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跟隨

第172章 跟隨

度曲意識朦朧之時,聽到了似遠即近處傳來的鳥鳴和泉水聲音,清清脆脆,乾乾淨淨,讓他的意識霎時間變得流暢清爽了起來。他吐息著此處的空氣,只覺肺腑滿滿清快,似乎肉身已消於天地間的凈土之中,只留下最輕盈自在的一縷靈魂。

度曲唇角勾起,緩緩睜開雙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山綠水脆生生。他坐起來,觀察了一下自己所坐之處,竟是綠水中央一塊大石上,石面鋪著厚厚的草葉,待他起身,那些草葉便自動回到原處,還那大石一片乾淨。

度曲知道定是有心人做的,為了讓他好好修養。度曲抬腳踩水,入水的瞬間,他只覺一股清暢之氣直通天靈,這種舒暢感,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雖已不能踏水不入,可這樣實實在在的感受天地間的萬物皆靈之氣,並不讓人失落。

度曲踩著水,提著長袍,向岸邊走。待走上岸,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並未見到有他人在。

一個人在高處,悠悠看著度曲尋人。那個人看著度曲如今人情味十足的模樣,只覺陌生。不知度曲為何會變成如今這種柔弱的模樣,以往那個人間神明清冷謙傲的模樣像是出現在上輩子。

度曲尋了一圈沒找到人,也就放棄了。他到河邊洗了洗臉,想到已經逃出百媚生的掌控,可以自由行動,十分開心。洗臉的時候,嘴角都是勾著的。

「度曲……我送你回梅谷可好?」

聽見這個聲音,度曲身子一僵,之後緩緩回身抬頭望向半空,見月泱坐在妖碌書上,正情緒淡淡地看著他。乾淨的眼神無波無瀾,略顯蒼白的面龐上鑲著惑人禁忌的唇鼻。這樣的氣息,他無比熟悉。

「你,是你救了我?」

月泱點頭。

度曲驚喜地眉目大亮。

「你是月泱?」

「沒錯。舍利子入身加之月小蝶靈念催生,我已恢復記憶。」

度曲嘴唇顫抖起來,他走前兩步,極其渴望地仰望月泱道:「你可,想起了一切?」

月泱沒有立刻回答,她看著度曲激動的樣子,似乎是知道他這個問題有深意。

見度曲目中漸漸含淚,月泱才緩緩開口道:「我兩世與你相識,你一世是助我在明鏡池修鍊凈化之法的度曲,一世是白髮無心度曲,後來白髮變黑髮,你便私自做主,讓我入了輪迴。」

度曲聞言失落又羞慚,他以為月泱是想起了全部,卻沒想到,她的恢復記憶單指她為月泱之時。他也沒想到,當初已變化為魚的月泱竟然知道他私自讓她入輪迴一事。

「對不起……我……」

月泱打斷了他:「無需道歉。我知你深意,這一世的劫難,皆是為了讓我明白生命本身的意義與可貴之處。我以往只顧成全眾生,卻忽略了我這個生命對生的嚮往,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根本算不得成全了眾生,那只是一種一廂情願地自我感動罷了。」

度曲垂下頭,沒有作聲。

「再者。你助我新生,還我了一個清白肉身,我終於可以重入佛門,回歸月寺廟,繼續我的修行之路了。」

度曲懵懂地仰頭望向月泱。

月泱對他淺笑,那抹笑就像是天地間一個新生的精靈對一片新綠的枝葉一片漂浮的雲朵露出的笑一樣,乾淨地讓人無法生雜念。

「我自下山以來,修功德門一事,便被我自身的劫難孽緣所阻,如今一切回歸正位,我定會儘快結束這亂世,續修功德門,以求早日功德圓滿,得成正果。」

度曲只獃獃望著月泱,月泱坐在妖碌書上,居高臨下望著度曲,淺笑不語。但見度曲目光漸漸含怨生痴,便垂下眼帘再問了一遍:「我送你回梅谷可好?」

度曲聞言沒有回答,他不再看月泱,而是徑自走到河邊坐下,背對著月泱,像是生了氣。

月泱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度曲突地道:「要和我說話,就下來說,我不比以往,已經沒了神力。」

