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報之以李
余得水到縣局前,在袁野辦公室門口晃悠,袁野瞧見恁是不吱聲,明擺著,新同志第一次去縣局彙報,對同樣長著兩隻眼睛、一張嘴巴的局長發毛,但每一個年輕民警必須經過這一關,自己也是從這條路上過來的,余得水轉悠一會,又去動員胡進明,老幹部長,老幹部短的,胡進*一軟,便出來和袁野召喚一聲,說他從縣局回來,不回所了。
他們一行開車走了,下午余得水從縣局回來一臉喜悅,說人不但關進去,他們還蹭了預審科一頓飯,袁野笑著說:「跑跑就熟了。」
快過年,袁野忙著自己的婚事,吳凌雲放寒假回來,也三頭兩頭到派出所來,家在鄉鎮,哪怕程序簡化一點,場還是要過的,提親、送聘禮、定日子,馬梅成了雙方的紅人,她這紅人當的輕鬆,大權在握,她說啥就是啥,不爭不吵。
臘月二十早上,劉曉強將袁野喊道廖書記辦公室,他委屈地說:「你怎麼回事?結婚忙昏了頭,錢也不要,還讓我們主動研究,還沒娶媳婦,就忘了你的弟兄。」
袁野環顧鄉里黨、政一把手,強詞奪理地說:「由廖書記和你在鄉里執政,**那個心不屬於多此一舉嗎?」
廖書記咧嘴笑道:「嗬!話歪理正,你不提,我們不能不研究,我們黨政聯席會議定下來,聯防隊員和駕駛員工資由我們發,另外撥給你們兩萬塊錢,鄉里家底不用我說,你也清楚,等形勢好轉,我們多撥點,也不為異樣,反正肉爛在鍋里。」
「那就太謝謝啦。」袁野一副懂事模樣,憂國憂民地說,「鄉里這麼吃緊,還考慮我們。」
「甭和我們說漂亮話,我不撥錢,你不叫喚,鄉里窮也不靠你這塊。」廖書記笑意難消地說,「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空帳掛在那兒,我們只能保吃飯,我和劉鄉長有一身肉,真賣真不值錢,哪有錢還賬,年底花的這點錢,還是我和劉鄉長在縣裡化緣來的,人窮就要窮出名,我和他往那兒一站,不用開口,人家領導就明白啥意思,沒有多就有少,他們看到我們想躲也躲不掉,山花鄉也不是我們私人開的,有難同當。」
「你可知道縣財政局人看到我們喊什麼?一見到我們,說丐幫兩個幫主來了。」劉曉強也忍不住得笑。
「不散扯了,你去把票開來,聯防隊工資做了工資表,在汪所長那兒簽個字就能拿錢,鄉里二十六就準備放,留點人值班,在這兒耗著,等來的都是要賬的,磨牙不管經。」廖書記催促道。
袁野興沖沖地走了,有這兩萬塊墊底,心裡踏實多了,甩一萬塊錢給老債主徐經理,剩下的結飯賬,從其他單位收的治安費發點加班費和福利,便皆大歡喜了。
袁野回到所里,和胡進明說了鄉里的兩萬塊,胡進明挺知足地說:「今年鄉里能給這麼大支持,也算天大的面子。」
「這就叫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明年鄉里安排的工作,我們不能含糊。」
「都是聰明人,還用說嗎?」
「所長,姜局長剛才來電話,我說你不在,他讓你回個電話到他辦公室。」余得水上來傳話。
「可說什麼事啦?」袁野心有餘悸地問。
「他沒說,我也沒敢問。」余得水說。
「要是通知開會和有事,他直接說了,快過年,我們沒去看看他,他不是有想法吧?」胡進明猜疑道,「按說他不是這樣的人。」
袁野對余得水說:「你通知聯防隊員到財政所領工資。」
「好來!」余得水歡快地跑下去,袁野知道聯防隊員不敢和自己說,背下在他面前沒少嘀咕。
「我看看領導有啥話要講?」袁野當著胡進明的面撥電話,免得他起疑心。
電話通了,袁野調整好臉上表情,說:「姜局長,剛才鄉里領導找我有事,我不在所里,聽講你找我。」
「小袁,你和鄉里主要領導關係怎樣?」姜副局長問得有點突兀。
「經常在一塊,關係還好。」袁野當然不能說關係不行,人家大小也是一級政府,派出所管理雖說是以條為主,還講究個條塊結合。
「不是工作事情,我有個私事,你看可能和他們說說。」姜副局長直截了當地說。
私事,領導的私事往往比公事更重要,袁野忐忑不安,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局長,你說。」
「我有個侄子,做蠶繭生意,從山花鄉蠶桑辦調蠶繭,前兩年打了一筆錢過去,還剩五萬塊錢在鄉里,一直要不到,你和他們說說。」
