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黃樓後記

伍月專程來京到公司拜訪后，縣裡再也沒有任何人找過我，我的生活再次恢復了平靜。

地產業務有了起色，也是時好時壞。

公司的資金狀況有了好轉，我把大志走時留下的房產，全部處理完了，房子變成了現款，全部打入了他留下的賬戶。

大志依然音信全無。

我曾試著聯繫其他的同學，大家都很詫異我會向他們打聽大志的消息，在所有人的意識中，如果我找不到大志，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因為我被認為是大志最好的朋友。

我也嘗試聯繫了阿鵬。

阿鵬如今和他南方的原本恩恩愛愛的老婆正在鬧婚姻危機，據說已經冷戰了一年多了。

他的境遇也讓我再次感嘆時間的無情。

時間可以扼殺所謂的愛情，我想起阿鵬大學畢業後為了愛情義無反顧的投奔女友的舊事。

然而，這一切如今也完全變了樣子。

阿鵬逮著我的電話，訴了一個小時的苦。

也許是南方細膩的空氣柔化了他的稜角，阿鵬的言語已經完全是一口的溫柔閩南腔調了。

他古怪的口氣加上難改的鄉音，聽上去，讓人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本來，我想找他打探一下，大志是否和他有過聯繫，結果最終依然一無所獲。

聊到最後，我們都很失望，他想在我這裡找到同情和安慰，我想從他那裡獲得關於大志的一點信息，結果彼此都是一無所獲。

.....

日子恢復平靜。

一晃又是幾個年頭過去。

......

冬天來了。

我帶著林雪兒和兒子一起回鄉下去。

我們在去鎮醫院拜訪四叔的路上，順便去了黃樓。

昔日承載了太多青春歡笑的黃樓，變成養殖場的事實，讓我感慨萬千。

從黃樓離開，我驅車帶妻兒回村裡的路上，我和林雪兒聊起了自己上初中時候的很多陳年舊事。

但是我沒有對她講關於和黃樓有關的丁玲、阿紅、鐵頭和光頭一干人的任何故事。

我想，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埋藏著很多心事和難以啟齒的隱私。

一個人過去的故事，有很多事，也許這一生當中，即使是你最親近的人也不曾得知。

經歷是一種財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過程中經歷的酸甜苦辣。

然而，能把自己過去生活看透，悟透的，這個世界上，又能有幾個人呢？

林雪兒似乎明白我的黃樓情節。

在我斷斷續續的講述中，臉上的表情時而難過、時而感動、時而高興，她的思想，完全走進了我的少年生活之中。

林雪兒在車裡，一直安靜的聽我講到最後。

透過後視鏡，我看到她溫柔的注視著我，神情肅穆。

最後，她突然提了一個讓我驚詫的建議。

「大國，我有個想法，你那麼喜歡黃樓，為什麼不想著為它做點事呢？」

我很意外，轉身看了一眼坐在車後面的她：「你的提議很好，可是，我能為黃樓做什麼呢？」

林雪兒的表情看上去依然是一本正經的模樣。

「找到黃樓養殖場老闆，給他注資，把規模做大，讓黃樓成為一個品牌，你覺得如何？」

我被如此雷人的建議驚艷到了，一腳剎車，車子在雪地里滑出去幾百米。

林雪兒在後座笑的前仰后俯，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黑著臉，看著她笑完。

「你的意思，是我要搞個黃樓牌雞蛋？黃樓牌野鴨？」

本來止住笑的林雪兒再次笑的花枝亂顫。

「咯咯......大國啊，你別想多了，我是覺得你剛才講的在黃樓里原來的生活，話題太過沉重，故意逗你的！」

「咯咯......我可沒想讓你投資黃樓雞啊，鴨啊什麼的！」

她抹了一下眼睛，看來真的被我最後一個嚴肅的玩笑，笑出了眼淚。

兒子在一邊，看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媽媽，雖然完全不知道我們說什麼，看到媽媽如此開心，也跟著母親嘎嘎的笑了起來。

我少年時代在黃樓所經歷的艱苦歲月，生活困苦的故事，就這樣在她們娘倆的笑聲中結束了。

笑夠了，林雪兒恢復了常態。

「你那黃樓啊，是老黃曆了，大國啊，你真的老了！」

她說罷，望了望兩鬢斑白的我，臉上浮現出幸福的表情。

「不過，這說明我的老公是一個念舊的人，這也是好事，咯咯......」

「大國，你知道國家的「撤點並校」計劃嗎？，其實教育部早就在對學校的教育資源進行優化布局了，現在的學生，哪裡還有你上學時候的那種艱苦啊？」

「你看，你大學畢業時候，夏利和捷達都是豪車，現在呢？賓士寶馬都是街車了，這是時代進步了，該淘汰的，註定是要淘汰的，你的黃樓，是一個時代的符號而已！」

「我在想，到咱們兒子上大學時候，條件會非常好了，也許再過幾十年，上百年，在中國就不存在學校了，全部是數字教育，網路教育，所有人足不出戶，就可以接受教育，以後的文憑，全是電子文憑，哪裡還有你說的黃樓什麼事啊！」

.......

