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天闌 第二章 山動，鬼唳

岳江鴻沒有把所謂的不詳之人說法放在心上，比起自己的二叔還有二嬸，自己被冷嘲熱諷這點事也就算不得事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更何況岳江鴻連窮人的孩子都算不上。

他是死人的孩子。

岳仲是他二叔，接過了撫養他都責任，也自然繼承了他家的遺產。說是遺產，其實也無非就是家徒四壁而已，只有一些生活用具。除了鍋碗瓢盆，幾乎沒有像樣的。

比較特殊的就只有系在他脖頸上的一塊青綠色的殘玉，上面刻著一個江字。岳仲兩口子不止一次想要把這塊玉弄下來，然而任他們想了任何辦法，也沒有能把這塊玉弄到手。

系住這塊玉的線一直剛好足夠套在他的脖子，隨著岳江鴻慢慢長大，這條線慢慢也慢慢變長。

岳仲兩口子如果想要得到這塊玉，只有把岳江鴻的頭給切下來。

好在兩口子雖然貪圖殘玉，卻也生不出殺人之心，更別說把自己侄子的頭給切下來了。

岳江鴻跑回自己睡覺的草垛旁，數量地拿起割麥子的鐮刀，直奔地里而去。

岳仲根本不在乎岳江鴻從家裡跑出來，岳江鴻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從家裡吵著鬧著跑出家門了，小的時候怕挨打而跑，長大點負氣而跑。每次跑了隔不了多久就會乖乖地回去。

他們已經習慣了。

今天，岳江鴻不出所料又回來了。

他們在地里遠遠地就看見了岳江鴻的身影，岳仲扯著嗓子吼道：「死雀兒，還不快點來幹活，磨磨蹭蹭，太陽都要曬到腳後跟了。」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岳江鴻並沒有還嘴，他垂著頭，把頭埋進麥子地里，任尖銳的麥芒扎在自己的臉上，被太陽曬的鋥亮的臉堅硬得可以阻擋鋼針一般，自是不必在乎。

岳江鴻幹活也比平時慢得多，麥田的草被鋤的乾乾淨淨，然而麥子並長的不好。今年的遭了旱，麥子長勢很差，麥粒也只長了一半，長得像給庄稼人開玩笑似的。

岳江鴻二嬸用手肘頂了頂岳仲，示意岳仲仔細看岳江鴻，岳仲看著岳江鴻磨磨蹭蹭的樣子，剛想發火，岳江鴻開口問道：「二叔，我五歲那年，二嬸的孩子真的沒了嗎？」

沒等岳仲開口，岳江鴻二嬸就厲聲否認道：「沒有的事，你個死娃子才多大點，從哪裡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再不好好乾活，今天中午飯的兩個饅頭就沒了！」

「是太爺告訴我的，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這麼多年你們一直沒給我生個堂弟或者堂妹，前面林三嬸都給林三叔生了四個娃了，原來都是因為我。」

「你別瞎想，那是你林三嬸想偷懶，不想幹活，借故生孩子之後就不用幹活。」岳江鴻二嬸連忙否認道。

岳江鴻搖頭：「二嬸，我已經不小了，十二歲了，太爺給我講過故事，說是在外面有些人家，都有自己的娃了。我想去外面看看，免得繼續給大家帶來不幸。太爺都說了，我是一個不詳之人。」

岳仲在一旁怒不可遏，拎著鐮刀惡狠狠地走了過來，口中罵罵咧咧道：「你個癟犢子死雀兒今天吃錯什麼葯了？是嫌剩下的活不夠多嗎？」

岳江鴻不再說話，低著頭快速割著麥子。畢竟，再怎麼地也要把今天的飯吃了。

他被餓過，而且餓怕了，所以對吃飯很在意。

這時候，大地上傳來隆隆的聲音，岳江鴻立即直起身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說道：「二叔，你們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岳仲豎起耳朵警惕地聽著，沒有發現什麼聲音，轉而惡狠狠地看著岳江鴻。

岳江鴻正要低頭幹活，又一陣隆隆聲傳來，這次三人都聽見了，清晰無比。

「是從孤山傳來的！」

岳江鴻震驚，手指指向孤山的方向。

「知道了，幹活！」

岳仲不以為然，只要不影響他割麥子，他就不會停下幹活。岳江鴻一度懷疑，自己這個二叔，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地下不長鐵蒺藜，就不會停止幹活。

多幹活才能有更多吃的，才不會餓肚子，這是岳仲的想法。

然而就在這時，大地晃動起來，一時間，堅實的土地上彷彿在篩糠一般，不停晃動。好在庄稼人的雙腿是和大地長在一起的，三人並沒有摔倒

隨著大地晃動，孤山周圍的叢林裡面驚起無數飛鳥，五彩斑斕，煞是美麗，岳江鴻竟看得痴了。

他見過最漂亮的鳥是八歲的時候在自家老宅屋后的一隻黃雀。那隻黃泉通體羽毛都是金黃色，不知怎地左腿受傷。那時候他被餓了一天，口中直冒清口水，但是他忍住了，沒有將受傷的黃雀吃掉，還給它包紮了。那隻黃雀在他家老屋裡面養了兩天傷才飛走。期間，岳江鴻每天悄悄將自己的黑面饅頭藏下一些，晚上睡覺的時候就偷偷溜到老宅，將藏下的黑面饅頭餵給金羽黃雀。

