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與被愛
縣中情感經歷與求學的經歷一樣,讓人刻骨銘心。
送走被班主任化學老師約談的父親,我的發燒癥狀變得厲害起來。
早上起床號不知響了多久,我仍迷迷糊糊中躺在床上,聽到同宿舍和隔壁宿舍同學們陸陸續續的叮叮噹噹的起床聲、出操、回宿舍的聲音。卻一動不能動,我身體軟熱的像剛從鍋里撈出來、煮熟了的麵條,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眼睛也重的像被粘住了一樣,無法打開。
「哥們,你今天怎麼了,怎麼還不起來啊?」大剛出完操回來,使勁踹了我的床一腳。
「起來,起來,該吃早飯了。」
我掙扎的從床上坐起來。使勁揉了揉眼睛,看到大剛一張圓圓的大餅臉,小眼睛關切的盯著我,
「你該不是病了吧?怎麼臉紅的像個猴屁股似的呀。」他說完,估計是覺得我的病懨懨的樣子有點可笑,嘿嘿嘿的自顧的笑了。
大剛是我們一個鎮上的,和我初中一個班,高中又在一個班,而且同宿舍。
「我,我感覺身上很燙,前幾天一直發燒,今天好像嚴重了。」我有氣無力的回答他。
由於生活費有限,我買了點感冒藥,一直吃著,想把病扛過去,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傻驢,去醫院看看吧。」他用濕毛巾擦了擦臉,把毛巾搭到床欄上,轉身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由於剛從室外回來,大剛的手很涼,我額頭上像被貼了一塊冰塊一樣,冷的我吸了口氣。
「靠,這麼熱,我請假帶你去醫院吧,你可別燒死了,我還得給你買花圈,我都快窮死了,給你買花圈的錢都沒有。」他一邊嘟囔,一邊急急忙忙的穿外套往外走。
「你等著,我去請假。」
「我,應該沒事吧?」我沒有力氣阻攔他,只好任他去了。
過了沒一會兒,他就急急忙忙的趕回來了。
縣醫院離高中很近,隔著兩條馬路就到了,大剛駕著我挂號,檢查,完了把我扔在大廳的椅子上,拿著檢查結果去找大夫。
不一會,急沖沖的跑回來了,「你還有多少錢?」他問我。
我在身上掏了半天,把爸爸臨走前塞給我的兩張票子遞給他。
「不夠啊,」他撓了撓頭。
「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要住院輸液呢,押金要500呢」。
「500?」,我一下來了精神,睜圓了眼睛,瞪著他,「這麼貴?我不看了,我應該沒事!。」
我掙扎著站起來,準備往外走。
我太清楚500這個數字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了。
「你瘋了?你別動,等著我」,大剛按住我。
「你在這等著,我回學校找人想想辦法。」,說完,他沖了出去,向學校跑去。
我坐在候診大廳的椅子上,心煩意亂,頭隱隱作痛。迷迷糊糊的,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哎,哎,你沒死吧?」大剛回來了,他吵醒我,手裡多了幾張皺巴巴的票子,不知他從哪搞來的。
他拉起我,「走走,輸液去,咱們的錢夠了!」
外邊的天雖然冷,但是他頭上冒著熱氣,「還算及時,還算及時,找了一個好哥們借的。」
他轉過頭笑嘻嘻的對著我,「記得還我錢啊。」
住院治療五天,我恢復得已經很好了,住院期間,一直是大剛跑來跑去的照顧著我。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大剛跑到屋子裡,告訴我「哥們,恭喜你,大夫說你今天輸完液就可以出院了!」
「不過,等會,我還有一個驚喜告訴你,可是現在要保密哦。」
「我還哪會有什麼喜事啊?」,我苦笑,「不是麻煩事找我就行了。」
「你還別不信,今天的事還真是喜事,不過現在保密,保密,還不能對你說。」他不再理我。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出院手續辦完了,還剩了50多元,大剛塞到我的兜里,「不佔你便宜,零錢我不要,你還我整數就行了,我也是借人家的錢,好大的面子呢。」,他扮了個鬼臉。「記得還錢啊。」
我們一起走到校園去,走到大門口,他攔住我,「你等一下,閉上眼睛,我去把你的驚喜帶過來!」他把我推到門柱後邊,用手在我眼前晃了幾晃,仔細檢查了我是否真的閉上眼睛,又不放心,把他的棉帽子摘下來,扣在我的頭上,用帽檐壓住我的眼睛。
「瞎折騰!」我笑嗔道,不過他的神秘的舉動讓我一下子充滿好奇,看他認真的樣子,只好老老實實的閉上眼睛忍著、等著,心裡卻真的很疑惑。
「大國,你沒事吧?好了嗎?」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
「是媽媽!」,我慌亂而急切的把大剛的帽子扯下來,真的是媽媽!
