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樓情懷

第二章 黃樓情懷

黃樓是我初中的校園,也是我走出大山,認識外邊世界的第一站。

它也是我青春印記中最難釋懷的情感之源。

大學畢業十幾載后,已是不惑之年的我攜妻帶子開車由京城返回故里,順路去探望鎮里醫院工作的四叔。

四叔是退伍軍人,早年在海軍服役,退役后返鄉被政府安置在鎮醫院上班。我從山坳的村小學考到鎮里中學讀書,很長時間寄宿在叔叔家裡。

北方的小鎮,冬天蕭瑟、寒風刺骨。

我在四叔醫院的門口停好車,習慣的向馬路對面望去,馬路對面,黃樓依然矗立,只是牆面漆色斑駁,一派破敗之象。那黃樓是我少年時代學習生活了三年的初中校園。

圍著黃樓沿著馬路的位置,是一排高大的磚牆,磚牆至今也能辨出若干年前的黃色漆底,由於歲月的沖刷,漆色泛白。

當年學校在牆上粉刷字體的斷肢殘臂還依稀可見,只是沒有人再能讀出他本來的面目了。

磚牆盡頭的校門依然還是老樣子,但是被一把與磚牆面貌同樣銹跡斑斑的大鎖捆在一起。

門兩側的立柱的牌匾上,赫然寫著某某養殖公司的字樣,白底紅字的牌匾在冬日的照射下,異常的刺眼。進門路側的矮房子食堂,也已面目全非,屋頂茅草胡亂的長著,一陣寒風吹過,隨著捲起的白雪一起瑟瑟發抖。

我走過馬路,僵立在鐵門口,屏住呼吸透過門隙望著高牆內曾經如此熟悉的一屋一瓦,思緒也似凍僵了一般。

「你找誰?」一個熟悉的矮胖的光頭老頭從門衛房裡走出來,向我喝到。

那應該是我們初中時期的廚師,我還記得他,他裝束和二十幾年前一樣,依然是一身腫脹油膩的棉服。

老頭衝到我面前,惡狠狠的瞪著我,臉上滿是敵意。

「哦,您好,我路過,隨便看看。沒事。」像現在的我幾乎認不出如今已經物是人非的當年母校一樣,他應該也不會認得幾十年前的我了吧,我心想。

見我謙卑的模樣,他語氣略有緩和,抖了抖臉上的橫肉,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要進來場區嗎?我去通報老闆一聲。」。

「不必了,」我失去再看一眼承載了太多回憶校園的勇氣,轉身準備離開。

「你,有煙嗎?給我來一支。」老頭喊住我。

多麼熟悉的語氣阿,我沒有回頭,沖他擺了擺手。

「我不吸煙!沒有煙。」我走回馬路對面,感受到背後他的注視。

「有錢人,摳門。」他低聲嘀咕道。

我發動車子,再次抬頭看了一眼曾經熟悉的黃樓,她渾身破爛的裝飾,讓我心疼。

她沿馬路牆邊的後背面上,千瘡百孔,許多窗子搖搖欲墜,從裡面探出身子來,上面的玻璃完好的也不多了;「走吧,你還看什麼」妻兒在催我。

「這個黃樓是我初中時候的校園,剛才想進去看看的,我至今兒還記得她樓道的位置呢。」我對她們說。

「喏,你看,就是那個位置。」。

順著我手指的位置,我看到黃樓的窗子里,露出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面龐,紅艷艷的映在窗口,小女孩很專註的盯著樓下馬路上的人流,一動不動。

多麼熟悉的情景啊!小姑娘映在樓道窗口的情景讓我我胸口一暖,思緒一下子彷彿又回到了1990年的初秋。

「大國,你別在山裡上初中了,聯考好好考,考好了,我幫你去鎮上中學讀書吧。」剛從部隊回來四叔的承諾,對我來說,就像一顆久旱的禾苗突然迎來甘露一樣,點燃了我心裡的希望。

「我一定會考好,聽您的話,一定會去鎮中讀書。」我連忙對四叔表決心,年少的我太想知道山坳外面的世界了,四叔當兵期間去過很多大城市,每次回老家,經常和我們這幫村裡的孩子講外邊世界的精彩,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從此後,我倍加努力,最終沒有辜負四叔的希望,聯考得了鄉里第一名,也實現了自己走出山坳的人生第一個理想。

1990年初秋,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我第一次來到離家幾十公里的鎮上,第一次認識黃樓。當姨爺趕著他的馬車,拉著我和小叔的行囊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走近黃樓的時候,我心裡是何等的愉悅啊!

