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血祭先祖
臘月三十下午,袁凌鳯換上了宗主盔甲,破舊的山文甲上滿布刀槍斧鉞的痕迹,這副破碎不堪的盔甲,上面葉片斑駁,新制的甲片泛著藍光,老舊的甲片帶著赤紅的鐵鏽,三百嶺衛經歷的大規模的換人,年齡最大者是二十三歲的袁凌武,年齡最小的是十七歲的袁凌環。
吃過午飯,在族人的目送下,袁凌鳯帶著三百嶺衛前往四碑墳,這裡是袁氏家族墓地,每一座墳瑩都修整的一模一樣,越往裡面石碑的顏色越重,新添上去的紅漆在經歷幾百年的石碑上顯得有一份怪異。
走到最裡面,是一排北崖袁氏第一代開拓者的墳墓,袁凌鳯站在最前,將寫好的祭表焚燒。
紙灰上揚。
「跪……」袁凌鳯洪亮的聲音驚飛墓地裡面的鳥獸。
「咵……」所有人包括袁凌鳯單膝跪地。
「咔……」袁凌鳯和身後嶺衛動作一致,右手敲擊著左胸,鐵質護手敲擊左胸的盔甲上發出聲響巨大的轟鳴。
「北崖袁氏七代宗主袁凌鳯率凌字輩嶺衛祭拜先祖,求先祖保佑我等,沙場征戰,魂歸故里。」袁凌鳯帶著悲戚的聲音傳遍了墓地的每一寸角落。
「沙場征戰,魂歸故里。」嶺衛面甲下的聲音嗡鳴。
別的將門求活,求戰可必勝。但北崖袁氏只求魂歸故里,因為戰場上是不會不死人的,只是關中嶺衛的字典裡面從來沒有畏懼,生命的誕生是偶然,唯有死亡是必然。
「落魂。」袁凌鳯從腰間抽出一支短匕,在自己的左手上劃出一道傷口,將左手緊握,鮮血滴在雪地上,暗紅的血滴滴在白雪上,身後的嶺衛也一一照做。
「落身。」袁凌鳯將頭盔取下,將一縷頭髮割下,用帶著血液的左手將頭髮放在滴著鮮血的雪地上。
身後嶺衛默默無聲,隨著袁凌鳯做著相同的事情。
從今往後,沙場征戰,馬革裹屍只是少數,多少關中男兒少出關,戰死異地他鄉,英魂不得還鄉。
落魂和落身,就是將自己的靈魂和身體置於祖地,哪怕有一天戰死沙場,也不怕自己做一孤魂野鬼。
「起。」
「咔嚓,轟……」袁凌鳯和嶺衛站起來,從今往後,三百嶺衛將常伴袁凌鳯身邊,袁凌鳯大戟所指便是三百畫戟所在。
「請先祖英魂歸家,歸……」袁凌鳯和嶺衛從墓地回北崖,北崖袁氏本就是將門,六代將門,沒有出過什麼大將軍,但是北崖袁氏卻是正兒八經的將門。
八萬族人們早已經肅立在北崖堡北門外,迎接著剛剛從祖墳歸來的嶺衛。
沿著路,袁氏族人排列兩排,整整排了三里地,此時朱慈烺站在北門箭樓看著這番壯觀的景象,秦人尚武,北崖袁氏六代人將自己身上刻上屬於曾經那個國號為秦的帝國靈魂。
朱慈烺看著從遠方緩緩走來的嶺衛和領頭的袁凌鳯,在聽到隊伍中傳來的:「赳赳老秦,共赴國難……」一首秦殤,道不盡關中男兒的烈烈雄風。
朱慈烺激動的不能自已,身居深宮的他何時見過這番景象。
道路兩旁的袁氏族人在嶺衛經過時,男子躬身行禮,女子半蹲做福,這是屬於關中為軍者的榮耀,而這份榮耀需要鮮血去鑄就。
「今日嶺衛祭祖,日後當為國死戰,每戰必先,戰至最後一人。」袁凌鳯走到北門外臨時搭建的木台上對著下面的嶺衛說道。
袁凌武看著站在台上的袁凌鳯以拳捶胸,身後嶺衛整齊的行禮。
「關中嶺衛願隨宗主征戰沙場,為國征戰,每戰必先,戰至最後一人。」袁凌武扯著嗓子喊道。
「風,風,風……」嶺衛錘著胸口呼喊道。
