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眾生為棋
沒有戰鼓也沒有金號,斜谷之外本就是古戰場,曾經的英靈在這片平原上遊盪,今日不知又有幾何添入。
正午太陽高懸,吃著隨身攜帶的乾糧喝著帶著皮子味道的清水,袁凌鳯貪婪的喝完水袋中的最後一口水,揮退了想要跟隨的袁凌武,獨自一人一馬走向對面李家的軍陣。
袁凌鳯的動作在場的人都看到了,李威知道這是袁凌鳯要和自己交談,他的二兒子想要上前,卻被李威一鞭子抽了回去。
「還輪不到你說話。」李威看著二兒子眼中的不甘,心中徒呼奈何,將門九家中唯有自家還要靠自己撐著,年輕人眼皮薄,分不清厲害。
李威將馬槊交給兒子,催馬上前去迎袁凌鳯,因為袁凌鳯也沒有帶著他那柄大戟。
「世伯,鳳翔府的事情過了。」袁凌鳯語氣如常。
但是到了李威耳中卻成了指責:「過還是不過,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呵。」袁凌鳯嗤笑一聲,接著說道:「那以我錦衣衛鎮撫使的身份,能不能說一說這件事情呢?」
李威聽到這句話心中一緊,臉上卻沒有絲毫變化:「在關中,誰能奈何鳳翔李家,你不行,錦衣衛不行。」
「皇上也不行,對吧。」袁凌鳯打斷了李威的話,袁凌鳯不想說太多的場面話,戰場上的殺將誰會須彌與蛇。
李威眼中精光一閃,開口說道:「千般後手,那也是後手,關中將門,戰場上誰贏了誰說了算。」
「打?」袁凌鳯冷笑著問道。
「當然,不過你要是現在退兵,我當做沒看到,若是不退,生死勿論。」李威不是易與之輩,幾十年風雨沉浮,不是袁凌鳯能夠在話語上壓倒的。
「聽說你們李家成字輩少了一人,生死大仇啊,世伯。」袁凌鳯話音剛落,臉上的笑容消失,撥馬就要離開。
「你知道什麼?」李威有點慌了,臉色未變,但是語氣卻有些焦急。
「我知道什麼?我知道一切,今日後關中再無鳳翔李家。」袁凌鳯沒有轉頭,鞭子狠抽戰馬,馬蹄聲急。
李威愣住了,李成義看到袁凌鳯回到袁家軍陣中,七千人的軍陣擺開來攻擊的架勢,再看看自己的老父還愣在當間,連忙催動戰馬去叫自己的父親。
兩邊看著場上真的要打起來,趙封連忙讓手下後退,七家之人也退後一里,為袁李兩家騰出地方。
「宗主接戟。」袁凌哲將於袁凌鳯的兩柄短戟扔給袁凌鳯,袁凌鳯雙手接住短戟,翻身下馬,對著袁凌武說道:「輕騎繞陣,擇時出擊。」
鳳翔李家早已忘卻了自己家的立家之本,玄甲重騎,那是李唐的王牌,但是到了現在李家呢,除了三百重騎外,剩下的都是脫胎於府兵的步卒。
「攻。」袁凌鳯走到由北崖族衛組成的重甲步卒前列,短戟斜指天空怒喝一聲,拉下面甲,一步一定走向鳳翔李家的軍陣。
至於戰場上怎麼指揮,袁凌鳯不去理會,以嶺衛為將,袁氏族人為兵,況且還有另外八房的下一任嫡子掌房之人,同出秦嶺嶺衛大營,戰場上該怎麼做,袁凌鳯很放心這些同宗兄弟,就如同他們一般信任自己一樣。
一旁觀戰的白家老將看著北崖袁氏沒有人指揮,軍陣卻密不透風,殺意滔天,再看看鳳翔李家還在讓陣將調度,嘴裡呢喃道:「鳳翔家忘本,要吃大虧了。」
鳳翔李家再忘本,起家的本事還是有的,也只是比北崖袁氏慢了一步,不過比起宛如一體的北崖袁氏,自己家卻還需要人調度,李威的嘴角不由得露出戚戚然的苦笑。
兵鋒相遇,袁凌鳯已經從面甲的空隙間看到了對面李家步卒的面容。期待還是畏懼?