到了鎮中的院牆外,我第一次看到樓房,跳下姨爺的馬車,站在熙熙攘攘的路人中,雖衣衫襤褸,卻少年壯志,滿懷憧憬,抬頭仰視黃樓,意識到以後自己將會在這裡讀書,我覺得自己當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當時注視黃樓,仔細打量她的時候,她漆著漂亮的乳黃色外衣,被同樣黃色高大的圍牆保護著。鐵柵大門敞開著,鎮里穿著漂亮的孩子們背著書包騎著自行車成群結隊的進進出出,門兩旁的屋舍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彷彿連空氣中都瀰漫著快樂的氣息。

我和小叔一起把行李從姨爺的馬車上卸下來,放在路邊,姨爺還必須要在天黑前趕回山裡的村裡去。卸車時,我不時的抬頭打量黃樓,不經意間,我注意到樓上樓梯窗口有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在盯著我們看。她穿一件紅色的上衣,映得臉紅彤彤的,發現我也朝她那邊看,紅影一閃,躲開去了。

後來,我知道紅衣女孩叫阿紅,是和我同屆同班的學生,她住在鎮上邊上的村子里,有雙明亮的眸子,頭髮長長的,有兩道很重的眉毛,喜歡跑步,成績也很出色。

初中三年,阿紅一直是我們班的班長,我做了三年的學***。我們兩個一直在一個班學習,懵懵懂懂之間,我和阿紅從相識到相知,成了少年時期很好的朋友。

阿紅心地善良,落落大方,她知道我的家境后,卻從來沒有表露出一絲嫌棄的樣子,相反,還經常從家裡帶東西私下塞給我吃,在食不果腹的歲月里,阿紅的食物總是讓我感受到一種家的溫暖和友愛的力量。

那個時候,男生和女生還很少有交流,學校有嚴格的管理制度,即使是班級有很多互動活動,我們有很多機會單獨坐在一起,阿紅對我一直表現的羞澀內斂,不善表達,不知是不是被我同化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有言語交流,總是兩眼溫柔的注視著我,充滿憐愛與關懷,不善表達感情這一點,年少的我們是如此的相似。

然而,我們有時也會聊到彼此感興趣的話題,偶爾也會聊到忘了時間。我們會經常的探討一個問題,爭辯的面紅耳赤;我們還會為了集體的榮譽,一起高調的聯合班裡全體同學,與其他的班在體育競技或聯考競賽的成績上一決高下。

在初中三年的時光里,有太多的美好回憶,也有太多的遺憾,時間過去的太快了,我們也太年輕,年輕的還沒有足夠的資歷去評價和認識彼此。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初中畢業典禮后,散場時候,阿紅羞澀的攔住我,塞給我一個信封,那是我初中生涯里收到的唯一的一封滾燙的情書,不經世事的我被嚇到了,也沒敢給她任何回應。

那時候的我是多麼的懦弱,也是多麼的無知,然而,如果時光倒轉,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又會有怎樣的舉動和反應?

我喜歡阿紅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捫心自問,想起她,心頭總是暖暖的,但是再往前走一步,我感覺會失去再發展的勇氣。甚至連開始的友誼也不知如何處置才好。

我喜歡阿紅,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靠近她,我能感受到溫暖的溫度,和她在一起,我會感覺沒有任何拘束,一旦聊到某個話題,可以言無不盡,我願意把自己的一切展示給她,展現一個真實的我,可是這種感覺又會告訴我,我們在一起時候的內心的寧靜、彼此的毫無保留、彼此可以共享一切恰恰給我們之間拉開了一個可悲的距離。這種心靈距離,永遠無法逾越。所以,我無法面對她火熱的情感表達,卻又無法給出一個更合理的情感界定。這也許是喜歡與更深一層喜歡的區別吧?

初中畢業后,我到縣城讀高中,她遠去外省讀中專,天各一方,很長一段時間裡互無音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都城南庄的詩句是多麼契合此時此景我的黃樓情懷啊!

雖然步入職場后,我們機緣巧合,有過短暫的重逢,然而種種原因,再次彼此遠離。

「阿紅現在哪裡呢?」

「她是否也已經對少年時候的我們,那份至真至愛的情感釋懷了呢?」

「阿紅會不會依然記得我,甚至會恨我呢?」

二十幾年前的阿紅倚靠在黃樓的某個窗口,她專註的注視著牆外馬路上、那個背著行囊的那個衣不蔽體的少年。

這樣的再現的情境讓我心酸。

「大國,要記得保持聯繫。」初中畢業分別之際,她明亮的眸子,注視著我,臉上不舍的表情歷歷在目。

三年同窗被後繼幾十載的光陰一晃而過。臨別的心意尚存,只是人卻早已各奔東西,各有各的生存世界,從此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了。

一陣寒風吹過,捲起路邊厚厚的積雪,我望著如今已然物是人非的黃樓,一時心緒萬千,眼前的如此相近確有有萬千差別的場景宛如隔世。

阿紅的眼神,彷彿在黃樓的窗口的某個角落依然注視著我。

我再次抬起頭,望著黃樓窗口那熟悉的情景,神情凝滯,似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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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願浮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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