林雪兒說著，臉上充滿了憧憬和希望。

......

我知道，她說的是實際情況，當今中國的發展，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我們那一代人在童年、少年時期所經歷的各種困苦的日子，在現實的生活中，會越來越少，甚至不復存在了。

我現在能為黃樓做什麼？

黃樓是我心靈的堅守，不忘初心，就是對黃樓歲月最好的回報了。

車子繼續在鄉間公路飛馳。

公路修的很平整，路況優良，雖然偶有積雪，但是行駛還算順暢。

在我和林雪兒交流，和兒子打趣，獨自思量之間，轉眼沒多久，就到家了。

村裡的變化與二十年前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語。

整個村子都變得乾淨整潔。

家門口彎彎曲曲的鄉間公路被一條筆直的柏油高速路取代。

我馳下公路，在家門口停好車，按門鈴，揚聲器傳來母親熟悉的聲音。

「大國回來了，趕緊進來吧！」

說罷，門禁打開，我們一行人走進院落。

二十年前，我從黃樓騎著單車回家的景象再次浮現在腦海里。

母親站在村口，依著低矮院牆，遙望守候的身影，那種兒行千里母擔憂的場景，曾多次讓我熱淚盈眶。

我因此曾不止一次的發過誓，一定要憑自己的努力，改變家裡的生活條件。

如今，也算達成了自己兒時的願望，老母親的生活和原來比，有了天地之別。

而且，現代網路科技的應用也惠及到了家裡。

我如今要回家，只需打個電話，母親在導航中，就能看到車子在不同時段行駛的準確位置，知道我什麼時候到家，再也不用守在村口等待了！

這樣的變化，也算歸功於時間吧，時過境遷，所有的事物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日子也是越過越有盼頭。

剛進屋坐好，四叔在醫院打了電話過來。

我告訴他已經安全到家的信息。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四叔話題一轉，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信息。

「大國，你還記得你們黃樓上初中時候的廚師嗎？」

「鎮上剛剛發生了一件大事，和他有關！」

我想起那張油膩肥胖的圓臉，和貪婪攫取的眼神。

巧了，剛剛還見過面，我會心的笑了。

「記得啊，四叔，我去你醫院的時候，出來后，去了黃樓，看到他了，他在黃樓的養殖場干保安呢！」

「老頭看上去精神不錯，看起來身體狀態也挺好！剛剛還和我要煙抽呢！」

電話的一端，四叔冷哼了一聲。

「我和你說，也是巧了，你說剛才還看到他，和他聊過天，可是，就在剛才幾分鐘前，那老頭被抓走了！」

「被抓走了？」，我感覺挺意外的。

「為什麼，他一個保安，能犯什麼事啊？」

印象中，這老頭的確幹了很多壞事，但是他狡猾的很，一直沒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所以老傢伙至今一直安然無恙。

「為什麼？」

四叔的語氣有些不悅。

「據說這老頭這次犯的事挺大的，被他老闆給暗中錄像了，他和另外一個保安一起偷養殖場的錢，而且不止一次，人贓俱獲，數額巨大，估計要判個幾年了。」

我才理解四叔為什麼要特意在電話里提及黃樓廚師的事件了，這種事，在小鎮上本身就是讓人轟動的新聞。

一個廚師，一個保安能觸犯法律，在安靜樸實的小鎮里足以引人震驚。

看來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現代科技的監控手段！

胖老頭這次是栽的挺慘的。

「不過，他壞事干盡，這也算罪有應得了吧？」

我不禁想起十幾年前，和大剛一起，在黃樓保安室聽到的廚師和保安的邪惡的對話。

雖然時過境遷，難以揣測其中的真真假假，但心中依然難以釋懷。

......

我和四叔接下來，又聊了好一會兒。

從胖廚師犯事被抓，又聊到原來在黃樓上學時候的一些點點滴滴。

從四叔對話的語氣中可以感覺到，廚師的口碑在鎮上人看來，一直很糟糕。

「人品決定命運。」

看來老天對待每個人還是公平的。

一個人做了壞事，說明品質存在問題，品質存在問題的人，出事應該是遲早的事，這也算是宿命吧！？

母親鄉下的小院，窗明几淨，視線開闊。

站在窗前打電話，能清楚看到遠處層巒疊嶂的山峰。

屋外，嗚嗚的刮著寒風。

寒風捲起積雪，拍打著院落高高的圍牆。

兒時記憶里，院子中央的紅棗樹，已經長得很高大了。

棗樹榦枯的枝丫上，突然落下幾隻灰色的山鳥。

它們「嘰嘰喳喳在」樹杈間，歡快的跳躍了一會兒。

打破了小院的靜謐。

又在一陣寒風捲起的沙塵、積雪的吹打下，倉皇的飛走了。

瞬間，小院里，在冬日暖陽的照耀下，又恢復了短暫的平靜。

一片安然祥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