月泱沒有猶豫,立刻落地收起妖碌書,走到度曲身後。

度曲沒有回頭,「你以月小蝶身份生活十八年,如今可是打算將月小蝶這個人徹底忘卻?」

「不。月小蝶是我的一部分,我如今依然是月小蝶。只不過,我的身份複雜,我既想起了前塵,就不能只顧今生。」

度曲抬頭望向天邊,依然沒有看月泱。「你妖靈入體,鬼氣在身,妖碌書已成型,你難道要拋下他們嗎?」

月泱看了看手中的妖碌書,眼中溫柔滿溢。

「自然不會。我會將月小蝶的心愿完成,給妖族一個容身之處。妖界村總有一天會在這四界中,開拓出真正的妖界。」

度曲垂下眼帘,似乎陷入了思考。

月泱站在度曲身後,看著度曲的背影,想到前世與他的糾葛,心中不是不迷惘的,只是她想起明華與月寺對她的信任,她無法放開。若是不成佛,難道要繼續這輪迴的迷茫嗎……

「我已失去神力,無法感知天地靈氣。靈氣一失,我便是一個連人形偶都比不得的脆弱生靈。我沒做過人,全靠從自然靈界獲得的靈氣支撐骨肉,可如今沒了這支撐,若是留下我一人,我定然撐不了多久。」

月泱錯愕地抬起頭,度曲坐在她面前,正柔柔切切地看著她。

月泱想著度曲剛剛說過的那些話,一時間失去了端正,無助而驚愕地看著他。

「你!你!你的意思是,你要我保護你?直到你恢復神力,我才能離你身側?」

度曲沒有回答,聽到月泱如此問他,他似乎也才發覺自己的要求很羞恥,故而側過臉去,微紅著臉不作聲。

月泱卻不允許他沉默,她跑到度曲面前,炯炯地望著度曲,激動地有點語無倫次。

「你!這不可!我還有很多事要做!無法時刻顧及你。我還是送你回梅谷吧。那裡靈氣充沛,你一定可以很快恢復的。」

度曲仰起頭,無聲地望著月泱,月泱看著他彷彿釀著水光的淡黃色雙瞳,一時間喘起了粗氣,無法說服自己地充滿困惑地邊搖頭邊後退。

他不同了……他不是那個在梅谷卧在水面上,獃獃望著那朵不開地白蓮的度曲了……他如今變得,變得,變得如此奇怪……彷彿是突然開了心竅,下定了什麼決心,變得更加柔弱卻也更加堅定。以往那種懵懂淡然全然消失不見,此時的度曲銳利的像一柄劍,每次的目光都會讓人無法躲閃被直刺中心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用的,憑我如今的修為,在梅谷待著不到幾日,就會被外來靈物誅殺了。」

度曲站了起來,慢慢向月泱靠近。他看著月泱不敢直視他的模樣,看著她不停退後的猶豫,卻是毫不退讓地逼了過去。

月泱見他越來越近,心中越來越忐忑,心跳地劇烈,讓她整個人頭暈目眩。

「不要過來!」

度曲停下。

但只一瞬,他就又向月泱靠近。

月泱靠上大樹,已經無路可退。見度曲即將湊過來,她乾脆要飛身而起,先離了他再說。但還沒等她飛起來,度曲雙手就已經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月泱驚愕地抬起頭,見度曲近在咫尺,寸步不讓地緊盯著她,她心中突然生起巨大的恐懼。

度曲盯著月泱的眼睛,突然間,他腦子裡閃現而過紅窟里的那些男女的樣子,這讓他腦子一熱,腳下發顫,他不由自主產地盯緊了月泱蒼白禁忌惑人的唇瓣。

紛國的夏日氣息讓人迷醉,此時夏風迷離,他像是乾渴了千年的人,口中突然極需甘霖濕潤。度曲咽了咽喉嚨,喉結清晰安靜地上下一動。

看著度曲的臉向自己壓來,月泱瞪大雙眼,驚恐至極。

度曲清冷單薄的唇瓣剛剛觸碰到月泱的唇,就那麼一下,兩個人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度曲呼吸驟然加重,月泱的呼吸也變得急促。度曲微離了月泱的臉,度曲灼熱的呼吸撲到月泱面上,這讓月泱在迷離中似乎聞到了梅花的清芬。這讓她不由自主地渴望被凈化被激醒。

月泱不再抗拒,她似乎已陷入一個似真似幻的夢裡。

度曲試著穩定自己的心神,但在他看到月泱獃獃地無助地望著他的模樣,他的神志就瞬間被拋擲九霄雲外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月泱十八歲的模樣,她如今真真切切是個女子了。比起在極樂界時,她是他的蓮兒,可她依然只是一個孩子,不管如何模樣,如何言語,她都沒有長全真正女子的心竅。那讓人心折動容的逼人的靈氣與孩子氣也是令人不敢靠近的詛咒。

