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慟心傷逝
看見鄭方虛弱的模樣,童潔抓了一把靈石笑吟吟地遞了過來,整個大裂谷到處回蕩著修行者與大能們的歡呼。
突然,鄭方心中一陣悸動,就像是被燒紅的鋼釺狠狠捅了胸口一下,他正在錯愕之間,只見數道身影高高躍起,向著空中某個物事撲了過去。他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覺一道勁風已經撲面而來。
一切就像是在霎那間變成了慢動作,那數道掠向空中的身影陡然凝滯,一道身影已經從眾人之中閃出撲向鄭方,四周人群中,有的人依舊在歡呼,有的已經在高聲吶喊,有的人在攻擊,還有的人茫然不知所措,也有數道身影緊隨其後向鄭方撲來。
然後,鄭方只覺得自己的懷中鑽進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這身影是這樣的小,卻將他護得嚴嚴實實。
所有的聲音突然間又重新回到了鄭方的耳朵里。
「哈哈哈哈!謝各位賞賜,老夫去了!」
「鄭方你怎麼樣?」
「聶府主,你死定了!」
「童潔,你怎麼了?」
「童潔!童潔?」
「童潔!」
鄭方的腦子像是才剛剛恢復了運轉,他木然看向自己的懷裡,童潔閉著眼睛躺在那兒,面色蒼白,之前紅潤的臉色轉眼間便褪盡了血色。
他忽然明白了過來,童潔受傷了!他急忙抱起童潔,療傷丹慌不迭地塞進她的嘴裡,受傷了沒關係,這裡有老祖宗的療傷丹,再重的傷都不怕。
可是療傷丹從童潔的嘴角滾落了下來,童潔牙關緊閉,丹藥根本塞不進去。
他慌忙想去撬開童潔的嘴巴,只要吃了老祖宗的療傷丹就沒事了,只要吃了老祖宗的療傷丹就沒事了,他驚慌地安慰著自己,然而,他驀然發現,療傷丹從童潔的體內穿過,又落回他托著童潔腦袋的手心。
緊接著,他驚恐的發現,懷裡的童潔正在漸漸地變成一個虛影,她的身體在一寸寸緩緩地消失。
「不!不!……」他嗓子里除了簡單的一、兩個音節,再也發不出任何其他聲音,他徒勞的想去收攏童潔身體的殘骸,可那就是一陣流光飛影,他什麼也收取不了。
「二境修士經受了七境大能全力一擊,羽化了。」一個聲音在他身邊悄悄地說,可他不想去聽,懷裡的童潔不見了,這就像一個噩夢,童潔不會不見的,她一定在北都的家裡等著他,她一定會等著他的,她和他說好了的。鄭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新房裡,結婚時的彩燈彩帶依然懸挂在那裡,喜氣、熱鬧,奶奶的聲音像是穿越過幾個世紀,幽幽地在房間里回蕩著。
「小妞走的時候,買了菜,擱在冰箱里,我這心啊,一直就不定,所以也沒燒,小妞走時提醒我別忘了把陽台上的啤酒瓶賣了,我也忘了,人老了,什麼都記不住……」奶奶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梁菲菲、蕭臘梅慌亂的聲音響了起來,可鄭方什麼都聽不見。
他知道奶奶要走了,她在人間唯一的念想已經走了,奶奶沒必要再留下來,她要去另一個世界和老伴、兒子、媳婦、孫女去團聚,他想跪下來,對奶奶說對不起,他辜負了奶奶的託付,沒有把小妞照顧好,可是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聽著房間里噪雜的聲音,他想爬起來看一看,身子一挺,眼前又一黑,再次暈了過去。
童潔和她奶奶的追悼會一併安排在特殊學校舉行,時間快到了,鄭方還沒有到場,想起鄭方自童潔去世后精神都不大對頭,甄右鍾、田啟明匆匆忙忙地趕去了鄭方的家。
敲開門,鄭方鬍子拉碴地站在門前,一雙眼睛木木的,沒有焦距。田啟明發現鄭方結婚時穿的西服耷拉在他的身上,整個袖子都已經扯開了,連帶著西服也裂開了一大塊。
「這……快換件衣裳吧。」田啟明手足無措。
「不,童潔就喜歡這一件,好幾千買的。」鄭方木木地搖著頭,他突然大哭了起來。
「我穿不上啊!我就是穿不上啊!我真沒用!我連一件衣服都穿不上啊!」哭聲凄厲如孤狼臨死的哀嚎。甄右鍾、田啟明看著鄭方,也不禁潸然淚下。
童潔和奶奶的追悼會,鄭方沒去參加,他和田啟明、甄右鍾走了一半,就下了車,他說他想起來了,自己好久沒剪鬢髮了,童潔一定會替他剪的,他得去找童潔。
甄右鍾一把抱住鄭方的大腿,痛哭了起來。
「童潔沒了!連屍體都沒了,你上哪兒找去啊?」甄右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能找著她,我能找著她!」鄭方的眼裡突然迸發出了光芒,那是童潔死後,鄭方臉上第一次煥發出了神采。
「我要去找童潔,我要去找她……」鄭方說著話,甩開了甄右鍾,拔腿就走,田啟明、甄右鍾愣愣地看著鄭方的背影消失在深冬的北都街頭。
冥界不歸獄,赤柳子爵死死攔阻著鄭方,他也不知鄭方從哪裡鑽了過來,待得收到虹蚋公爵的通知,急急趕了過來,心裡只能叫苦。
虹蚋公爵是親眼見到童潔身死的,他雖然不太清楚鄭方和童潔的感情究竟如何,但想也知道,人畢竟是新婚夫婦,才吃了喜宴,洞房還沒進,就死在了大裂谷,別說是感情豐富的人類,就是憨傻的冥鬼也受不了這個。
鄭方來到不歸獄,用腳去想也能知道他要做什麼,可不歸獄是個什麼所在,三界沒有比虹蚋再清楚的了,任憑鄭方進去,那就是要「死鬧」的節奏啊!
