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冷夜
兵部尚書府邸。夜初深。
公孫逸早早的閉了戶。打從刑部和神捕司告知那件事以後,這幾天下來,他總是夜不能寐,就算有刑部李瞬民留下的高手看家護院,可是還是讓他寢食難安。
說到底,那個李瞬民想要的,並不是護衛自己周全,目的根本還是要搶在神捕司前頭抓住真兇。
可是就連工部尚書都遇害了,要知道八部尚書作為朝廷重臣,每晚巡防營在尚書府外的巡邏都非常嚴密,那兇手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害了吳唯正,豈會是泛泛之輩,那個笑面書生那樣年輕,會是對手嗎?
如果那天自己堅持要住進督御司,雖然面子上過不去,但是以督御司的兵力,兇手根本無法得逞的吧。
或者,讓卓正功派人保護自己,以神捕司七神捕的威名,是不是更好一些?
書房裡的油燈照得房間里亮如白晝。翻了翻下屬呈送過來的公文,公孫逸看得心情煩悶。
「吱吖」一聲,書房的門輕輕的被推開。
公孫逸懸著的神經一下子更加緊繃,發現來的是自己的夫人,緊張的心情才放鬆下來。
公孫夫人端了碗湯藥,看見夫君依然在書房,就親手送了過來。
把滾燙的湯碗連同托盤一起放到旁邊的几案上,公孫夫人溫柔的看著枕衾多年的男人。
「夫人,辛苦了。」公孫逸一如既往的體貼入微,放下書卷,扶著同樣上了年紀的夫人落座。
「這是蘭馨目中記載的凝神靜氣的湯藥,我尋思逸郎近幾日心神不寧,應該有所補益。」美婦人笑望著自己的郎君。
「夫人費心了。」公孫逸端起溫度已經適合的湯藥抿了一口,入口苦澀而難以下咽。
看著尚書大人一臉的苦相,公孫夫人掩著嘴笑了起來。
「夫人還是那麼美,就像當年一樣。」公孫逸看著相伴多年的夫人,似乎和著愛意,將一大口湯藥飲盡。
「油嘴滑舌。」美婦人柔荑輕點郎君的額頭,宛若少女般嬌羞。
「墨兒還安生吧?」公孫逸憨笑,好像葯也沒那麼苦了。
「恩,我把墨兒送到弟弟那裡了。」美婦人順手把喝完的湯碗收拾好。
「有寧國公大人在,應該可以保墨兒無礙。」公孫逸放了心,對於那個不安分的兒子,他還是擔心,或許是自己這些年一直殫精竭慮的在朝堂上卑躬屈膝,雖然換來了如今的位置,可是得失之間卻難以平衡,疏於對墨兒的管教,才造成墨兒那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
好在他有一個好母親,即使放縱兒子,但是卻也讓兒子不至於犯下大錯,那些小錯小情,他們夫婦還能為他擔待下來。
寧國公雖然從昭文王時就被削了權,可是畢竟是開國功臣,這數十年裡的優待卻少不了,夫人作為寧國公的親姐姐,當年也算是屈身下嫁了自己,公孫逸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夫人的光,才步步高升到如今的尚書一職。
雖然他也清楚,失了勢的國公並不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可是——在關鍵時刻保一命還是綽綽有餘。
公孫逸搖了搖頭,似乎想要將這種想法揮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是喜歡夫人多一些,還是有這種可恥的想法多一些。
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至少如今,朝夕相伴了三十餘年,他愛夫人勝過其他。
「嗯,國公府的守衛,是由禁軍擔任,一定能保證墨兒平安。」美婦人堅定的點了點頭,寬慰相知相守多年的郎君。
「但願如此。」公孫逸望向窗外,透過窗欞,稀薄的月色撒進屋子,濃雲被夜風吹動,在夜空緩緩流走,偶爾遮住了繁星。
…………
劉雙著了夜行服,僅把眼睛露在外面。
這個時間,距離月圓還有些日子,月色淺淡,濃雲蔽星,用來夜闖國公府,再合適不過了。
身在王都的四位國公中,平、定兩位國公還有些權勢,安、寧兩位國公恪守本分,可是誰能保證,他們沒有利用積累的力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劉雙盤算了一下,還是先從寧國公查起,那平、定二國公除了宸王親遣的禁軍護衛以外,還留有私家護院,從安、寧二國公查起,還是容易了些。
國公府都是龍武王時興建,昭文王時完工的,估計府內的建築和守衛或許大同小異,一步一步,先從容易的來。
王都睆城,宵禁的鑼聲響徹每一條街道,除了北市的鬼市街。
劉雙清瘦而矯健的身形被夜色掩埋,鑽進了潑墨的黑暗中。
少年郎躡手躡腳的踩著屋脊橫穿南市。
龍武王立國之初,為了獎賞跟隨自己征戰的功臣,特意為首功的七大功臣封賞了國公的身份,作為世襲罔替的爵位,可以跟隨自己的子孫後人,在大宸永享富貴。
劉雙在承隱學宮的時候,曾經聽過那段崢嶸歲月的故事,大宸龍武王出身草莽,卻能憑藉一己之力征戰東九州,成為那個時代最強的諸侯國,就連離王都忌憚三分,倘若沒有十學宮的插手,或許,他真的能一統中陸,成為帝王也說不定。
