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非是我 (上)
自從莫非開始有意識的時候起,他的親人就只有自己的阿婆了。如今他唯一的親人也去了另一個世界,所以他便決定出了村子闖蕩闖蕩,找份活養活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出人頭地。
艾伯村隸屬於紐丹城,是冰雪王國吉亞國的領地,也是莫非生長的地方。這裡常年被冰雪覆蓋,是白色的世界。村子的規模很小,名不經傳,只有十幾戶人家,不過這裡的人都十分熱情,倒是與天氣截然相反。
莫非就是被他的阿婆在這裡帶大的,在這片魔幻的大陸上,所有人為了追逐夢想而遠走他方都是理所應當的,可是對於莫非來說只有這麼一點不恰當——那就是他只有十歲。
凌晨,莫非站在村子路口,回首看了下自己呆了10年的地方,然後毫不猶豫的吹著小哨,扛起不知哪來的斧頭,走上了屬於自己旅途。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的變化,只有烏黑的眼珠里有光華流動。
在這個世界上,陸地的主要部分被3個大國分割佔據著,分別是位於極北之地的吉亞王國、位於西邊的羅格蘭王國和位於東邊的斯卡迪林帝國。聽說還有一個神秘的國家存於世間,叫作達洛帝國,可是幾百年來一直沒有出現過。有人說這個國家曾經因為冒犯了神而被海水吞噬了,有人說這個國家藏匿於世上某處,像是貫穿斯卡迪林帝國的蝕靈大峽谷,或是極南之地的蠻荒大森林,也有人說這個國家其實就是一個龐大的組織,沒人能夠發現他們的行蹤。
三個國家戰火不斷,成三足鼎立之勢,誰也沒把握同時吞下其他兩國。
在吉亞國,錢幣的叫法叫做瑪索,例如金瑪索,銀瑪索,銅瑪索,但其實這片大陸上錢幣的種類,還有使用的規定基本上差不多,差異不大,所以又俗稱為金幣,銀幣,銅幣,其間的換算規則通俗易懂,1金幣能換100銀幣,而1銀幣能換100銅幣。
紐丹城在吉亞國只能算是一般的城市,城裡的建築沒有那麼富麗堂皇,但也是井井有條。莫非曾經和村裡的大人們來這裡購買過幾次日用品,對於此地也已經比較熟悉。
經過一個上午的徒步跋涉,莫非終於進了城門。他從身上為數不多的幾個銅幣里拿出一個買了個餅,吃完后便徑直朝著傭兵協會去了。
傭兵協會,傳聞是世上最強的幾個傭兵團聯合成立的,其實力據說能抗衡軍隊,再來建立協會也迎合了所有傭兵們的需要。傭兵的數量不計其數、極其龐大,所以三個國家都承認協會的存在。
傭兵協會遍布大陸各地,其主要作用是為買家發布任務、為僱主發布招募和為希望被雇傭的人提供便利,這些行動都是要收取費用的,具體多少則因事實情況而定。
紐丹城的傭兵協會可以說是這裡最繁華的建築了,坐落在紐丹城主幹道一旁,外面高大壯麗,由上好的灰砂石料堆砌而成,內里被幾顆鑲嵌在牆上的有如拳頭般大小的魔法石裝飾地星光璀璨,那可是好東西,莫非好幾次幻想著把它從牆上摳下來,那樣就能大半輩子不愁吃愁喝了。
莫非在傭兵協會外打量了下,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你好,有什麼事嗎?」前台的登記員是個年輕的短髮女生,長相很可愛,她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向莫非。
「我想尋求雇傭,聘用薪水的話,一個月10個銀幣。」
「你?」登記員仔細打量著對面的孩子,只見這孩子身材矮小,體格瘦弱,完全沒繼承吉亞人體魄強健的特徵,唯一討喜的就是他長得還算清秀,不過他這唯一的優點也被他那把與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大斧子給掩蓋了,看上去十分滑稽。
「呵呵~你是誰家的孩子?好可愛!怎麼從沒見過你啊!小朋友,快回家去吧,別再玩危險的冒險遊戲了!聽話!」登記員被逗得露出了兩個小酒窩,帶著親切的語氣道。
不過對面的孩子好像絲毫不領情:「哼!我可沒在開玩笑,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比你有用多了,至少我會與魔獸戰鬥,而不是像你這個沒用的女人坐在這成天什麼都不幹!快給我被招募令!」莫非皺起的鼻頭與兩條眉毛擠在了一起,看起來十分憤怒。