鄭方如今可是五境大能,真的發起瘋來,眼前恐怕只有虹蚋製得住他,可鄭方又在消滅黃不吝的戰役中起了大作用,廖不言、袁不同、鄭不諱等三界府主看他都看得很重。
從這三位任憑趙不敗把黃不吝的府主令牌給奪了去,也要保得鄭方安全就看得出來,這鄭方就是一個沒法得罪的主,哪怕不提廖、袁、鄭三位,以虹蚋和鄭方的交情,也沒法向他動手。
這樣的人物一旦「死鬧」起來,對虹蚋來說就是災難了。
所以虹蚋先命鄭方的老相識赤柳子爵在不歸獄的沙灘上拖住鄭方,他自己則趕緊謀划著,該想什麼辦法送走這尊大神。
「鄭爺爺,你殺了我吧,爺爺!」赤柳子爵跪在沙灘上,死死抱著鄭方的大腿。
「你莫抱著我,我就找個人,她一定在這裡,我要帶她回家。」鄭方拖著赤柳向大海走去,在沙灘上拖出了深深地一道鴻溝。
巡視的冥鬼早已跑得不知去向,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只有永遠漫無邊際的亡靈在那裡浮浮沉沉,洗滌著自己的記憶。
「童潔,我知道你在這裡,快過來吧,我們回家!」鄭方站在海邊,放聲大叫,他一遍遍地叫著,嗓子都叫的嘶啞了,然而海天寂寂,並無一個亡靈對他的呼喚產生了反應。
沒有赤柳發話,更無一個冥鬼引路,鄭方無法前往泥水沼,而且,他記得很清楚,人界九個月,不歸海的亡靈才會進入泥水沼,童潔死去,他雖然頭腦昏亂,完全不記得時間,但九個月肯定是沒有的,如果不出意外,童潔一定會在這不歸海億萬亡靈之中。
「童潔,我們回家,童潔!」鄭方面向蒼涼的不歸海,一遍遍凄涼地呼喚著,往事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奇怪的是,那些往事一旦泛起,便即消散,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個童潔的形象,鮮明而深刻,有童潔替他剪鬢髮的,有童潔看著他微笑的,有童潔翻他白眼的……
有童潔和他說著話,轉身離開的;有童潔向他迎面走來,笑意盎然的……
這些形象便如一把把刀子,每浮現一個出來,就像有刀子在鄭方的心頭狠狠地剜了一下,他覺得,那就是童潔和他告別的方式,那些鮮活的形象在一個個離他而去,告訴他他的童潔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海浪拍打著沙灘,泛起一層層泡沫,一個黑點追逐著海浪、隨著泡沫來到了鄭方的腳邊,然後鄭方就看見了自己,抱著包裹走近特殊學校的自己,夜色下眼睛亮晶晶的自己,坐在餐桌旁故作大方的自己,在林蔭道上侃侃而談的自己……
鄭方遽然而驚,這是童潔對自己的記憶,那樣多的自己該是一種多麼沉重的負擔啊,難道她還要背負著這些去泥水沼?去礫石原?去沸騰海?
不能!絕對不能!童潔怎麼能受那樣的苦楚?鄭方趴倒在沙灘上,輕輕地用手撫摸著這個逐浪飄搖的黑點,這就是童潔的亡靈吧,它已經絲毫感覺不到鄭方的存在,只是憑著記憶的吸引來到他的身邊,鄭方用手輕輕地撈去,黑點便如沒有實體般從他的指尖漏掉。
「忘了我吧,快快忘了我吧!」淚水一道道漫過鄭方的眼帘,他不能讓童潔受那不歸獄的苦楚,所以他要親手把童潔的記憶一點點磨滅了。
他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了童潔的亡靈,最後一次感受著自己在童潔腦海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