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章 擊潰
入夜後忽然開始下雨,輕薄綿軟的雨滴落在這座有鹽有味的城市中,散發出淡淡的鹽滷氣息,淹沒了山谷間聳立著的姿勢怪異的鹽井天車。
莫天悚斷然否定掉莫桃去找尉雅芝聯手的提議,僅是未免尉雅芝誤會,叫客棧的夥計去告訴了尉雅芝此事。時間不允許他從別處調集人手過來,略微猶豫之後,他還是決定讓莫桃和他們一起去。
打聽清楚檀林寺的所在以後,他們就出發了。莫天悚沒有牽著莫桃,也學著和戎的樣子,用腳步踏出不快不慢的節奏。順著油光水滑的石板路走不遠,便開始沿斜坡步步登高。剛剛二更天,他們已經站在檀林寺中門口了。
一名灰衣僧人又遞一封信給他們。蔡步亭又要他們去仙女峪觀音石窟見面。莫天悚嘟囔兩聲,還是只有問明觀音石窟的所在,繼續朝觀音石窟跋涉。不想到達觀音石窟以後,等待他們的依然只是一封信,又約他們去釜溪河畔。釜溪河畔等待他們的還是一封信。莫天悚不覺冒火,但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再次前往信里的地方。
如此奔波一夜,人人都又累又餓,身上又是泥又是水的狼狽不堪,卻連和戎的影子也沒有見到。快天亮的時候雨終於停了,他們又接到一封信,約他們去龍骨坡。信末附有一張潦草的路線圖,龍骨坡是在大山的深處。限他們辰時二刻趕到,否則就只能見到和戎的屍體。
莫天悚疊上信,道:「都回客棧去吃飯、睡覺,不找了!」向山急道:「不行,三爺!萬一和戎出事怎麼辦?」莫天悚冷冷地道:「我看蔡步亭怎麼也不肯善罷甘休,有意想先累垮我們。都回去休息!休息夠了我們直接去仙市鎮蔡步亭的雙厄總堂。」
莫桃沉聲道:「天悚,即便這是一個陷阱,我們也只有跳進去,不然和戎凶多吉少。蔡步亭多半是知道諸葛青陽的事情了。」
莫天悚氣惱地道:「我都叫諸葛青陽做乾淨一點的!和戎此刻很可能已經遇害了。算了,聽你的。」
只差半個時辰就要到辰時二刻,來不及休息,連去找點乾糧的時間都沒有,急急忙忙又朝龍骨坡趕,終於在辰時二刻趕到龍骨坡的坡底。這是一個很長的陡坡,光禿禿的只長著一些小草,爬上去恐怕得半天時間。四周靜悄悄的,視野開闊,不見埋伏。
莫天悚拽著莫桃一屁股坐下來,沉吟道:「我若是蔡步亭,就埋伏在坡頂,趁著我們爬坡爬累了,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發起突襲。」
莫桃笑一笑,介面淡淡道:「或者是趁著我們爬坡爬一半的時候,丟些大石頭下來。天悚,要不叫凌辰他們都在下面休息,我們兩人先上去看看?」
莫天悚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領著阿山和十八衛在下面接應,我和凌辰上去看看。」
莫桃站起身來,莞爾道:「你覺得我可能答應你這無理的要求嗎?我看凌辰也不會留在下面的,乾脆大家一起上去。」
莫天悚回頭朝凌辰看看。凌辰笑道:「二爺說得不錯。要上也是我和十八衛上,二爺和三爺留在下面。」莫天悚嘆息一聲,提高聲音道:「都打起精神來!不要走在一起,分散一些,兩人之間最少間隔三十步的距離。走!」伸手又去牽著莫桃。
莫桃甩脫莫天悚,莞爾道:「我們不間隔三十步?」莫天悚失笑道:「兵貴神速,我們施展輕功爬快一些才對。」莫桃帶頭朝上衝去。莫天悚急忙跟在他身後。
如此長坡,莫桃也無法保持速度,爬一半以後漸漸慢下來。凌辰等人還在他們後面落後很長一截。尉雅芝忽然出現在坡底,仰著頭大叫道:「三爺,快下來,是陷阱。蔡步亭準備了毒水要潑你們!」
莫天悚急道:「快閃,用蓑衣擋!」
