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面玲瓏心
八個月後,佑熙十年冬。
寒冬烈風,大雪深數尺,漠北刺骨的冷風割裂著天地間的一切。
鵝毛般的雪帶著細小的雹子砸下來,在屋檐上噼哩叭啦的作響。
而此時千山府的校場,陰森而冰冷。偌大的校場里,一排跪著八個黑衣人,膝蓋埋在深深的雪裡,白色的雪覆蓋住了原本黑色的衣,而身體卻挺得筆直,毫不動搖。
北堂澈無意間經於此地,於是略感興趣的藏匿於樹后,淡淡的看著這一場鬧劇。
「完成任務不利,千山養你們有何用?」一道冷冽的聲音乍然響起,說話的少年正是景柯。
寧折垂著頭,盯著白茫茫的雪地,面無表情。
八人皆默然跪著,心中並沒有多少恐懼。進了千山府,是生是死本就不由自己做主。
任務失利,便是沒有用處的工具,那留著做什麼。
然而景柯的手段他們都知曉,從來不曾讓人痛快地死去。
許是凍得太久,寧折只覺觀感有些遲鈍,只隱約聽見景柯慢悠悠的說到:「鉤骨」二字。
這是千山府的刑罰中,很是殘忍的一種。用堅硬的鉤子,將人的皮膚血肉一層一層抽開,直至見骨。
聽到是這種刑罰,寧折其實並沒有慌張。
這裡來過多少次,哭過多少次,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但一切隱忍,都是為了報仇,甚至連尊嚴也丟棄不要了。
只是他記得第一次受罰,哭喊得嗓子都啞了。而慢慢的就學會不再叫喊,實在撐不住了就流眼淚。
再到後來,便是默默地來,默默地承受,再默默地離開。
一旦入了千山,是誰都要做好這樣的準備。
而家仇未報,他寧折又怎甘心這樣懦弱的死去。
在雪中跪了幾個時辰,寧折的膝蓋已由劇烈的刺痛轉為麻木,腰依舊挺著。
恍惚間,他終於聽到有人說,開始。
八人一言不發的跪伏於地,沒有一人出聲。幾個剽悍的大漢將他們拎起扔在地上,冰冷的鉤子無情的穿過他們的肩胛骨,將他們固定在地上。
冰天雪地里,寧折的身子微微有些發抖。
他在找時機逃出去。
「住手!」有人突然朗朗出聲。
神智已經不太清晰了,寧折只看見面前有一雙雍容奢華的珠靴,不難認出,面前喊停的人正是景柯。
景柯笑容溫暖和煦,一雙眸子卻含把尖刀,「這個人...便留著吧。」
寧折鬆了口氣,經不住暈了過去,但只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卻又痛的醒了過來。
只是他剛僥倖認為自己逃過虎口,卻又看見七八頭餓狼將他夾在中間撕咬著,放眼所及還有七具不完整的殘骨。
「不...不要!不要啊」
寧折抬頭哭喊著,拚命的從狼群中爬出來,一時間血肉飛濺,整個千山府主院只能聽見寧折痛不欲生的嘶喊聲。
「阿折?」北堂澈看清了那個少年的面容,怔了怔。寧折此時不在家鄉,來千山做什麼?
