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衣禍此世2
「澈,真好聽。」寧折笑著道,只是這個字,念起來卻是有一種親切的感覺。
就像是微風拂過一池潭水,激起層層漣漪。
秋風過樹葉,吹下一片零落的枯葉,落在寧折手上。
「阿爹阿娘,是你們嗎?」寧折似是想到了什麼,不覺收斂了笑容,發狠地揪住那一片落葉,死死咬著牙關,一波又一波的苦澀侵襲。
須臾,寧折放開手中那片落葉,收回了手,神色有片刻的凝滯。
北堂澈只是看著他,淡淡道,「阿折,想復仇嗎?」
「復仇?」寧折輕笑道,他拿什麼復仇,拿自己這破敗不堪的身體?
景暮是名震四海的定國老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皇帝也要對他禮讓三分。
景柯又是千山的十二將軍,傳言與那少主林衍有著不明不白的關係。
而他寧折只是個階下囚,他又拿什麼去抗衡將軍府。
兩人對峙在林間小道上,除了呼呼風聲便是腳步聲,周遭一片死寂。
「阿折,想復仇嗎?」這一次,還是詢問。
寧折不語,純凈的雙眼盯著北堂澈很久,不作回答。
北堂澈也沒有逼他,只是讓寧折去樹邊靠坐著,自己卷了衣袖走到河邊,也沒有下水,只用指尖快速射出幾根穿了細線的銀針,便從水中捉了兩條活魚上來。
寧折看他在一旁處理活魚,並沒有注意自己,便閉上眼,屏氣凝神。
忽然間,四海八荒的靈氣似乎都源源不斷的往自己體內涌去,這就是魅生的力量。
寧折倏然睜開眼,眸色微微閃了下。
一旁生疏的弄著魚的北堂澈看了看已經慢慢恢復力氣的寧折,又看了眼手中的魚,眸中不覺閃過一簇溫暖。
或許,寧折心思縝密,讓他這麼輕易的答應自己本就不可能,再讓他想想也無妨。
北堂澈終於處理好兩條魚,穿在樹枝上,放在火邊焦烤。
魚肉的香味混雜著山間柴木的芬芳,竟讓寧折有些餓了。
明明是粗俗的動作,由北堂澈不緊不慢做來,卻也是賞心悅目之至。
彷彿這個人不是在這荒郊野嶺的山間烤魚,而是在山水間執筆潑墨作畫。
寧折看著他,突然道:「澈,你怎麼幫我?」
北堂澈聞言,抬眼看他,卻是示意了下自己手裡的魚,問他:「吃嗎?」也不等他回答,便用刀割下一片鮮嫩的魚肉,以鋃針挑了刺,塞進寧折口中。
寧折已經兩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渾身極冷,又餓又困,他細細的咀嚼著口中的魚肉,原本細嫩的魚肉卻味如嚼蠟。
恍惚間,寧折像是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被阿娘抱在懷裡,阿爹在一旁練劍,可愛的妹妹追逐著紛飛的蝴蝶,一家人的笑聲傳遍了家家舍舍。
他又夢見那日的邊疆天空殘陽似血,幾隻大雁悲鳴著飛過,好像在為死去的士兵哀嚎。滿眼望去,儘是滿地的鮮紅色,紅的讓人不禁毛骨悚然,他看見了父親慘死在無邊的沙漠里,周圍圍著幾個悲痛的士兵;又看見了得知消息的母親嚎啕大哭,鬱鬱而終。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阿折,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罷了。」北堂澈溫言道。
一直以來,他都是溫和的,不管在什麼時候,那雙深紫色的眸子也始終淡漠無比,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引起他心裡絲毫波動。
寧折長這麼大,不曾見過這般賞心悅目的人,只是恍然蘇醒過來,也覺得肚子餓的很了,便猛地搶過北堂澈手裡的烤魚,狼吞虎咽起來。
北堂澈哈哈的笑著,回到火堆旁,用石頭將那燃燒的火堆壓滅,負手站在河邊,澄澈的河倒映出月光和他漂亮的面孔,妖異魅惑。
寧折卻在自己腦海中將剛剛想好的復仇計劃捋無數多遍。
他確信,只他一個人,絕不可能去報仇;同樣眼前這個青年不惜用自己的魂魄救了自己,他也沒有傻到平白無故的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是為自己著想。那麼就是說自己對他有著絕對的用處。
半夜裡,慘白的月光直直落在寧折身上,月上中天,皎潔溫柔。
孤寂和悲苦的情緒又從心底深處涌了上來,這次比往日要強烈得多。
寧折很清楚的知道他現在的處境。
須臾,他喘息起來,嘴裡溢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澈,幫幫我吧,只要你能幫我,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北堂澈背對著他,輕輕睜開那雙深紫色的眸子。
「考慮清楚了?」他問道。
寧折慘笑著,彎下了不屈的膝蓋,跪在全是小石子的地上,慢慢朝他腳下爬過來。
他慢慢爬過來抱住北堂澈的雙腿,抬頭乞求地看著他,嘴裡喃喃不清念著:「幫我報仇,求你。」
地上的小石子鋒利無比,將寧折白皙的膝蓋刺的血肉模糊。
北堂澈只是不語,他明白寧折心裡那一關,只有他自己才能走過。
「幫幫我,求你。」
寧折低聲的抽噎著,聲音一顫一顫兒地帯著哭腔,那雙漆黑的眸子像蒙了層霧似的楚楚可憐。
那是一片迷離朦朧,脆弱得叫北堂澈心底不禁湧起一股想狠狠折辱蹂躪他的慾望來。
可北堂澈清楚的知道,他的阿折是個怎樣的人:寧折不屈,冷漠無情。
然而那抹迷離朦朧卻是轉瞬即逝,寧折的目光卻一如既往地平靜冷淡,可沒有人看到,他眸底精光炸裂,帯著壓抑毀滅的氣息。
「阿折,起來。」似是受夠了寧折的卑躬屈膝,北堂澈無奈的說道。
寧折不為所動,只是匍匐在他的腳下,乖巧而又溫順,似是在等待著北堂澈的首肯。
可他這副順從的身體下,是不是隱藏著一個無情魔鬼般的靈魂。
「阿折,我幫你。」
寧折聽后乖巧地抬頭,一雙漆黑的眼睛里不知是什麼色彩。
只是令人覺得清澈卻又勾魂。
「定國將軍府也是我的仇人。」
「我更想要那萬里江山,阿折可願幫我?」北堂澈問道。
是真正得到,而不是徒有這個皇帝的虛名。
.......
三個月後,寧折和北堂澈便出了這深山,只是寧折對他不再是來時的防備。
在他的心裡,這個喚作阿澈的少年,是他自父母慘死這麼多年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這段日子,他與自己煮酒論史,舞刀弄劍,探討心術。
與他在一起的日子裡,是他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寧折不知道這個少年是何來頭,可卻在內心裡堅定一生追隨著他。
是知己,亦或者是恩人,對他來說,阿澈如黑夜中閃閃發光的星星,於自己蒼白的歲月里熠熠生輝。
北堂澈將他送出了山林,為他指明了定國將軍府的方向,淡淡笑著道「阿折,往後的路,便要你一個人去走了。」
往後的責任,也要你一人扛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可不要讓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