同一時間,坡頂現出幾十個壯漢,帶頭的蔡步亭朝下看看,距離還太遠,氣急敗壞地用力一揮手,叫道:「衝下去潑他們!」端著一個銅盆帶頭衝出來。其他人也都端著銅盆衝下山坡。山坡陡峭,銅盆中的液體又十分危險,人人都顯得很小心,怕太快了毒水浪出來沒潑到莫天悚,反濺自己一身。
莫天悚本來也在拉著莫桃朝一邊躲,一看大樂,摸出一顆霹靂彈就扔出去。霹靂彈落在旁邊的山坡上,沒有傷著一個人,然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音和耀眼的火光。上面的雙厄馬幫嚇一大跳,平衡能力大大下降。銅盆顛簸中不少人身上冒出白煙,坡頂頓時響起一片慘嚎聲。這種毒水看來滿厲害的,若是真等他們快上坡頂的時候冷不丁地潑下來,肯定很難抵擋。莫天悚大笑道:「蔡步亭,你沒有水龍也該準備一些水槍啊,既可及遠又不會誤傷自己人!」
蔡步亭大怒,丟下銅盆,拔出一把大刀,吼道:「老子和你拼了!」他的手下也都丟下銅盆,拔出兵器,在一片叮叮噹噹的悅耳聲中衝下山坡。
莫桃莞爾,低聲問:「看見和戎沒有?」莫天悚搖頭道:「沒有。蔡步亭留給凌辰應付,我們上去看看。」拉著莫桃又朝上爬,也沒避開道路。須臾,沖得最快的蔡步亭便到了他們面前。莫桃爆喝一聲,猛地跺腳,「地動山搖」剛剛用出一半,還未來得及攻擊,包括蔡步亭在內的十幾個人都被他震倒,順著山坡滾下去。
莫天悚撇嘴道:「就你們這樣的,還敢出來找我們?」沒有再理會山坡上其他目瞪口呆的趕馬漢子,和莫桃一起爬上山頂。山頂上一個不斷掙扎的麻布口袋讓莫天悚大大鬆一口氣,急忙解開帶子,退下麻袋,現出五花大綁,嘴巴中塞著一塊布的和戎。莫天悚先拿出和戎嘴裡的布,再幫她解繩子。
和戎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道:「快憋死我了!三爺,四川不是你的地盤嗎?怎麼我抬出你的名號,他們反而把我抓起來了?」
莫桃哈哈大笑。一路之上和戎每到一處都會出門閑逛,只要是抬出莫天悚的名號,人人巴結得很,不少商鋪壓根就屬於泰峰的,連銀子也不要就把東西給她。她是逛上癮了,佔便宜也占上癮了,不想這回遇見一個不買賬的冤家。
莫天悚小聲嘀咕道:「全天下都是皇上的地盤,你抬出皇上的名號試試,看有幾個人怕你!」
這一路十八衛是越來越喜歡和戎,見她被人欺負,不肯罷休,山坡上還正殺得熱鬧。和戎被捆一夜,氣大得很,向莫桃要了無聲刀,也衝下山坡去出氣。
莫天悚和莫桃沒興趣和這些小嘍羅糾纏,下坡來見尉雅芝。
近幾個月來,蔡步亭的雙厄馬幫只要出門就不見回來,蔡步亭奇怪得很,但因諸葛青陽只負責搶東西后和汪達彭措交換,運東西出來卻是万俟盤接手,走的是滇藏線,蔡步亭一直沒有察覺是莫天悚在背後搗鬼。
丹增強桑一直沒見雙厄入藏同樣奇怪,派人調查,人和馬是沒有找到,但認出諸葛青陽和汪達彭措交換的貨物,將事情猜出大半。只可惜他剛受重創,既惹不起汪達彭措,也惹不起莫天悚,隧派人快馬入川,把消息通給蔡步亭知道。
雙厄馬幫沒多大實力,蔡步亭最大的靠山乃是浣花幫。秦浩被貶以後,蜀中大小官吏都清醒地認識到目前的形勢,成都早成為莫天悚的一統天下。莫天悚剛剛入藏的時候,春雷就在布置人手找機會蠶食德瑞堂。對其他幫派卻秉承莫天悚「以正治以奇勝」的總原則,講究公平公正,並不仗勢欺人。也沒人出面替浣花幫說情。浣花幫自顧不暇,根本無力再幫助蔡步亭。
蔡步亭走投無路,想起最近尉雅芝搭上莫天悚的線,和漕幫做上生意,三多幫也是越來越興隆。帶人來到富榮,尋機報復,正好遇見莫天悚也來到富榮。他以為和機會來了,正面對敵他不可能贏得了十八衛,但抓住落單的和戎。幸好他並不像莫桃猜測的那樣知道和戎和諸葛青陽的關係,不然和戎危險了。
莫天悚既然計劃對付雙厄馬幫,春雷不可能不注意蔡步亭的動靜。只是富榮一帶是尉雅芝的地方,他沒有自己出面,僅僅是派人送了一封信給尉雅芝。