「你…!」登記員顯然沒料到這小小的孩子會這麼回應她,她粉嫩的小臉漲得通紅,「哼!」她生氣地拿出一張羊皮紙,「名字?」
「莫非。」
「沒有姓氏嗎?」
「沒有。」
只見這登記員飛快地潦草寫下「莫非,月薪:10銀幣」幾個字,再一聲不響地拿過莫非遞來的幾個銅幣,然後氣沖沖地把羊皮紙掛到了被招募牆上,便扭過頭去再也不看莫非一眼了。
莫非見狀也轉身向大廳空地走去,同時低下頭喃喃說道:「不這麼說你哪會讓我登記……」聲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聽到。
傭兵協會的來客絡繹不絕,在大廳等待被雇傭的人也很多,其實也可不必在此等待,還可以讓傭兵協會的人另行通知被雇傭者,只是那就又得再出一筆費用了。
時間流逝,已經快黃昏了,一個下午的耐心等待幸好沒有白費,終於有人找上了莫非。
「小鬼頭!你也是雇傭兵?」這是一個大漢,典型的吉亞成年人身材,粗壯威武,他帶著5、6人的隊伍,都是傭兵。
「是啊!我就出生在這裡,方圓幾百里我沒有不知道的地方!我劍藝精湛,天賦異稟,而且我曾經打敗過魔獸,你們雇了我,絕對是穩賺不賠,送你個大便宜!」莫非流利地答道,在氣勢上倒是不輸,除了——他被扛在肩上的斧子壓得微顫的小腿。至於他說的魔獸?那只是雪原上最低等級的魔獸——雪原鼠——只有一隻——而且還是在他挖地的時候被僥倖挖死的。
「你一個人?」大漢頭頭問。
「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對你的勇氣很佩服!」大漢回答道,沒人看到他的眼中有一絲狡黠閃過。
「那當然!我從出生就沒怕過什麼東西!」
「你要多少薪水?小鬼?」
「10銀幣,先生。」
「10銀幣?!你還真是獅子開大口啊!不過……我要了!」
「真的?!好啊、不許反悔。」這真是出乎莫非的意料,他其實就是想多退少補,本以為要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能獲得3、4銀幣就不錯了,哪知對方竟答應了,不過這同樣讓莫非的心頭增加了幾分疑惑。
在被雇傭牆上,莫非的令紙顯得又小又蒼白,因為其他的都是:什麼魔法師、什麼劍士,在魔法學院學習過,在軍隊參加過戰鬥,殺死多少魔獸,歷盡多少磨難,而莫非的卻很簡潔,只有名字和薪水。在揭去簡短的令書後,莫非就和大漢一行人出發了。
……
天空中飄著小雪,出了城門后,莫非一行人在朦朧的暮色中往外行走著,此時他們已經離紐丹城有一段距離了。
自從看不見紐丹城之後,大漢的態度就來了個180度大轉彎,總是讓莫非做些端茶送水的活計,語氣也變得兇狠起來,此時就算是莫非再笨也知道不對勁了。
「行了,今晚我們就走到這,小鬼,快來給大爺們生火!」大漢在一片小松樹林里停下道。
「肯特,我們到底要去哪?從出城門你就一直沒告訴我。」莫非被如此使喚也沒生氣,而是向大漢平靜問道。
「肯特?肯特也是你能叫的?!叫我肯特大人!至於我們要去哪?看在你央求我這麼久的情況下我就告訴你,我們要去獵殺雪原狂狼!」
「雪原狂狼!雪原狂狼在這片地區是最危險的魔獸!它們很少單獨行動,而且獵殺他們很容易引來狼王。一匹雪狼可以媲美劍徒,我聽你們說你們都是見習劍士,不要冒生命危險,我們還是快返回紐丹城吧!」莫非面有緊張之色。
「混賬!」肯特大罵一聲,「你懂什麼!雪狼算個屁!小毛孩你還是乖乖聽話,要是不好好乾活,小心我們把你拿去當誘餌!哈哈哈哈哈!」肯特的大笑引起了連鎖反應,所有人都不懷好意地看著莫非,肆無忌憚地笑著。
「你根本就沒想過付我工錢,是嗎?!」莫非冷冷地看著大漢肯特。
「就你?就你能值10個銀幣?別說銀幣,你連一個銅幣都不值!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們除了做傭兵之外還兼職劫匪!你別不識好歹!」他的眼裡突然散發出一股讓人不敢逼視的凶光。
「你!」莫非怒髮衝冠,拳頭揮起,作勢欲拚命,可是還沒等到大漢身前便被其粗壯的大手一把抓起摔到了雪地里,大漢不屑地呵斥:「快起來生火,可別傷著了,你可還得服侍弟兄們半輩子呢!」
莫非趴在雪地里,兩隻小手攥得緊緊地,冰冷的雪刺痛了他的臉,眼角滴落下兩滴不爭氣的液體,他開始後悔了,只有他的嘴固執地嘟噥著「忍耐,我要忍耐」幾個字。
