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敲山震虎
在本朝中煮茶賞雪乃是一項高雅的樂事,在宮廷貴門之中,尤為盛行,可拂莘自己的情況也知道,小時候連飯都沒頓頓吃飽,哪裡有多餘的技藝可學,而白雪雖說只是個丫鬟,卻對烹茶之技得心應手。
今天剛去關雎宮看完蘭璧回來,白雪便端上一個梨花木的紅漆托盤,將煮好的茶湯呈給拂莘,她坐在雕花軟榻上端起來喝一口,淡淡笑道:「還是白雪的手藝精湛,能將茶煮得香氣彌喉。」
白雪見得到了誇讚,便謙虛笑道:「不過學過些皮毛,哪能登大雅之堂呢。」
從前很少與宮女們閑聊,如今喝了白雪的茶湯,窗邊又是銀裝素裹,漫天的雪花如鵝毛,又如棉花,在火爐旁暖和的喝茶,拂莘覺得很舒適愜意不過,便生一分興緻:「以你蕙質蘭心,只怕出宮后不比那些閨閣小姐差,能尋個極好的婆家。」
祖制下,宮女們年滿二十四以後,便能自行放出宮去,也有得志者,意願留下,在宮廷的沉浮博弈中終其一生。
白雪面色微微一紅,懇切道:「奴婢別無所求,只想一心伺候主子。」
拂莘似笑非笑的:「跟著我不一定是個好去處。」略一頓道:「但我能給予你們的,也都力所能及。」
白雪一貫內斂沉穩,不比唐晚會活潑一些,她簡短利落道:「奴婢自從跟了主子,便已經決定要留在宮裡了。」
拂莘手中捧著茶湯,裡面煮出來的是蘭馨雀舌,香高馥郁,口感濃厚,形狀似雀舌的嫩芽翠綠一層浮在湯麵,另一面在湯底:「如此甚好,我可還一直想喝你煮的湯茶。」
凍青釉的瓷碗在碧色茶間,顯得格外好看,白雪恭聲道:「您若喜歡,下次奴婢晨時出去取雪,以雪相煮才是風味。」
拂莘微微一笑,道:「白雪姑娘之前是在哪裡當差,相信不止我一人贊過你的手藝了。」
白雪微微思忖:「奴婢之前在雍王府里當差,陛下治理以後,奴婢才回到宮裡來。」
雍王府里的舊婢,入宮總是能尋到一份好差的,當初分來伺候一個小寶林,自然足足有餘,拂莘有些疑惑:「我記得你是十一歲入宮的。」
白雪說話間誠實極了,她道:「是,因為當差還不算笨拙,才被指去王府里,為陛下效力,後來入宮的嬪御們以選侍居多,像主子這樣的寶林已是有前途的,奴婢進擁翠閣亦很樂意了。」
拂莘點一點頭,忽而想起道:「陛下開府多年以來,王府里難道就沒有別的侍妾么?」
白雪聞言一愣,如是道:「當時王府里自然也是有姬妾的。」
拂莘眼中的疑惑更甚了:「可舊邸里只有貴妃與王婕妤冊封嬪妃,其餘人去哪裡了?」
白雪垂一垂眸,神色更恭敬了:「這侍妾都不在了,就像跟您一齊入宮的選侍一樣,況且,她們並不得陛下寵愛,如今已經沒人記得了。」
「那麼陛下至今才得了兩個孩子,也是因為……」
打開的窗欞上糊著厚密的棉紙,偶然間會有純白的雪花飄落進來,白雪見拂莘吹得涼了,便將硃紅色的窗欞關合上,簌簌的風雪聲瞬間停了下來,小聲嚴謹道:「也不是沒有侍妾懷過身孕,只是終究沒生下來。」
拂莘將手中最後一口茶喝完,心下唏噓。
……
皇后自從祭天回宮后,勢頭一直很好,從嬪妃入宮起,就因為中宮身體孱弱的原因,免去後宮的晨昏定省的禮節,如今,皇后的病好了,便下旨開始恢復晨昏定省這個向來的祖制規矩。
有些嬪妃們已經習慣起遲,驟然間卯時天不亮就得起,晨時就得行至坤穹殿,一時間心下不快。
想來皇后已不願將權柄都讓給貴妃掌了,她要開始一步一步的建立威信。
坤穹殿。
皇后與眾人訓話到午時,依然沒有結束的意思,她喝下第五杯茶,神色尤穆:「這宮中若是不好好整頓,肅清風氣,便越來越是無法無天。」
說罷似乎意有所指道:「後宮妃妾侍奉陛下,便應該知曉陛下身兼天下蒼生,龍體還關息著社稷,身為妃子,應該時常勸諫納言,雨露均分,適可而止,絕不該為了邀寵恣意妄為,放縱無度。」
趙瓏華暗暗冷看一眼,她如今是宮中最受寵的嬪妃,這話分明是沖著她來的,自從圍場一騎得勢,便聖眷在握,加上麗妃難產,班婕妤懷孕,宮中除張拂莘外,幾乎也是無人能匹了。
皇后講累了,便換個姿勢往後倚了一下,又厲聲:「最近有宮女不識身份,存心獻媚,孤看這風氣就是有人帶壞的,給了個有樣學樣的好板子——趙容華。」
猝不及防被突然點名,趙瓏華的臉亦變難看,她馬上起身行禮,直視皇后嫣然一笑,道:「妾愚鈍,還請殿下明言,何為獻媚?」
皇后拍了桌子,上面的茶杯與茶蓋「哐當」一震,她不由分說便斥責道:「容華素日里煙視媚行,看在別人眼中,便以此效仿,爭相飛上枝頭,敗壞自身德行。」
敲山震虎,今日是拿趙瓏華開刀,誰叫她趕上中宮要立威出山時,貴妃看在眼裡,倒還是和氣模樣:「趙容華到底年輕,皇後殿下為六宮表率,自然為她們身效其義。」
皇后冷冷一望:「貴妃太過仁懦了,況且要照顧班婕妤的胎,想是分不出身來協理肅管後宮這敗壞風氣,孤不親理不行。」
「恭聽於教誨。」貴妃卻沒有絲毫掖其鋒芒的打算,她微微笑道。
趙瓏華輕輕揚了點下巴,眼觀鼻鼻觀心:「妾萬萬是擔不起媚上這二字,實在惶恐。」
皇后正了正頭上的鳳冠,慢條斯理道:「容華以強辯為榮,有失於女德,諸位以為該當如何呢?」
眾人靜默之下,卻有一道突兀而出:「皇後殿下母儀天下,後宮人人敬服,失德者當記內訓,媚上者當撤牌。」
張拂莘偏偏以剛正不阿的語氣一字字道,她實在不喜趙氏,既能藉機敲打,何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