只有打過才知道。
剛才還只是枯草覆地的平原,隨著兩家軍隊的碰撞,從上空看去,鮮血噴涌,斷肢殘臂,從戰場的中間逐漸向著周圍蔓延。
鳳翔李家倉促求戰,準備的就沒有北崖袁氏充足。
鋼製的武器和鐵質兵器的碰撞,誰優誰劣,只有拼殺的人才知道。
戰場上一時間看不出誰佔上風,但是袁凌鳯知道自己這邊吃不了虧。
拼殺的兩方除了李威和袁凌鳯,誰也不知道這一場仗是為了什麼,李家人認為袁氏挑釁,袁氏認為李家狂傲,受傷的戰死的都是自家的血脈兄弟,兩邊逐漸打出了火氣,這不是比斗,而是戰爭。
盞茶時間,戰場上的軍陣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大體上還能看到兩邊歸屬,但是兩邊都是全力而上,袁凌武盯著李家重騎,鋼弩早已上好了弦,重騎稍有動作,便是弩箭覆蓋,袁凌武帶著輕騎逼迫著李家重騎越來越遠離戰場。
犬牙交錯,騎兵沖陣,已經沒有可能了,袁凌武和李成義帶著兩家的騎兵在外圍又開闢了一片小戰場,輕騎靈活,重騎重劍無鋒,勢大力沉,誰也拿誰沒有辦法,袁凌武帶領的輕騎始終和重騎保持著一百五十步的距離,重騎騎弓射程不過百餘步,同樣的剛弩也超不過一百五十步,一大一小兩支騎兵誰也不想讓對方佔便宜。
比起還在繞圈的騎兵戰場,主戰場上的情況只能說是慘烈,袁氏重甲步卒在前,只是穿著鑲鋼皮甲的輕裝步卒在後,隨著軍陣的散開,各自結成小陣,同樣的李家的步軍經歷了一開始的暗虧,這會兒也打的有招有式,不過這一次北崖袁氏吃定鳳翔李家了。
袁氏族人從小習武,不說武藝如何,但是統一訓練出來的袁氏族人,在小陣配合上,都是在呼吸間找到自己的位置。
於是一柱香后,鳳翔李家逐漸出現了崩潰的前兆,而反觀北崖袁氏,受傷的在族人的掩護下推后,軍陣始終維持著鋒線,傷亡和李家半斤八兩,但是真正戰死的鳳翔李家遠比北崖袁氏多得多,因為北崖袁氏始終隨著袁凌鳯率領的重甲步卒在前進,而李家卻是一步步的退後。
一進一退間,兩家的損失,清晰可見。
曹家來的是家中族長曹丹,和其他六家的主事之人站在土丘上望著廝殺的兩家,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同為關中將門,卻要斗個你死我活,這樣的紛爭,恐怕自李唐以來是第一次吧。
忽然曹丹看到了斜穀道揚起了黃塵,一支騎兵從斜穀道跑了出來,曹丹剛想出聲,他們七家在這裡就是為了不讓拼殺的兩家受到外力干擾,但是還沒開口就被白家的老將捂住了嘴。
「睜大眼睛看清楚,那是王旗,兩家家斗,那是私事,這怎麼鬧到明面上來了。」老將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他這份疑惑就被一陣陣高呼聲打散了。
「鳳翔李家長子李自成,謀逆造反,誅九族,鳳翔李家造反,若有阻攔,格殺勿論。」這對騎兵分成一大一小兩隊,小的跑在外圍呼喊,大隊的騎兵一同扎進李家軍陣後方。
「止。」袁凌鳯在開戰後第一次發令,袁氏的軍隊止步不前,因為李家的軍陣後面被襲,雖然李家造反,繼續攻上去就是功勞,單數這份功勞,北崖拿了,在關中就在沒有立足之地了。
北崖袁氏徐徐後退,戰場交給了這一支從斜谷關冒出來的明軍,小丘上曹丹小聲的嘀咕道:「這會不會是一場戲?」
「是戲也不是戲。」劉德勝接過來說了一句。
於李家交好的三水尤家來的是家中族老,家主年幼,只得他過來,望著還在拼殺的李家,有些戚然的說道:「北崖退了,就是給我們的說法,關中將門落寞除了白家外,我們六家早已忘了先祖英烈,北崖袁氏崛起已成定勢,以後關中事,你們議定,我尤家無二話。」說完尤克難便招呼族人離開。
「走吧,這裡已經輪不到我們說話了,好一個鳳翔李家,有此首領,我關中將門何日出頭?」白家老將感慨一聲,七家紛紛離開。
這已經不是關中將門首領之爭了,這是朝廷平叛,至於說七家會不會恨北崖,除了尤家可能會之外,恐怕其餘六家恨的是鳳翔李家。
鳳翔李家造反,這是在斷關中將門的前途,本來關中將門就勢弱,只能在西北守成,現在除了這麼一檔子事情,恐怕朝廷的打壓之後便會隨之而來。也許以後關中將門真的會由北崖袁氏說了算了,因為這一次關中將門九家,除了北崖外,鳳翔李家成為歷史,其餘七家都會收到打壓,關中將門的以後,真的要為北崖馬首是瞻了。
七家離去,袁凌鳯接到底下人通知,沒有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不去理會。
什麼意氣之爭,什麼長幼尊卑,這些都不是今天打這一仗的原因。
崇禎的棋盤太大了,以一人之智和天下諸多棋手對弈,這位皇帝不簡單啊。
大棋盤,小旗盤,袁凌鳯自嘲一笑,自己這是從大棋盤上落子到了小旗盤上,但是身為崇禎棋子,自己能選擇的恐怕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漢中瑞王,這個放蕩不羈的宗室王爺,可真是不負自己身上的血脈,精騎一萬,崇禎的肚量忽大忽小,這位王爺的偽裝也真的做到了蒙蔽世人。
除了佩服,袁凌鳯再無他詞。
全盤計劃都是袁凌鳯謀划的,但是漢中瑞王這個變數超過了袁凌鳯的所知,哈密一戰後曾經的瑞王府可用之兵不過三千,在袁凌鳯的計劃裡面,袁氏抗衡鳳翔李家,三千瑞王府騎兵是壓死鳳翔李家的最後一擊。
現在瑞王府動了這麼大的手筆,恐怕現在的鳳翔府李家可不僅僅是錦衣衛抄家那麼簡單了,瑞王動了,不知道鳳翔動手的又會是哪位王爺。真的把宗室當豖的人,那才是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