他不知道,寧折被北堂澈抹去五年來的記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可卻發現父親寧風早已戰死,母親不久后也無疾而終,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所蹤。
左鄰右舍告訴他,一個月前,佑熙和鄰國星斗開戰。
定國老將軍聽信奸宦讒言,自大驕矜,為保護所謂的皇城,一道密令棄了鎮守前線的數萬將士。
與此同時他還停止了前線的糧草供應,設計將數萬將士的性命當作求和的誠意贈與星斗,以求兩國停止開戰。
只可惜定國老將軍一生戎馬,卻也犯了糊塗。數萬將士白白被殺,屍骨無存,死不瞑目。
寧折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是這個家唯一活下來的人,卻要背負著全家的仇恨。
於是他潛入千山,盜了一個千山弟子的腰牌,可誰知道會被景柯逮來試了葯。
「將軍,放過我,求求你...」
寧折痛的滿含淚水,無力的趴倒在地,無助的的低聲祈求著,卻只能任由野狼撕咬。
而在他的周圍不遠處,卻圍滿了觀刑的士兵。似是看慣了這種場面,每一個人都冷漠著臉,面無表情,看戲般的看著這個年輕的孩子無助的嘶喊。
慵懶的站在少年一旁的將軍,正是那排在十二位將軍末尾的年輕小將。只是他的雙瞳,卻不再是當日的清澈單純,而似是著了魔一般,呈現著駭人的血紅色。
那是一雙陰翳冷漠的眸子,他俯視著地上的少年,對他的求救卻是無動於衷。
只見寧折本就破爛的衣服被撕咬的零零碎碎,衣服下的血肉也被一塊塊撕咬下來,七八隻餓狼為追逐著爭奪著那一塊塊血肉,從他的身上狠狠的踩踏了過去。
傷上加傷,寧折痛的渾身發顫,恨不得立刻死去。
只可惜,他並沒有這個機會。每當他意識模糊時,立刻就有人潑下一盆冰水,凍的他瞬間清醒過來,沒有了皮膚的保護,少年四肢疼痛僵硬不能動彈甚至有的傷口已經露出了白白的骨頭,讓周圍的人看了忍不住作嘔。
南邊的都城長安正值新春,但漠北還是數九寒天般的天氣。身形單薄的寧折**的上身被扔在餓狼群中,似是充當著它們的食物。這場「戲劇」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直到寧折被折磨的只剩半口氣,小將軍才揮手遣人驅趕走狼群,上前走到他的面前。
地上一片血跡斑斑,血肉連著衣服被蹂躪的滿地都是。
---真是可憐
小將軍輕輕勾了勾嘴角,附身捏住寧折的下巴,「你應該感謝本將軍,留你一命,怎麼,還不好好表現么?」
寧折哆嗦著手,緊閉著雙眸,慘白著臉,痛的說不出一句話,一度快要昏死過去。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凌遲,烙刑,剝皮,這些小玩意還沒讓你嘗過呢。」
小將軍那駭人的血紅色雙眸似是在淺笑,像極了那索命的魔鬼。
寧折驚恐的搖搖頭,不斷的往後爬,一條血跡連綿不斷的脫在他的身後,只見他嘶啞著嗓子向小將軍哭求,但卻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你我年級相仿,但卻有著與天俱來的差距。」小將軍輕嘆,語氣似是心疼惋惜,卻又有種勾人的溫柔,「那我替你療傷,可好?」
小將軍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黝黑的小瓶子,彈掉軟木塞,道:「這是本將軍的血液,有著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並且能賦予你強大的力量,你可願一試?」
寧折彷彿看到了生的希望,拚命的點著頭,一雙沾滿血跡的手抓著小將軍的衣擺,卑微的祈求著,哪管眼前的這個人在不久前還想要了他的性命,哪怕這個人的父親害了自己全家,害了那前線數萬無辜之人!
但只要活下去,才有資格報仇!
小將軍沖著寧折溫柔一笑,抓著他的頭髮將他整個人翻了過來,一瓶血液毫不吝嗇的全都澆在了他慘不忍睹的傷口上。
「啊啊啊啊啊啊!」
寧折疼的瞳孔不斷放大,身體倏然緊繃,全身不斷的抽搐著,直到瞳孔漸漸渙散,終是整個人昏死過去。可是他全身猙獰的傷口,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結疤,癒合。
只有小將軍自己才知道,他的血液可使人死而復生,筋骨可造就神器,神魂能渡人長生,連眼淚也堪比絕世靈泉。
在古籍中,這種血液的主人被稱為魅生,被譽為妖魔國寶,渾身寶藏,尊貴無雙。
可是他看不見的是,一朵黑色的曼陀羅花印記悄然綻開在寧折的耳垂下。黑色曼陀羅,象徵著不可預知的黑暗與死亡,也是生的一條不歸之路。
小將軍淡然的淺淺一笑,轉身對身後的少女說,「試藥結束了,思宇妹妹,將他帶下去吧。」
說到底,他這大動干戈的一場,不過是一道對血液的試探,哪怕是以無辜的一條命作為代價。
之所以在八人里選中寧折,也只是因為他的皮囊好看些罷了。
「好的,二哥」思宇淡淡一笑,似是處理多了這樣的事情,毫不扭捏的背起地上昏死的少年,輕點腳步,向水牢飛奔而去。
小將軍目送著妹妹離開,深紅色的雙眸也恢復成了單純清澈的模樣,正想轉身回兵營,卻看到身後不遠的樹上一道修長的身影。雙眸一冷,渾身的殺氣無形中釋放。「是誰?!」
樹上的身影縱然一躍到了小將軍面前。
「這位將軍,我還真是小看了你啊」來人道。
竟敢這麼對朕的阿折,這筆賬連同你父親的那一份,有的是時間一一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