路邊的袁氏族人也隨著呼喊:「風,風,風……」
朱慈烺聽著箭樓下震天的呼喊,閉著眼渾身顫抖著,北崖袁氏給他帶來的「驚喜」太大了,他現在似乎明白為什麼父皇和母后選擇北崖袁氏作為這兩年自己的暫留地了。
那麼多的國公,侯爺,伯爵,單單挑中了北崖袁氏,有哪一個家族有如此榮幸。可以讓一國儲君留居兩年。
「兩年,吾要看看你袁凌鳯是不是父皇嘴中的王佐之才。」朱慈烺的聲音淹沒在底下的震天呼喊中。
可能直到幾十年後,朱慈烺才會明白自己來到北崖這兩年到底收穫了什麼。
午後張燈結綵的北崖在那份慷慨激昂中平添了一份熱鬧。
八萬人將北崖堡擠的嚴嚴實實,太陽剛落山,在各自家主族老的帶領下,每一個男子都去往祠堂祭拜先祖。
回到各自小家的人,父親在桌上給自己的孩子講述那些先祖們從湖北公安遷至北崖堡,在這些年間,為了在這關中生存下去,多少人悲歌熱血的故事,家族是什麼?
家族是血緣,家族是每一個人在這世間的依靠,家族是每一個人的付出和熱血。
袁凌鳯此時抱著小丫頭,小丫頭此時剛會說一些簡單的字詞,袁凌鳯講述自己所知道的先祖故事,小丫頭雖然不知道袁凌鳯口中的那些人和事,但卻聽得很認真。
袁凌鳯陪著小丫頭吃完晚飯,孤獨是一種習慣,一種讓人上癮的習慣,路邊撿到的這個孩子讓袁凌鳯在這世間有了牽挂,也讓他的孤獨不至於墮入深淵,凝望深淵,卻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便是深淵,小丫頭,袁憐雪讓袁凌鳯在墮入深淵之時抓住了一根拯救自己的繩子。
出北崖兩年時間,袁凌鳯從一開始的殺氣縱橫,到現在的冷鋒內斂,這個孩子在隱約間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而這些袁凌鳯自己卻沒有很深刻的印象,不過這一年多來,袁凌鳯做事留一線,不再如之前不計後果的莽撞,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哄睡了小丫頭,袁凌鳯將憐雪放到她的小床上,蓋好小被子。
望著小丫頭吹彈可破的小臉蛋,袁凌鳯嘆了一口氣說道:「女子為母強,沒想到我也是如此。」
袁凌鳯起身,小禾為他披上一件棉袍,袁凌鳯去往前院,老趙夫婦和一眾親兵還有那些冒名的錦衣衛供奉正在守著歲。
朱慈烺此時也在這裡,孤獨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面會被無限放大,這也是老趙夫婦為什麼把這些人聚在一起的原因,人多才有人氣。
各個小屋子裡面的熱鬧非凡,每個人都知道今天日子特殊,所以今夜唯有烈酒可以解憂,每個人都避免自己提及那些不合於時的話,袁凌鳯在外面聽到裡面的熱鬧,卻沒有去叨擾。
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呀聲很好聽,袁凌鳯走到老趙夫婦的屋子裡面,朱慈烺看了一眼袁凌鳯,露出一抹微笑。
「將軍,敬你一杯。」朱慈烺舉起酒杯。
「好。」袁凌鳯拿起酒盅,倒了一杯酒,與朱慈烺碰杯。
一飲而盡后,袁凌鳯對著老趙夫婦說道:「多謝兩位。」
趙老頭隨意的擺了擺手,卻喝下了一杯酒。
