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僵局

羆九族長將氓青交給圍過來的族人，袖中落出一條長鞭，徐徐朝著半跪在地的鹿黎而去，居高臨下道：「該還的債，現在還！」

祝餘三人不約而同踏前一步，今日事必然無法善了，但無論如何，鹿黎絕不可能在此殞命。

祝余心道，或許他就沒那個命做那個堂堂正正光光明明的神王！

且不說寅離二人，只祝餘一人身上的威壓便叫羆九一族承受不住，兩股戰戰幾欲跪下，羆九族長目眥欲裂，高舉長鞭猛力揮下：「納命來！」

鹿黎面色冷然，抬手便要搶奪長鞭，周身星竅一閃，竟然倏忽滅了，她心中一驚，眼看鞭影重重，電光火石之間就要落在她身上，那鞭卻在半空中凝滯了。

鹿黎抬起頭，正好瞧見四隻手一頭一尾各執一節，自然是祝餘三人······還有她身後的鹿游！

羆九族長猝不及防，被四道強勁無匹的力量推開來，倒射數丈遠，口噴鮮血，一時難以站立，心中又驚又怒，咆哮道：「天道不公我不怨，為何神王也如鼠蟻？無恥之尤！」

長長的鞭子被四隻手捏著，鹿游率先鬆了手，身周再次燃起八條炎龍，他冷冷淡淡，再沒有從前那般的暴脾氣，抬手一指，一條紫黑炎龍應聲而去，穿入火海深處，不多時拖出一條人影來。

鹿游道：「我不知你們有什麼恩怨，但親疏有別，鹿黎絕不可能交給你們！再者，雖是我妹妹揮的刀，但她乃是無意，殺人者另有······」

鹿游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被炎龍死死纏繞的人影身上，表情活像吃了只大蒼蠅。

鹿黎心口越發陰涼，唇色有些發紫了，她隨著鹿游的目光看去，表情漸漸皸裂，一時有些茫然，喃喃道：「是你？」

祝餘三人也望過去，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無他，被鹿游困住的是個明眸皓齒的少女，與鹿黎長得有五分相似，竟然是鹿韻香，這兩位的親堂妹！

炎龍隨著鹿游心境放鬆，鹿韻香掙脫開來，揉揉手腕，朗聲大笑：「怎麼不打了？我這正看戲呢！」

祝餘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下意識看向鹿黎，便瞧見她臉色慘白，嘴唇烏紫得不正常，忙上前幾步將她扶起來：「怎麼了？」

鹿黎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靠著祝余，搖搖頭：「······沒事······」

鹿韻香比鹿黎高許多，站在那火海之中倒是身姿颯爽，她聞言一笑，美目在鹿黎身上流轉一圈，又緩緩朝著羆九一族度步，笑道：「真是一群廢物！機會都給你們創造了，竟然還讓她活命！」

羆九族長本就被反噬，重傷在身，聞此言更是氣急攻心，旁側有人喝道：「你什麼東西，竟然敢如此跟我族長說話！」

這邊廂數人面面相覷——看這情形，鹿韻香與這羆九族牽扯甚深啊······

軒轅重的表情有些複雜，朝鹿黎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放寬心······」

鹿黎哪裡還能放寬心，這麼幾句話之間，已經足夠她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自她回家便陰陽怪氣的鹿游、大小姐脾氣砸她東西的鹿游、在書房緬懷過去的鹿游、推門誘她入心魔境的鹿游······

恐怕都是她這位好妹妹吧······

鹿游自然也想通了這一節，身周火焰暴漲許多，他現如今正冰火兩重天，隨時有入魔的可能，又隨時都有回歸正常的可能，誰都說不清今日他會是個什麼結局。

鹿韻香撣撣長袖，在火海如在仙海，恣意又飄然，只是她口中的話卻不是那麼溫和，她看看昏死過去的氓青，口中嘖嘖惋惜了兩聲，無辜道：「是啊······我本來只是想殺了鹿游這個罪魁禍首，可是誰知道鹿黎動作那麼快呢？」

「誰知道氓青就剛剛好站在那裡呢？誰知道鹿黎的刀鋒就剛剛好斬落他兩支角呢？知道這叫什麼嗎？」，鹿韻香紅唇一翹，露出個單純到極點的笑容來。

羆九族長死死盯著鹿韻香，聽著鹿韻香一字一頓道：「這！就！叫！天！意！這！就！叫！活！該！」

鹿黎臉色鐵青，她自然知道，這句話鹿韻香是專門說給她聽的——先前她對鹿遊說的話，鹿韻香應當是一字不差的聽了去！

祝余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腦子裡一團亂——這又是什麼情景走向？

任他摳破腦袋，他也想不出這鹿韻香與鹿黎鹿游該有什麼恩怨。

「哎！」，鹿韻香無奈嘆了口氣，頗有些愁苦，轉瞬又嬌笑起來，銀鈴般的聲音在火海中來回回蕩，笑夠了，突然停下，道：「當然你們也可以說是我居心叵測！可是那又如何呢？難道你們還能動得了我？」

少女轉轉手腕，迎著火光欣賞自己白皙纖長的手指，俏皮道：「誰讓我有一個好姐姐，好哥哥呢？我哥說了，親疏有別，鹿黎殺了你們那麼多族人，我哥都能視而不見，我就不小心弄掉了兩支角，你們總不能拿我去打幾鞭子吧？」