最終,莫非一聲不吭地生了火,他是本地人,動作熟練,把火生的又大又旺。
「哈哈,幹得不錯嘛!小鬼,我告訴你,好好服侍大爺們!要是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不虧待你,弟兄們的殘羹剩飯還能分你一點,要是你不識好歹!」大漢肯特惡狠狠地瞪了莫非一眼,「可別怪我手不留情,到時候傷著胳膊瘸個腿的,那動作可就不利索了!哈哈哈哈!」他猖狂地大笑了兩聲,其他人也在一旁陰森森地冷笑著。
「現在!看到那塊石頭沒有,」肯特伸出指頭指向松樹林間,雪地上一塊露出一角的石頭,「那是你大爺我今晚休息的地方,你去把它周圍的雪都清理乾淨,一米以內我不想看到有任何冰雪,快點!給我好好乾,可別惹得本大爺生氣!」
莫非緊皺眉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瞪著肯特,緊咬著下唇的牙齒因為太用力而深深陷入了其中。
「怎麼?!」肯特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是兇狠,目光中透露著赤裸裸的威脅。
莫非兩隻小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直視肯特的眼光慢慢移了下去,看向自己的腳邊,他緩緩低下了頭,轉身向那塊大石頭走去。
「哈哈哈哈」身後傳來大漢們毫不掩飾的嘲笑聲。
莫非走到那塊大石頭旁,趴下身子,用袖子捂住雙手,一點一點地把石塊周圍的雪扒開,掃到另一個地方,又一點點把雪扒開。
冷。
冷至刺骨。
一如用炙熱的皮膚去觸碰這冷酷的世界。
冰冷的雪地里,瘦小的身軀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個動作,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袖子濕了,雪碴子化作了冰冷的水滴,鑽心的刺痛傳來,兩隻手凍得通紅,他一聲不吭,只是倔強地堅持著。
漸漸地,他的袖子全濕了,刺痛的感覺已經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麻木感,一次又一次,僵硬的感覺達到了極點,他甚至感覺不到了雙手的存在,似乎只是毫無意識地重複這一看似簡單的動作。
石塊很大,他已經清理出了大半,可他的動作卻不由自主地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雙手不受控制地打著顫,每一次舉起雙手都像是托起了千斤的巨石。
他終於停了下來,忽然想起了什麼,像是內心的情感決了堤。
「我不會給人取名字,我叫莫非,不如你就叫小莫非吧,怎麼樣啊?」一個慈祥緩慢的聲音在莫非腦海中響起,那是他的阿婆,一個滿頭銀髮,有些駝背的獨居老人。
「莫非,不許再偷隔壁村民家的雞蛋了,知道了嗎?」
「莫非,你又惹事了,村裡的盧克索鐵匠又來找我告狀了,你要乖乖聽話,知道嗎?」
「莫非,你餓了嗎?別再貪玩了,快來嘗嘗我給你做的你最愛吃的烤熏肉加麵包吧。」
她的聲音,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和藹,她從來沒對莫非生過氣。
莫非趴在雪地里,一滴滾燙的淚水悄無聲息地從他的眼眶滴落,第二顆,第三顆,接踵而來,一滴滴都落到了寒冷的冰雪之中,瞬間就消失得杳無蹤跡。
「操!」一隻粗壯的大腳突然出現,重重地把莫非給踢得飛了出去,肯特怒罵:「媽的竟然敢給我偷懶!」
受此巨力,莫非瘦小的身軀連飛帶滾地撞到了一棵松樹上,落到雪地里,劇痛傳來,莫非痛苦地蜷起了身子,眼中的液體卻止不住地低聲滑落。
身後傳來大漢肯特的怒罵聲,罵了兩句,好在是沒再走過來。
一陣子安靜過後,嘈雜的聲音傳來,卻是傭兵團的幾個大漢烤起了肉,享用起了晚餐,冰天雪地里,卻絲毫沒有人顧及到這個蜷身在樹下的孩子。
又過了許久許久,天色漸黑了,大漢們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人已經打起了盹,仍是沒人注意到莫非,他早已止住了眼淚,靜靜地蜷縮在樹下,不動聲色地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