袁野一聽說錢,頭皮發麻,他怎能和廖書記、劉鄉長開這個口,只好囁嚅地說:「鄉里經濟困難得很。」
「你不要為難,山花鄉情況我了解,你去問問,看可有其他變通方式將錢拿出來。」
「好,局長,我去問問。」
「不行就算了,不能帶蠻,影響你們關係,你還在那兒工作。」
「好!好!我問過給你回話。」
胡進明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叫道:「讓鄉里還錢,不要他們命嗎?」
「領導說了,我不去講,胡也胡不掉。」
袁野開過財政據,蓋上章,趕到鄉政府,劉曉強在他鄉長辦公室里,袁野將財政據遞給他,他龍飛鳳舞簽上字:同意支付,劉曉強。
他撂下筆抬頭問:「所里可划轉?」
「怕我划不轉,你多給點。」袁野半真半假地說。
「鄉里雖然窮,多給你們點,倒不是大事,關鍵是擺不平,鄉里欠這些賬都沒錢還,包括鄉里幹部私人經手的錢都沒還,撥多了,擺不上桌面,也說不過去。」
「欠的錢不準備還,你們耳根能清靜?」袁野看他主動提到還錢的話題,便探探口氣和行情。
「不還,能交代掉嗎?誰沒有三朋四友、七大姨、八大叔,我們敢說不還嗎?還,行!借雞生蛋,啥叫借雞生蛋,現在國、地稅分家,各鄉鎮地稅歸鄉鎮使用,不是欠你錢嗎?你拉地稅交到我們鄉來,實額開票,扣除返還地稅局那一小部分,我們鄉里一文不取,全用於還你的帳,反正稅票全國通用,上面不允許拉稅,我們不拉,都是自己送上門的,縣裡要是知道了,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我們也是為了穩定大局,山花鄉農業鄉,一千萬的債務,在縣裡也不是小數字,單靠我們幾個,我們拿什麼還。」劉曉強說得理直氣壯,楊白勞變成黃世仁。
「高,高家莊的高。」袁野頓開茅塞,不由得不讚歎,「反客為主,舉債主之力,托親拜友幫你們拉稅,拿自己錢還自己帳,還要感謝你,真是高人!也只有你這樣的高人,才能打出這樣的鬼主意。」
劉曉強眼瞪得溜圓,急赤白臉說:「啥叫鬼主意,這叫急中生智,小平同志不是說過,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到我這裡,能拉到稅的就是好貓,你認為我這個代鄉長好當,要債的誰不急眼,這些人合起心對付我,我有十個腦袋也架不住他們揉,你要讓他們從黑暗中看到光明,從逆境中看到希望,我一碗水端平,你拉來多少,我還多少;再說了,能借錢給政府,誰沒有幾把刷子,光蛋只有欠政府的,不是先把他們套進來,你讓他們義務拉稅,門也沒有。」
「難怪年關你們這麼安穩,債主們自己想點子去了。」袁野恍然大悟,「本來一件事我還犯躊躇,不好說,現在看樣子,也要走這途徑解決,我們姜局長一個親戚有五萬塊錢在鄉里,他打電話讓我幫忙。」
「你家局長還能找不到稅源嗎?」劉曉強說,「拉六萬塊稅對他來說,小菜一碟,你們公安局不在蓋大樓嗎?」
「我就這樣和他回話。」袁野拿過據,急匆匆趕到財政所,從汪所長拿了現金,返回派出所,便給姜副局長回了電話,他先是說了一大堆苦難,說得姜副局長信心全無,他調轉話頭,吞吞吐吐地說:「姜局長,鄉里真沒有來源,考慮到和公安局的關係,他們提出一個辦法,別可行得通?」
「什麼辦法,你說說看。」姜副局長在那頭似乎有了盼頭。
「拉一筆地稅到鄉里,由鄉地稅所開票,扣除地稅局收的一部分,返還鄉里的那部分用於還款。」袁野又賣著人情說,「你要看不行,年過後,我再跟他們溝通。」
「只要鄉里能這麼操作,我看行,我侄子也是做生意的,一年幾萬塊錢稅是要交的,讓他到鄉里開票,帳就還了,他來時我讓他找你。」姜副局長爽快地答應了。
袁野立馬錶態:「你放心,這事我肯定辦好。」
姜副局長沒有掛電話,關切地問:「鄉里這麼困難,你們日子也難過吧?」
袁野不敢說鄉里撥錢的事,支吾道:「我們想辦法對付,感謝領導關心。」
「我分管的這片,就你們最困難,我給方局長彙報過,局裡年底給你們所五千塊錢,你們到後勤科把錢領去。」姜副局長體貼地說。
袁野大喜過望,連聲說:「感謝局長關心。」
那頭電話掛了,袁野放下電話,一時覺得腦筋不夠用,愣了一會神,何謂公?何謂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