,手臂攀上了男人的脖頸。
男人腰腹勁瘦,線條流暢有力,藏藍色的發微濕,挺直的鼻樑埋在她脖頸間,纖長的眼睫輕掃肌膚,惹得少女一陣震顫,她眼神微露茫然,紅著臉,結結巴巴,哭叫著喊「前輩」。
「前輩?」一聲清澈乾脆的嗓音驀然響起。
前腳出了書房,正站在廊下看雪的喬晚,詫異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忽而停住了腳步,薄唇緊繃,臉色猶是黑的,男人俏臉微寒,卻一把握住了她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