起初，金羽黃雀並不肯吃黑面饅頭，後來黃雀似乎餓的不行了，才勉強吃下黑面饅頭。

那時候，他覺得金羽黃雀一定是這世間最漂亮的鳥了，不曾想今日看見了叢林裡面有這麼多漂亮的鳥兒。

「那些鳥兒為什麼這麼漂亮呢？它們的羽毛都是染上去的嗎？」

他痴痴地看著那些漂亮的鳥兒飛在空中，在空中盤旋，穿過一片片潔白的雲朵。這一刻，他幻想自己就是那群鳥兒，正在自由自在地飛翔。

隨即他的幻想就被打碎了，岳仲一腳揣在他的屁股上，他不由一個趔趄撲倒在地，隨後只聽見岳仲惡狠狠地說道：「你個死雀兒，發什麼呆？沒看見要下雨了嗎？還不趕緊幫忙把麥子收完，等著麥子發霉嗎？」

岳江鴻收起心神，趕緊收麥子，雖然他從小到大沒看見誰家麥子落雨之後發過霉。但是下雨收糧食，這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他也沒有多想。

三個人，一人背了一架麥子，岳江鴻雖然只有十二歲，卻比自己的二嬸背的還多，比岳仲的也少不了多少。

三人回到村子里，村子里已經有好幾戶人家回來了，顯然，孤山的震動。天色的變幻讓大家都選擇了回家。

幹活，吃飯確實重要，但是也比不上活著重要。

幹活才有飯吃，活著才能吃飯。

大雨終於還是嘩啦嘩啦地下起來，雨霧蒙蒙，將孤山籠罩在其中，在江臨村也看不清。半個時辰之後，全村人都聚集在村長岳太爺家院子里。

平日里大家都在幹活，很少能夠聚在一起，這也是一個聚在一起的機會。五十餘人冒著雨聚在一起，也不在乎雨水澆在身上。

自岳江鴻記事以來，他就沒有發現村子裡面有誰生過病。所以江臨村的男人一年四季都在土地裡面，女人除了生孩子的那一段時間，其餘的時間也和男人一樣。

「山雀兒，今天孤山震動是不是你惹出來的？全村人就你有這個能耐！」一個女人沒好氣地說道。

「朱三嬸，這關我什麼事？你不要憑空污衊人！」岳江鴻不甘示弱，立即反問回去。

朱三嬸是村裡面有名的碎嘴子，最愛懟人，特別遭人厭。有一次她懟到岳江鴻之後，全村人不僅沒有反感她，反而對她有了好感。

從那以後，她有事沒事就愛懟岳江鴻，這種又能懟人，又能博取鄰居的好感的事，她太樂意做了。

開始的時候，岳江鴻逆來順受，任由她懟。後來，岳江鴻忍無可忍，也懟了回去。

這一次，大家一致認為依舊是岳江鴻的原因。

因為岳江鴻是不祥之人，剋死了自己的父母，給自己的村裡帶來諸多不幸。要不是礙於村裡的岳老太爺，村裡的人早就將他趕出去了。

所以，村裡面有事沒事就愛找岳江鴻麻煩，以期讓岳江鴻自己受不了自己跑出去。可岳江鴻卻讓他們失望了十二年。直到今天，岳江鴻依舊沒有出去的意思。

岳江鴻沒有出去是因為這裡有他的唯一念想。他父母留給自己的東西除了脖頸上的那塊殘玉之外，就只剩下兩間舊屋。出去了之後，沒有任何去處。

岳老太爺再次制止了朱三嬸和岳江鴻。他已經一百二十歲，村裡面正常情況下只能活到八十歲，他算是一個奇迹了，最關鍵的是他現在依舊健碩，精神矍鑠，十分奇異。

大雨不止，不知不覺就下到了深夜，一刻也沒有停過。

因為下雨的緣故，岳江鴻沒有繼續睡在草垛裡面，而是睡到了老屋裡面。

夜半風起，一陣涼風從破窗吹進屋子，岳江鴻不禁身體抖了一抖。

「怎麼這麼冷？」

他從未感覺過冷，這是他平生的第一次。

隨後，他聽到窗外有嗚嗚的聲音。他不由推開窗，向窗外看去，然而什麼也沒有看到。

他小心翼翼地關上窗戶，隨後窗戶又被吹開，窗外的嗚嗚聲越來越響。他最後索性不關窗戶了，自己蜷到房間的角落裡面

嗚嗚聲越來越清晰，岳江鴻聽到夾雜在嗚嗚聲中的一句話——

「孤……江臨……」

「孤……江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