尉雅芝知道蔡步亭為人陰險,接到信以後就派人注意他們的行蹤。對他們今夜的行動有所察覺,只是她正在生莫天悚的氣,也不派人告訴莫天悚,反看著他們被蔡步亭累得半死。她幫中有穩重之人怕莫天悚真的在富榮出事,日後暗礁報復起來沒人能抵擋,極力勸說,尉雅芝終於在最後關頭帶人趕到。不然莫天悚輸是不至於,傷卻是免不了。
有尉雅芝的人在一邊看著,莫天悚做事不好太過分,看和戎和十八衛出氣出得差不多以後,便放過蔡步亭回到城裡。吃飯休息以後,又和莫桃一起去拜訪尉雅芝。尉雅芝也奇怪起來,驚疑地問:「二爺,難道當初真的不是你來找我的?那人無論容貌體型以及說話的聲音都和你一模一樣。」
莫桃苦笑點頭道:「真的不是我。我們很懷疑那人是龍王,因此所有的細節對我們都很重要。」
尉雅芝終於相信他們,可惜因當日「莫桃」並未與她多說,她努力回憶夜也沒回憶出有用的東西來。莫天悚和莫桃也只得告辭了。
回到客棧中,莫天悚困惑地道:「桃子,雪笠裝扮卓瑪時聲音也是惟妙惟肖,我還記得當初翠兒的聲音也和翩然一樣。翠兒不過飛翼宮中一名普通丫鬟,難道也會正宗天一功?」
莫桃幽幽地道:「有關翠兒的情況我還真問過阿曼,只可惜阿曼知道的翠兒和我見到的翠兒天差地別。阿曼知道的翠兒姓崔,名字叫做崔翠羽,母親崔琴曾是羅夫人的侍女,肯定不會正宗的天一功。你既然疑惑,為何不問問梅姑娘。」
莫天悚嘆息道:「以前我是沒有想到,剛剛想到了,翩然也不在,我怎麼問?」
莫桃失笑道:「要不出川后我們分開,我去上清鎮看看,你去京城看看。」
莫天悚莞爾道:「又想把我撇下自己走,門都沒有。」莫桃嘀咕道:「我看我都成你抓住的欽犯了!」
凌辰在外面敲門道:「三爺,梅姑娘的信。派人加急專門送來的。送信的人還沒走,你看看要不要回信。」
莫天悚忙起身開門去拿信。莫桃大笑道:「看來不僅僅是你在念叨梅姑娘,梅姑娘也在念叨你呢!什麼了不得的情書還需要加急送過來?」莫天悚甜蜜地笑道:「什麼情書?說不定是央宗又鬧彆扭。」拆開信一看,當即懵了。
凌辰還在打趣,笑著道:「別不是央宗夫人耐不住寂寞不守婦道,又在京城玩什麼比武打擂,皇上抵敵不住,向你告急的吧?」
莫桃莞爾道:「說不定是央宗又幫著宮裡的哪位貴妃逃出皇宮,皇上找天悚算賬的呢!」沒聽見莫天悚反駁,甚是奇怪,遲疑道,「天悚,信里寫什麼,能告訴我們嗎?」
莫天悚回神合上信紙,猶豫片刻,苦笑道:「桃子,看來我還真得和你分開。霹靂彈始終無法讓常人使用,央宗親自試驗改進,沒注意,霹靂彈爆炸,受了重傷,孩子也沒了。我馬快,就不等你們自己先進京。凌辰,二爺就交給你了!記得給他換藥吃藥。」說也奇怪,他儘管吃驚擔心,更多的卻是覺得輕鬆不少,出了一口惡氣一般。邊說邊朝外走,大聲吩咐人備馬。
凌辰大驚,追在莫天悚後面叫道:「不行,萬一路上再有一個蔡步亭怎麼辦?你不能一個人走!」莫桃也追出來,拉住凌辰道:「你讓他自己走吧,不然他一輩子良心也難安!天悚,你看我要不要給大哥他們寫一封信回去?」
莫天悚很著急地收拾東西,點頭道:「如此大事,瞞也瞞不住,是該寫封信回去,還是讓阿山給你代筆吧。大哥也是生意上的事情太多,過年前我就求他幫忙改進霹靂彈的,他居然沒個消息。」
莫桃皺眉道:「天悚,你冷靜一點。大哥天遠地遠的,你怎麼怪也怪不到他身上去!央宗不是沒事嗎?日後你還怕沒機會當爹?」
莫天悚深深吸一口氣,憂心忡忡地長嘆道:「不知道皇上這回是什麼反應!桃子,你也緊跟著就進京,可千萬別拐彎去上清鎮。」
莫桃道:「放心!我不是這樣沒人情味的,怎麼的也得進京去看看央宗。」
儘管挾翼速度非凡,莫天悚趕到京城已經是春回大地的二月底了。新長出來的嫩綠色柳葉飄蕩在略微還帶著寒意的春風中,剛剛脫去冬裝的人們身上輕鬆,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莫天悚進城也沒下馬,大街上依然在快速賓士,儘管挾翼自己就懂得避讓行人,路人還是害怕,紛紛閃避。幾個巡城的兵丁跑過來大聲呵斥。莫天悚著急得很,高倨馬背抱拳道:「兄弟有急事,各位差大哥行個方便!」說完就想跑。兵丁不肯罷休,莫天悚越急越走不了,路上看熱鬧的人還越圍越多。