她轉過頭，朝鹿游抬抬頭，美目中滿是期待：「是吧？哥哥！」

鹿游嘴唇動了動，什麼都說不出。

她收回手，自通道：「再說，就算我哥哥不管我，我姐也不會不管我！她可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美好的姑娘！她要管我，她的朋友們就不會不管！所以，你們打得過他們嗎？」

鹿韻香看向鹿黎，道：「你說對吧，二姐！」

場間無人搭話，羆九一族已經快氣得原地坐化，祝余幾人也是瞠目結舌——這鹿韻香，分分鐘便叫眾人理清了這一團亂麻，將原本就糟到極點的關係弄得更加岌岌可危。天天小說www.tiantianxs.com

而無可否認的是，她說的是事實！

寅離飛入鬢角的長眉緊蹙，無論如何，他都沒料到今日竟然有此變故，而這個變故，他們也不得不保，就算他們三人作壁上觀，鹿游也一定會保她，鹿游能怎麼保，無非是徹底入魔！

而鹿游徹底入魔，卻又是鹿黎決然不願意看到的，鹿黎不願看到，那麼她必定也會動手，她一個未入長生境的，怎麼幹得過對面一群長生境？鹿黎必死無疑！鹿黎必死，他們三人又怎可能無動於衷？

——這便是個死循環，所有人都無路可逃！

她只需一言，便叫眾人都無路可退，今日軒轅重做不了君子，祝余枉為神王，羆九一族也無命可歸······

這女子心計之深，狠毒之盛，策算之秘，寅離此生僅見！

寅離目光微閃，狀似無意地落在鹿韻香身上——不管今日事如何，這個鹿韻香決不能留！

即便今日殺不得，他日他也會要了她的命！

鹿韻香彷彿沒感覺到場間眾人落在她身上的各異目光，猶自朝鹿黎問去，三分焦急七分嬌氣：「二姐~~~你說呀！你是不是不管我啦？」

鹿黎很是茫然，朝鹿游看去，她甚至都不知怎麼回答——她先前並沒有擋住那道陰寒氣息，反是叫它闖入心口，順著星脈運轉了一周，最後盤旋於神府。

現如今，她整個人都如墜冰窖，星竅熄滅，神魂動蕩，將死之相！

她想，鹿韻香原來是想要她的命啊······

而不知為何，祝余幾人竟然無一人發覺她的異常！

鹿黎反手握住祝余手腕，低聲問他：「阿余？」

祝余低頭，見她整個人搖搖欲墜，心頭一跳，慌道：「阿黎，你怎麼了？」

話音未落，那邊廂鹿韻香驚呼一聲，數步踏火海飛身前來，急急扶住鹿黎，焦急道：「二姐！二姐你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祝余不查，竟然叫她將鹿黎撲了個滿懷，看她情真意切眼角通紅，心急如焚不像是假的，一時竟然懵了。

鹿韻香將鹿黎渾身上下查了一番，焦急道：「二姐！二姐你怎麼了？你說話呀！」

鹿游終於有了反應，蹲下想將鹿黎從鹿韻香懷裡接過來，哪知竟然掰扯不動，他手中微微使力，將鹿黎手臂掐得都變形了，低聲道：「香兒，放手！」

鹿韻香原本哭喪著個臉，這會兒又笑了起來，整個人都撲在鹿黎身上，搖頭：「我不！」

鹿游臉色變了變：「我讓你放手！」

鹿韻香呆了呆，眼角一顫，委屈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管她犯多大的錯誤，不管你是不是恨不得殺了她，但是她在你心中永遠是最重要的妹妹是不是？」

鹿游不置可否，手中力氣加大了些，將鹿黎從鹿韻香懷中掏出來，環抱著，一絲一毫都不讓鹿韻香沾染。

鹿韻香難以置信看著他，神經兮兮又笑了起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就算你盜走了她的記憶，認為她才是殺人兇手，但是你其實早就原諒她了！比現在更早，早在兩百多年前，你千里迢迢跑到學院去，美其名曰帶我去報名，其實你是去看她的吧？」

鹿黎眼神一動，抬眼卻只看見了鹿游緊繃的下顎線。

「風餐露宿三個月，你就為了去看她一眼！是不是？」，鹿韻香哈哈笑了起來：「看吧看吧！多看看！」

她道：「反正你也看不了多久了！」

「你什麼意思？」，鹿游猛地抬頭：「你對她做了什麼？」

鹿韻香彎腰，緩緩朝鹿游靠近，湊在鹿游耳邊，以極為微弱的聲音道：「我拉你來，本是想叫鹿黎失去她最親的哥哥，看看她什麼心情，誰知你才是那個殺人兇手······所以，就該輪到你失去她了！反正，你們不是最親的兄妹嗎？死誰不是死？你這個殺人兇手，怎麼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別人的原諒？」

她的聲音很小，但場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你應該很好奇吧？好奇我是怎麼跟羆九一族沆瀣一氣的？不好意思，他們一族，不過是些皮毛牲畜，哪裡用得著我跟他們結盟？我只需要告訴他們，鹿黎在哪裡，就行了！咦？我忘了跟你說，你成親太早啦，生孩子也太早啦，你怎麼那麼多最親的人呢？一個個處理起來不知道多麻煩嘖嘖嘖······還好都只是些凡胎，就跟捏死螞蟻似的······」

她伸出手，輕輕推向鹿游，將他推了個仰倒，哈哈大笑了起來。

鹿黎表情一片空白，只下意識抓住鹿游的衣角，耳中傳來鹿韻香囂張至極的笑聲。

「下地獄去吧！」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