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秉燭而眠
皇上自圍場后第一次翻了擁翠的牌子,張拂莘在乾蒼殿的寢宮裡等到很晚,也沒看見皇上的影子,在龍延香的舒緩下,她昏昏沉沉靠在軟墊上睡著了。
宮殿中,高台上的寶座折射出詭異的光線,從座椅底下慢慢橫生出猙獰的荊棘,慢慢攀爬而上,寶座上的女人一動也不動,任由這些荊棘扎進她的血肉里,張拂莘看到這樣的場景想逃,腳下卻怎樣也無法使喚。
女人身上的金鳳華服已經千瘡百孔,沾染了斑駁的血跡,她的臉如同木偶一樣僵硬,細看下濃眉如水墨,一雙光芒奇異的眼睛,那是——張拂莘的臉。
張拂莘想要尖叫,卻發現喉嚨里發不出來任何的聲音,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驚恐間,寶座上的女人消失不見了,留下一攤黑血染了座,纏繞在椅上的荊棘,突然伸展開來,一點點從地上攀延而來,百數上千,相互纏繞,甚至粗藤上的尖刺還在蠕動,她卻動彈不得。
四周,黑暗在一點點從最外開始,侵蝕著她所站的地方,慌亂中,她摔倒在盲區,絕望的閉上眼睛。
走吧。一個溫暖的手掌向她伸了過來,她緩緩睜開眼疑惑道,是陛下?對方像是一團模糊的光亮,面容並不清晰。
張拂莘情不自禁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就在那一刻,模糊逐漸清晰起來,她不由怔住,不是陛下,怎麼會是他呢!
「讓你久等了。」
從夢中驚醒時,那個噩夢甚至還在眼前揮之不去,但見皇帝坐在一旁,她稍微醒神后扶正自己的姿態,起身道「妾給陛下請安。」
皇帝語調平平「不必多禮了。」
張拂莘莞聲揉了揉眼睛道「陛下來了多久,也不叫醒妾身。」她將紗衣一披,目色如月華傾瀉般,打趣兒道「留妾身與周公獨處。」
皇帝似乎神色有憊,手上拿著茶杯,露出一個緩和的微笑「朕羨你睡容香甜,便讓你睡了一會兒。」
張拂莘眨了眨眼「原來天子也有羨於旁人的時候。」她將皇帝手裡的茶杯取下,重新倒了水給他,溫柔道「夜深了,陛下喝水吧。」
「朕處理政務,失眠難寢都是常有的事。」他搖頭道,這個點時辰喝茶都覺得苦澀無味,換成涼開水著實更好些,眼前的人心思是很巧。
「那麼陛下今晚且安心入眠。」張拂莘服侍皇帝寬衣松袍,就在那麼一頃刻間她覺得自己很迷茫,笑容動作也放慢了下來。
皇帝失笑「意思是你侍奉在側,朕今晚就能安心么?」將外袍遞過去「朕知道你會講故事,不如接著之前的講。」
張拂莘輕手輕腳的將寢殿內的燭台熄掉,留下離得近的最後一盞,自作主張將香爐里濃郁的龍涎香換成淡雅的水仙香,來到他身邊「妾身想起了福星客棧的一個故事。」
皇帝舒適的「嗯」了聲「這次又是賣什麼。」
張拂莘搖頭一笑「客棧迎來了一位異國商客,路經此地,便留在裡頭落腳。」
「他的國家有一個生性殘暴的國王,他每天都要娶一個女子留宿,次日殺之再娶,周而復始,三個年頭間,已經殺掉一千名女子。」
「異國的王沒有言官掣肘,更不需要看朝臣與外戚臉面,不被禮儀束縛,雖說暴虐離譜,但好壞能全權自己拿捏。」皇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去染上太多情感,可是這道冷毅背後,也有無奈潛在裡面。
「陛下天選之人。」張拂莘想了想,斟酌詞量后說出這句話,語調平緩而柔和。
皇帝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懷裡人的髮絲,也不置是否,他很享受這樣的靜謐,攬了攬間距。
張拂莘敘聲道「那個國家的丞相有個女兒名喚魯德,主動對父請纓道要嫁給國王,丞相很生氣,不願女兒去赴死,可魯德卻說她有辦法拯救全國女子,見女兒如此堅持,丞相就把她送進王宮裡,魯德進宮以後,晚上給國王講了一個故事,卻只講開頭過程,不講結尾,講到關鍵時候,天就亮了,國王為了聽那故事的結尾,就把她留了下來,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於是魯德的死期被延遲了一天又一天,她的故事無窮無盡,一個比一個精彩,後來終於感動國王,免除死罪,並且從此無人再無辜而死。」
皇帝聽過以後已經睡得很踏實了,張拂莘卻小心翼翼,眼睛還瞪得溜圓兒,其實,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乾蒼殿過夜,之前侍寢過後,她又會被送回華清宮,不僅僅是她,皇帝很少將嬪御留下。
張拂莘望著他身上的龍紋繁繁複復,感嘆雖然京中綉娘盛名,細較之下還是宮內的綉娘更勝一籌,手上被壓著想動一動卻是絲絲拉拉的麻。
皇帝今天沒有臨幸她,只是簡簡單單的閑談說話而已,他的鼻子很挺,長相十分英氣,眼睛閉上時顯得睫毛很長,唇色淡淡的,卻始終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卯時剛到,高士便進殿躬身喚起「皇上,該起啦。」
皇帝還在迷濛之間,張拂莘立馬先醒來了,朝窗外一看,天已經明了,還沒完全亮透,外頭的鳥已經被宮人全捉掉了,主要是怕皇帝早上睡不好會厭煩鳥啼聲。
高士看了張拂莘一眼,轉而又喊了兩聲「皇上,皇上。」
皇帝幾息之後坐起身來,高士便上前侍奉著穿靴,張拂莘則跪在榻側等候著,皇帝轉頭看向於她「你若困,就躺下再睡一會兒。」
張拂莘並沒躺下,對他淺淺微笑道「妾與您同心同德。」
皇帝展臂穿衣的期間,想了想道「你今晚也留下來吧,等會著人送你回宮。」
「皇上,您今晚是不翻牌子啦?」高士一面兒將盤扣系好,一面兒問。
沒想到皇帝卻睨他一眼「高士你這耳朵最近是越來越不好使了?」
高士趕忙笑眯眯道「奴才曉得了,恭喜張才人呵呵。」系好最後一顆扣子,他將拂塵一甩站在門前迎皇帝出去上朝。
張拂莘微微一愕,面上婉約望進皇帝目中,梨窩輕旋,他覺得她雖然沒有令人驚艷之處,卻總能一點一滴綻放出自己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