可是中州百姓卻再也經不起戰火了,也許是龍武王自己放棄了,也許是十學宮的參與,天下即然安定,這樣的局勢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大庚就是因為沒有外部制約,而從內部腐爛,無可救藥而分崩離析,如果八個諸侯國能相互制衡,或許比一家獨大要好的多。
劉雙借著為香客引路,替老師父拜訪山長的間隙,偷偷躲在門后聽老師們的講課,也知道那個被稱為亂世三傑英才人物。
龍武王劉羽,享國公姜孟言,王後周靈萱。
在那個將星雲集的年代,那三個人的名字依然如皓月般閃耀。
史書上並沒有過多的記載他們的往事,只不過用了大量的筆墨去書寫他們的豐功偉績,說姜孟言算無遺策,說劉羽雄才英主,說周靈萱巾幗豪傑。
劉雙很喜歡聽他們過去的故事,而不是那些征戰疆場的殺戮。
因為,開國國公,其實是八位。排在第一位的,其實是姜孟言。
因為,在龍武王五年姜孟言死,同一年,周靈萱死,數月後,龍武王薨。
沒有人知道那一年發生了什麼,正史上只有寥寥數筆,說是龍武王天合四年冬,羽黜百官言,廢官皇后,立周靈萱為後,姜孟言因而諫之,龍武王怒。數月,姜孟言憂思成疾,病故,周靈萱泣血而唁,數月病故。再數月,龍武王薨。
後人都在猜測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起他們的雄才,似乎更好奇他們的私事。
可是百年都要過去了,除了他們自己,和那個時代的人們,又有誰能知道他們的過去呢?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享國公姜孟言無親無後,於是八國公就僅剩七個。
再往後,就是興、盛二國公被廢黜。
劉雙想著這些陳年舊事,不知不覺間已經透過朦朧的月色看到了寧國公府的輪廓。
不虧是國公府,即使是深夜也能看得出它恢弘的氣勢。只是看了一眼,劉雙便閃身繼續向南,越過了寧國公府,不知要往何處。
看著眼前矯健的身影隱進了巷子里,消失無蹤,一直跟著劉雙的黑衣人眨眼間跟丟了目標,腳步一緩,忽聽身側有勁風襲來,匆忙間提劍格擋。
「叮!」強勢的勁力直接擊碎了黑衣人佩劍的劍鞘,撞在劍刃上發出清脆而劇烈的聲響,力道未盡,餘威震得黑衣人後退一大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黑影也沒討到便宜,虎口震得麻木,險些沒能握住劍柄,顯然黑衣人的反應之敏捷出乎了他的預料,他已經將氣力完全隱藏,在出招之前,借著夜色的掩蓋根本不可能被察覺,只為這一招制敵。
來不及多想,黑衣人一個翻身越下屋脊,試著藏身於暗處,佔得一絲先機。
黑影也知道不能讓對方得了地利,縱身跟著翻了下去,腳步尚未站穩,長劍便已經刺了出去,直取黑衣人的心臟,就要將對方格殺再此。
因為,黑影絕不敢暴露。
那一劍幾乎凝聚了黑影全部的力量,速度之快讓黑衣人無法躲避。
——「笨蛋!」
熟悉的聲音從黑衣人的口中吐出,黑影顯然一愣,然而收劍已經來不及了,這一劍一旦刺下,黑衣人就要喪命在此。
如果使用輕身訣,避開要害還是可以的,可是捏訣的時間也遠遠比不上收力的時間,電光火石的剎那,劉雙握劍的手瞬間鬆開。
長劍失去了力量的支撐,速度卻未曾減慢,可是這一卸力,就讓黑衣人輕易的撥開了長劍的軌跡。
黑衣人避開了致命的攻擊,不退反進,同時棄了劍,雙臂環抱住了飛身過來的黑影,全身發力,借著黑影的衝擊力,環抱著黑影一個優雅的迴旋,將黑影放於地面。
「呼!」黑影驚魂未定,平甫了一口長長的氣息,才站穩了身形。
原來,黑影雖然棄了劍,可是一身力道仍在,本就是竭盡了全身之力,若是不卸去,這一下撞在地面上,半條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能讓黑影不惜放棄手臂也不想傷害的人,黑衣人也沒有辜負黑影,用一個優美的迴旋幫助黑影卸去了那可怕的衝擊力。
「我的楚姐姐啊,你怎麼來了!」黑影從那句笨蛋認出了黑衣人的身份,不禁擔心起來。
「笨蛋,厲害啊,差點我就被你殺掉了!」楚青青摘下黑紗巾,露出皎潔的臉頰,雖然剛剛死裡逃生,可是卻沒有顯露出一絲的驚恐。
「你穿了軟甲吧。」劉雙也摘下了面紗,好方便說話。
「嘿嘿,不過還是謝謝你嘍!」楚青青挑了挑眉,狡黠的笑道。
劉雙知道,即使著了軟甲,這一劍下去也是要重傷,而如果刺下去,自己這邊就不會應為無法卸力而被反噬,但是楚青青能在第一時間抱住自己,為失去平衡的自己卸力,只能說明,她相信他,一定會棄劍保她。
劉雙想說,讓楚青青回神捕司,這裡太危險,可是張了張嘴,話又咽了回去,因為早就知道了對方必然的回答,這樣客套的話,倒是顯得無聊。
寂寂冷夜裡,少年郎尚未消散的驚懼神色被柔軟的笑意取代,看著面前笑盈盈的姑娘,千言萬語,只剩下這樣一句話。
——「謝謝你,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