「八十八,你隨我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說。」袁凌鳯對著朱慈烺說道。
「嗯。」朱慈烺隨著袁凌鳯出了屋子。
袁凌鳯在前,朱慈烺在後。
袁氏族衛在這個日子裡面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
一路上袁凌鳯碰到了一個個站在自己位置上的族衛。
沒有任何話語,一切都匯聚成簡單的捶胸軍禮。
袁凌鳯和朱慈烺走到城牆上,袁凌鳯揮退站崗的族衛,族衛們心會神領給兩人留足空間。
「殿下,這些日子過得還習慣嗎?」袁凌鳯扶著女牆頭也不回的問道。
朱慈烺也學著袁凌鳯的樣子扶著女牆看著遠方的黑暗。
「將軍怕是不是要問我這個問題吧?」朱慈烺此時卸去了自己八十八的身份。
「殿下,臣說一句話,恕我無禮可否。」袁凌鳯說道。
「將軍暢所欲言。」朱慈烺知道袁凌鳯有些話要對自己說,只是沒有想過是這個時候。
「殿下,權當是個笑話著聽吧,臣曾三年不語,這件事情,殿下知曉嗎?」袁凌鳯試探著問道。
「知曉,這北崖堡裡面的人都知道。」朱慈烺應了一句。
「臣三年不語,一直再想一件事情,我大明,日月旗還能立於城頭幾年?」袁凌鳯轉頭帶著笑容看著朱慈烺說道。
「你?」朱慈烺臉色突變,有些生氣。
不過看到袁凌鳯那帶著神秘的笑容和眼中夾雜著的仇恨不甘,朱慈烺忍下怒氣說道:「將軍接著說。」
「三年不語,臣想到的是烽火中原,戰火,飢餓,流離失所,男兒被長刀殺戮,女子被征為奴,天下雖大,我大明卻無一可戰之軍。只是……」袁凌鳯停了下來。
朱慈烺接著說道:「只是你所想卻並未發生,所以你出北崖,從軍報國?」
「這麼說也對。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八萬族人,我希望族人不必看人顏色活著。殿下您現在看一看北崖生氣。在我眼中卻和大明一樣,只是鏡花水月。一碰就破了。」袁凌鳯語氣低落的說道。
「所以,父皇才會讓我出京,你看到的父皇也看到了。」朱慈烺看著袁凌鳯說道。
袁凌鳯點了點頭說道:「大明以武立國,但是衛所崩壞,這些殿下看到了沒有。」
朱慈烺點了點頭。
袁凌鳯接著說道:「從軍兩年,大明衛所崩壞已然不可救之,邊軍可堪一戰,親軍是為帝王護衛,帝星不出,親軍不出,京軍勾心鬥角,已然於土木堡之變失了脊樑,鎮武衛是聖上的偶然所得,只是這只是偶然而已。太子殿下,您這次來的目的恐怕不會這麼簡單吧?」
朱慈烺看著袁凌鳯說道:「對。將軍何解?」
袁凌鳯看著天空似乎是自言自語:「不是我怎麼做,是殿下怎麼做?」
朱慈烺悲戚說道:「陝西李自成殺了那麼多總兵,大明軍隊現在可堪領軍之人現在還有幾位?所以一路走,一路看,我想看一看有誰可以幫著這個衰老的帝國度過難關。」
袁凌鳯點了點頭,向著城牆走下去,朱慈烺看著袁凌鳯的背影喊道:「求將軍助我。」
袁凌鳯回頭對著朱慈烺說道:「你願意放棄嗎?」
朱慈烺對著袁凌鳯說道:「朱慈烺的儲君之位,不是因為我是父皇的長子,我希望這天下是我打下來的。將軍大才,可願為我征戰。」
袁凌鳯點了點頭,看著朱慈烺的身影說道:「讓我過好這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