但她如今終於長大了,她是月泱,一個女子,一個他可以觸碰的人。

直到度曲的手移到她的肩上,試圖褪下她的外袍時,月泱才猛然清醒過來。

「啊!」

度曲被月泱用力推倒在地,看起來很有些狼狽不堪。

月泱臉色更蒼白,她看也沒看度曲,飛上妖碌書,轉身要走。

「你既不想回梅谷,就等那魔巫來,好生伺候你吧。」

度曲連忙站起來,追著月泱喊道:「月泱!別走!」

月泱沒理他,妖碌書升高,很快就飛出了些距離。

在月泱離開此處后,此處的綠水青山中慢慢飛出了無數地半透明白蝶,它們追隨著月泱而去,漸漸融進天光中不見了。在它們飛離這一片綠水青山後,這裡瞬間變了模樣。雖依然有山有水,可那抹清脆的綠意已消失。荒了一半的山,被污濁的水現出真顏,此處竟本是一個凶厲模樣的荒郊野外,靠著月泱的凈化靈力變了片刻模樣罷了。

待月泱以為度曲真的被她甩下了的時候,卻聽見身後傳來了度曲的聲音。

「月泱……」

月泱不解地回頭看,就見一念劍正載著度曲追她呢。

月泱乾脆停在空中不動,等度曲追到她。她冷著臉問道:「你不是說你已失去全部靈力了嗎?怎還能驅使一念劍?」

月泱沒有看度曲,等了許久不見度曲回答,扭頭望去,只見度曲正笨拙地試圖爬上她的妖碌書。他的一條腿已經上來了,另一條腿剛剛離開一念,月泱見狀,猛然驅動妖碌書,度曲身型不穩,一下子掉了下去。雙手堪堪扒住妖碌書邊緣。妖碌書里的妖怪們出來看熱鬧,從妖碌書中露出個頭,邊竊竊私語,邊笑話度曲。

小布變化為人形,趾高氣揚地雙手掐著腰,走到度曲手邊,要踩他的手。

月泱連忙阻止:「小布,退下。」

小布只好撇撇嘴不甘心地走到月泱身邊,挨著她坐好。

一念劍飛到月泱面前,繞著她轉來轉去,晃晃悠悠,似乎是在替度曲求情。

「月泱,求你了,帶上我吧。我會有用處的。若是讓那魔巫再把我抓了去,我定會不得好死的。」

月泱不忍見度曲如此低聲下氣地求人,一揚手,妖碌書上被度曲扒著的那一頁揚高,將度曲帶上了妖碌書。

度曲好不容易在妖碌書上站穩,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

度曲見月泱背對著他,也沒再說什麼,乖乖在月泱身後盤腿坐下。

妖碌書這才繼續飛行。

天色漸漸暗下來,兩人之間一直沉默。

度曲實在希望與月泱親近,於是先打破沉默道:「月泱,我們要到哪裡去?」

「紅窟地下爛紅鬼阿耶府,去找謙謙和三秋。」

度曲聽見阿耶兩個字,很是震驚。但並沒有再問什麼。

過了一會兒,卻是月泱開口了:「你與薛曲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的眼睛為何變了顏色?你的心……你為何突然沒了靈力,變得連凡人都不如?」

度曲聞言好生煩惱地嘆了口氣:「說起這事,我也是一頭霧水。我與薛曲同體同靈。當年你輪迴成人,我不忍留你一人歷這一世,於是隨你一同轉世,成為薛曲。無奈我乃人間神明,命格有異,根本無法做個普通的凡人,故而轉世成為半魔之體,連累薛曲半生受苦。薛曲知道與我同體之後,利用我的眼睛搭建輪迴道,修鍊鬼軍。我的魂體因素來無心,便不受控地吸取薛麴生心之力。薛曲修鍊走火入魔后,我的魂體徹底與他平分一體,故而將他的生心力吸地更多。墮落神用神力將我壓制,薛曲現身,想要徹底消滅我。他奪走了我的眼睛,我被關在一個五識被封的地方,直到感受到你的召喚,我才破體而出。沒想到的是,這一分離,他的心徹底被我奪走。」