沙鴻翊突然冒出來,驚道:「三爺,你怎麼在這裡和這幫人吵嘴,你府上傳旨的公公已經等你半天了!」
莫天悚也是一驚,下馬急道:「皇上怎麼知道我今天到?」
沙鴻翊驅散兵丁和看熱鬧的人群,急急忙忙和莫天悚朝回趕,道:「皇上也不知道你今天到,但從昨天開始就派公公去你府上守候了,看樣子急得很。央宗夫人出事了,你知道嗎?」
莫天悚點點頭道:「我知道。我得先回去看看央宗才能進宮,待會兒你幫我拖住傳旨的公公。我的馬也麻煩你幫我帶回去。」乾脆施展輕功跑了。挾翼根本不用沙鴻翊牽,追在莫天悚身後也跑了。
沙鴻翊氣道:「嘿!你小子也太囂張了,居然把本大人當成馬夫了!」旁邊一個躲在人群中的太監湊上來,遲疑道:「沙大人。」沙鴻翊道:「剛才的情況你都親眼看見了,回宮去如實稟告皇上。」太監點頭走了。沙鴻翊想了想,還是朝著莫府走去。
莫天悚回自己家卻不願意被人看見,沒走大門,翻牆而入,一溜小跑來到他只睡過半個晚上的新房外。發現他回來以後,奔走相告的家丁還沒有他的動作快,這裡還是靜悄悄的,房門敞開著。莫天悚忽然間不敢造次,稍微整理一下衣服,用力在門上敲一敲。
五味子出來查看,又驚又喜地轉身就朝裡面跑,叫道:「夫人大喜,三爺回來了!」
莫天悚惴惴不安地跟進去,抬頭就見梅翩然和央宗一起從裡屋走出來。央宗不過面色有些蒼白,身體看來恢復得還不錯。莫天悚懸著地心終於放下不少,上前一步扶住央宗,歉然道:「我回來遲了!」
央宗一把推開他,怒道:「你還知道回來?」莫天悚不敢多說,期期艾艾地朝梅翩然投去求救的目光。
梅翩然笑笑,湊近央宗的耳朵邊道:「你天天盼著他回來。怎麼他回來了,你倒把他給推開了?你要是實在看他不順眼,我把他帶到我房裡去了。」
央宗瞪眼。梅翩然失笑。招呼五味子和豆蔻都離開了。莫天悚上前一步,擁住央宗,柔聲道:「對不起。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了。你身體好一點沒有?讓我給你看看吧!」央宗觸摸到朝思暮想的男性氣息,象徵性掙扎一下,渾身酥麻也掙扎不開,心也就融化了,氣便消下去大半,可就是拉不下臉,依然氣哼哼地道:「還有幾天就滿一個月,基本上都好了。幸虧翩然在,真要等著你,我早死得連……」
莫天悚急忙捂住央宗的嘴巴,道:「別說不吉利的話。」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還是認真把把脈,確定央宗確實是基本上都恢復,總算是真正放心。抱著央宗坐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環住她的腰,輕聲道:「彆氣了,晚上我陪著你。年前我見著你阿爸了,他給你帶了不少東西,都在挾翼的身上,一會兒我拿給你。對了,我還幫格茸求情來著。格茸說進京來找你,你見到沒有?」
央宗點頭道:「格茸早到了。謝謝你!」莫天悚笑道:「一家人別那麼客氣。我知道格茸一直對你很好,怎麼可能見死不救?」正要多說幾句親熱的話,外面又響起敲門聲。梅翩然道:「天悚,皇上召你進宮。」
莫天悚只得放開央宗,開門出去,皺眉問:「翩然,皇上前些日子來過沒有?」
梅翩然點頭道:「他當然來過。給央宗帶來不少的大內補藥。他一直派人在城門守著,就等你進京呢。細君公主和歷大人都不在,也沒個幫你說話的人,進宮后要小心一些。」
莫天悚嘆息,難怪剛才沙鴻翊來得如此及時。可是皇上如果真的在生氣,小心就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