她站在門柱后,風塵僕僕,一臉憔悴,身邊站著父親的工友丁叔。
「媽,你怎麼來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媽媽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記憶中,連鎮里都沒去過,她怎麼來的啊?
「上周就聽你爸說你病了,你丁叔叔剛好從工地回來辦事,路過縣城裡,我實在不放心你,就和他一起搭早車過來了。」
「媽媽,我沒事了。」看著她疲憊又憂心忡忡的樣子,我很難過。
「阿姨,其實大國就是感冒,他真的沒事了。」大剛看到我沒有他設想的那樣驚喜,馬上走過來,拉住媽媽,「其實他這也不算住院,就是,那個——」,「咳咳,你看,他不是出來了,好好的」,他有點語無倫次,不知怎麼解釋。
「那個,時間也剛好,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吧?」他提議。
午餐是我點的,校門口的小飯店老闆也和我們這幫學生很熟,我大病初癒,沒什麼胃口。丁叔和大剛稀里呼嚕的把幾盤菜吃了個精光。
媽媽也吃的很少,她一直盯著我看,不停的問,「大國你現在真的沒事了吧?」
「大國你冷嗎?」
「大國,你吃的飽嗎?平時都吃什麼?」。
「我吃的挺好的,我和大剛平時就吃今天咱們吃的這些,也吃的很飽。」,我怕她擔心,撒謊道。
丁叔停下碗筷,異樣的掃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急匆匆的扒飯吃了,好像很久沒有吃飽的樣子。
午餐完了,我去結賬,吃掉了30多。
我們走出小飯店,外邊初冬的暖陽異常的刺眼。
「我要回去了,讓你丁叔順路把我送回車站,我不認識路,縣裡的車太多了,」媽媽說道,「大城市就是不一樣,我不認得回去的路呢。」她再次感嘆。
「丁叔叔,我和大剛下午要上課,我媽媽回家的事,就讓你費心了」,我對丁叔說道,吃過飯,丁叔一直比較沉默,若有所思的樣子。
「好好,沒事,沒事」,聽到我的囑託,他有點得意,「我對縣城很熟,縣城雖然很大,但是這跟省城還是沒法比,省城我都迷不了路,何況這小縣城了,這點路,我都認識!」說罷,他拉了拉我的衣角,神秘的低聲道:「大剛,你走過來一點,我有話對你說。」
我過去,靠近他,
「您說吧,丁叔。」
「大國,你剛才吃飯的時候,說什麼來的?你和大剛每天吃的都像今天中午這樣嗎?」
我沒有吱聲,望著他,「孩子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能這麼浪費的,你不知道現在賺錢有多難啊!」「你爸爸和我一起做工,每天自己就是用飯盒蒸點米吃,從來不吃菜!你媽媽早上和我一起出來,滴米未進,她連瓶水都舍不買,你肯定不知道吧?估計他們也不會對你說的。」他搖了搖頭,「唉,你們這些孩子啊,不懂事啊。」
「你說什麼?」我愕然,望著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話讓我震驚,我感覺渾身像被抽空了一般,輕輕飄飄,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才能穩定下來。
爸爸媽媽愛我,我是知道的,家裡條件困苦,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父母為我受過哪些苦。我一直被他們的樂觀豁達所蒙蔽,被他們的愛所蒙蔽,我又知道多少其中的真相啊!
我生平第一次感覺了那份沉甸甸的愛,那種被愛的滋味,是那麼甜蜜,又是那麼的苦澀!
我一直以為自己求學路上已經受了很多苦,遇到了很多障礙,甚至曾經一度把所有的不幸強加於家庭,認為是家庭生活艱辛造成了我的一切不如意,讓我在同齡人面前抬不起頭來,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他們的勞動所得,全然不顧生活的一切來之不易,我從來沒想過為了達到我的所謂生活品質追求,父母為之付出的努力有多大,然而,當我真正得知父母為了我所遭受的一切,我意識到我是多麼的自私啊!相比較而言,我的愛是多麼的狹隘啊。
父母的愛,是我縣中學習的動力源泉,也是我認識自我的一面鏡子。
多年以後,我每次回想起丁叔在縣中門口小飯店對我說的話,我都會心頭暖暖的,酸酸的,我感受到父母對我愛的偉大,同時,也在時刻提醒自己,不管是愛還是被愛,都不能太自我,只有這樣,才會真正領略到真正的愛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