月泱:「既然如此,你的這具肉身,是從何而得的?還有你為何會失去靈力?」

度曲搖頭:「這我就不知了。我的眼睛中飽含造靈之力,他在我的雙目中修鍊鬼軍,怕是總有一日,鬼族必起禍亂。」

月泱回頭望向度曲,眼中滿是審視之意。

「你現在的這雙眼,是誰的?」

度曲沒有看月泱,亦沒有回答她。緊抿的嘴角,透露著倔強偏執的意思。

月泱並沒有追問。度曲見月泱不再與他說話,再次試探著道:「你之前,可是遭受了什麼?是不是很痛苦的事?」

月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月小蝶被喚起被難民生生蠶食的記憶,被那痛苦再次纏身,承受不了,才會呼喚你我吧。」

月泱突然感覺心口劇痛,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度曲大驚,連忙過去抱住月泱雙肩:「月泱!你怎麼了?」

月泱的亡相開始隱約閃現,度曲見狀連忙想用自己的靈力來助她恢復原貌,猛然間想起,他已經沒有靈力了。

月泱輕輕躲開度曲的懷抱,輕然道:「沒事。被那魔巫的法寶洗出了真貌,看來一時半會兒無法復原。」

度曲羞慚地低下頭,再沒作聲。

大明宮,白生的太子妃誕下皇嗣,天邊烏雲滾滾,大明遍地魔氣繚繞,將許多老百姓給卷了進去。

看著襁褓中通身魔氣的嬰童,白生大驚失色。

蘭廂漫不經心事不關己地靠站在一邊,見狀笑得那叫一個開懷。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真面目到底是藏不住了。」

白生猛地瞪向蘭廂:「你說什麼!」

蘭廂冷哼:「你生來便是半魔之體,按理說,你體內的魔氣應該隨著你的年齡增長而不斷變強,可卻在你入月寺廟幾年後,魔氣突然被控在體內,無法徑自運行。」

白生聞言,突地心虛地別過身去。

蘭廂卻沒打算放過他,「其中緣由你清楚地很。你見色起意,趁人之危,行那強暴之事,奪了那女和尚的貞元,故而你的魔氣才被抑制住。你知道是這緣故后,一直想搶那女和尚回來,供你自己修化魔氣之用。卻不曾想,一直無法得手。」

白生猛地回身吼道:「你胡說!我是真心戀慕師姐!」

蘭廂一臉嫌棄:「什麼師姐,月寺那老滑頭根本沒收你做座下弟子,你只不過是借著大明太子的身份,去月寺廟沽名釣譽罷了。頂天算是個過路偽僧。月泱乃是月寺最寵愛的弟子,是月寺屬意的傳人。月泱天生慈悲心腸,認你為同門,可你卻行了那齷齪之事,真真是爛心之人。」

白生面色鐵青:「別說了!你有什麼資格如此編排我!你算什麼東西!」

蘭廂冷笑:「至少我從沒行過那爛心的噁心事。」

蘭廂瞥了一眼白生懷裡不哭不鬧的嬰童,嘲諷道:「用這麼個孩子,藍國國主怎會再助你。要不是這個孩子,連我都忘了,你原本是個什麼貨色。」

蘭廂說完便隱去了。

白生抱著孩子,僵在原地。

月泱和度曲剛到紅窟,就見紅窟周遭瀰漫著血腥氣。

此時夜色昏暗,這一條寬寬闊闊地紅街上,卻一個人影都沒有。紛國喜愛用顏色來名物什。紅街本是紛國在夜晚最熱鬧的大街,此刻卻詭異地透著凄慘的氣氛,實在奇怪的很。

月泱和度曲都沒有注意到,那些在路面上平平無奇地一大堆小石子們。

月泱和度曲腳踏上紅窟門前時,那些石子紛紛翻面,露出了畫著妝容的臉。這石子被稱為淘氣鬼,是魔巫的清路使。根據這些石子面上被畫的妝容和氣質,能看出今晚有好些個魔巫在這裡。那些淘氣鬼緊盯著度曲和月泱,小小的眼睛里邪氣逼人。

其中有幾個小石子很是面熟,度曲若是注意到定能認出來它們是百媚生的清路使。可是他的精力全放在別處了。

那些小石子看到度曲后就溜了。賊眉鼠眼的樣子,一點也不可愛。

月泱要進紅窟時,式神靈從妖碌書中飛舞而出,纏繞上她的腰和手臂,似是在阻止她前行。

月泱見狀停下腳步,低聲道:「看來這裡面的邪物,很難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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淥水泱泱仙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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