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劍橫空(第二更)
「我死之後,就讓我的屍骨散在地上,草木會變得茂盛,或許還會有花開,這是我最好的歸宿了。」
許問寒步履有些蹣跚,從風祥雲身邊走過,用木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有一劍的力氣,或許還有幾分神意,這回不強迫你,要不要學?」
「虛神篇?」
風祥雲回頭看他。
「一半。」
許問寒指了指自己的身體,道:「虛神篇的構思是用意念干涉現實,假想出完好的骨骼、經脈,欺騙身體,只要身體的各個部分能順從行事,我便再不受這副殘軀約束。」
「我雖然沒有完全做到,但有一個發現,意念,不,這個詞太模糊,換成執念、意志、信念都行,這些東西可以直接作用於實體物質。」
「這個不是被道家氣脈駁斥為謬論嗎?」
風祥雲皺眉道:「唯物論說物質決定我們的意識,精神意識必須通過媒介才能作用物質,這條是公論吧!」
「當初我也很吃驚,但那時我別無選擇,把它當救命稻草,多番嘗試下找到了這種力量,它很隱蔽。」
「隱蔽?」
許問寒扯出一絲虛弱的笑容,「一是執念要純粹而暴烈才能用出它,二來,它的作用很詭異,既微弱也強大,微弱到不能幫你增長一斤力氣,不會讓你的速度快上一分,強大到能突破時間和空間的桎梏,被飽含執念的劍刺出的傷口永遠也不會痊癒,當然這個永遠暫時指十年零四個月。」
「看清楚!」
許問寒鬚髮盡張,猛吸一口長氣,如龍納雲、鯨吞水,一息之後大喝狂呼,滿臉被血氣染的赤紅,提劍進步向前刺去。
風祥雲順著劍光看去,有一人身著暗沉黑甲,黑色的短髮后梳,藏在夜色里,目光平淡,上唇后綳,勾出來的微笑散發著一股鐵鏽的腥味。此人站在不足十丈處,竟一直沒有被發覺。
路儉道!
風祥雲心頭一跳,諸般記憶紛至沓來,他甚至有閑暇回憶起面前之人對他的教導:十丈是個很微妙的距離,在戰陣之中,你面前有整齊列隊的甲兵保護,一個煉罡境界的武道大師需要五到十息殺至,剛好夠一個身手尋常的普通人從馬車上下來喊一句:「壯士饒命!」
如果是單獨遭遇,有多少反應時間呢?
一息!是生是死全在一個呼吸之間。
回過神,風祥雲目之所及為一副靜止畫面,蒼顏白髮的老者劍光先至,刺在暗沉的甲胄上,甲士揚起雪白的刀光下斬老者的右胸。
風祥雲不忍再看,他心知最後的結局,路儉道的鎧甲名為黑煞,是前任南王的珍藏,樣式和尋常甲士相同,鑄材和工藝卻都是上上之選,甲胄內芯是絲紋鋼,這東西極其難得,要選用百年鐵木的幼枝,栽種在泥和墨陽岩混合的沙土裡,二十年成材,堅不可摧,韌性好,而且輕便,天地靈材錄中位列五品,哪裡是一把木劍能斬開的?
(註:天地靈材錄是正一道協同諸大門派製作的分類榜單,分為九品,一品最低,九品最高,絲絡鐵為五品,鐵木為四品,墨陽岩四品)
下一刻,只聽得沙的一聲,許問寒手中木劍化為木屑,失去真氣保護的破碎殘軀撞上這股反震之力,化為紛飛血雨,刀光掠過,斬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正如他所言,屍骨散落在地上,得到安息。
「路將軍?」
風祥雲走上前問候。
路儉道抬頭回應,卻突然面色泛青,劇烈咳嗽不止,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極為刺目。
「劍氣傷了肺脈?」
風祥雲心頭疑惑,連忙看向他胸前的甲胄,卻見甲胄完好無損,沒有半點痕迹。
他想起了許問寒的話,有幾分信了。
「路將軍,夜黑風寒,學生送你醫館吧。」
風祥雲面色如常。
「不必這麼麻煩,小傷而已,二公子自行回城便是。」路儉道揮了揮手。
「天色已晚,學生告退了。」
風祥雲應了一聲,匆匆離去,急行了半刻鐘,遠遠的看不見那篝火處這才停步沉思道:「有點不對勁,路儉道主持這場成年禮坐看我與那幾人廝殺倒也沒問題,只是我修行的是道脈功法,極少出手,沒有人知道我的實力,那個殺手易十三對我拔刀的時候,他居然沒有出現,這太奇怪了。」
「還有他吐血時爆發的殺意,很怪,有種深沉的壓抑感。」
風祥雲閉目冥思,回憶起方才的局勢,雙手不停地擺動,一幅幅畫面在腦海里閃過,停留在路儉道的微笑表情上。
「上唇后綳,嘴角揚起,這個笑怎麼這麼彆扭?」
風祥雲一邊照做,一邊擺弄下顎唇角,他敢擔保那不是笑,笑不是這種臉部肌肉擰在一團的表情,而是人放鬆后的神態變化,或是長期肌肉的記憶,可戰陣之中並不會訓練笑容。
「這應該是——」
風祥雲閉合上顎,把嘴角拉平,露出一張凝重的臉。
「憤怒,還有——」
「嘲笑?」
他拉開上顎,用力把嘴角上擰,果然是一副譏諷神色。
「他憤怒什麼?嘲笑誰?又想殺誰?」
一通苦思之後,風祥雲並沒有得到答案,反而疑慮更重,不過他早已習慣,在探尋情緒的來源和蹤跡的過程中,往往費盡苦功,卻得到錯誤的甚至未知的結果,但至少他知道了一件很關鍵的事。
路儉道的殺意中,一定藏著單獨針對他的殺意,簡而言之,路儉道想殺他!
月色漸深,烏鴉啼鳴,風祥雲埋著頭向雲江城走去,一陣牛的哞哞聲將他驚醒,他抬頭看去,城門已至。
天黑洞洞的,城門被陰影籠罩,恍若酆都在人間的入口,碩大的白角玉犀身披重甲從陰影中擠出來,悠閑邁蹄,白角犀上端坐一人,身長七尺,劍眉星目,一襲懷秀素雲袍,腰間懸一口鑌鐵長刀,銳意逼人,英氣無雙。
白潔如玉的角犀在前,兩個小廝跟著後面沒體面地小跑,大抵是酆都派出來走業務,沒編製的小鬼吧!
此人風祥雲自是認識。
雲江王世子。
下一任的繼承者。
一個同住王府,熟悉的陌生人。
兩路人一出,一進,就此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