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舊事 忠僕和撒潑
還京在岳老夫人及已故的岳老太爺心裡,是不死不休的執念。而還京的原因呢,雖然孫女兒們都年紀小,也聽說無數回。但不管和聽到的哪一回相比,都遠不如岳老夫人此時緩緩提起的鄭重。
這鄭重里浸潤著痛楚,像一卷抽不完的絲綿,縱然是最反對的大奶奶紀氏和三奶奶楊氏,也隨著岳老夫人的話重新有了同仇敵愾。
雖然是她們進門以前岳家的遭遇,但她們已然是這個家裡的人不是嗎?
「唉,老太爺一生是個謹慎的人,吏部主事官職雖然不高,卻與無數的大小官員打交道,他怎麼肯放鬆?前吏部侍郎江令中貪贓枉法,與他是一點兒關連也沒有。」
回憶著傷心事,岳老夫人拿出帕子,揩著眼角不斷湧出的淚。
「頭一晚上我去探監,老太爺還對我說,放寬心,他沒有罪。這晚我回家去,還想著為他擺酒洗晦氣。萬萬沒有想到,」
岳老夫人的眸光痴而凝重,神情中透著刻骨銘心的恨意:「第二天一早,宮裡就出來旨意,說江令中夜裡招供,有牽連的官員共計一百二十名出去,老太爺雖不是名單上首惡,也罪證確鑿難逃法責。第三天,我們全家就被貶出京。可憐老大還在懷裡抱著,願意跟去的家人又沒有幾個,」
說到這裡,岳老夫人對窗外影影綽綽的人望去。主人說正事,侍候的人和下午一樣退到外面。隔著窗戶,能看到一個京式的髮髻。
這種髮髻梳起來麻煩,在幽塞的下人們中間並不時行,但當事人依然每天梳的一絲不苟。
這是岳老夫人的陪嫁,當年在岳老太爺遭難時,自願跟隨岳老夫人長途跋涉的人之一,她不是岳老夫人娘家的家生子兒,是外面買來,姓荀,都喊她荀媽媽。
說到當年事,就想到當年人。忠僕不能忘記,仇人呢?也不可能忘記。
岳老夫人重新轉為咬牙切齒:「都怪那江令中,他死罪難逃,江家搬離京中難以尋找,只能丟開手。還有當時審案的有司官員,大理寺的昏瞶官員向強,都察院的糊塗笨蛋孫當……」
一般來說三司會審,岳老夫人下一個痛恨的,應該出自刑部。但下一個卻是同宗:「還有老太爺的堂兄弟,岳羅全家。」
恨堂兄弟並不難理解,岳老夫人淡淡一句就說得清楚明了:「老太爺和岳羅同科應試,老太爺高過他一個名次。」
一個人遇到難處,有的時候家裡人是庇護是屏障,有些家裡人就只能是落井下石,這種事情在任何朝代里都不曾少出來過。
「老太爺這一輩子里,所以想還京。在他臨終的時候,也所以把還京當成遺言。居功、佔先、行前,你們都還記得吧?」
岳老夫人抿一抿嘴唇,眼珠子嗖嗖冒出寒光,與她平時多見的心平氣和大不相同。一品書吧www.1pinshu.com
岳繁京心裡格登一下,她是知道三個伯父的名諱,但從沒有如今天這般,在祖母喚出來時,產生深深的領悟。
姐妹們的名字,沒有一個不圍繞著「還京」而起。伯父呢,居功也好,佔先也好,行前也好,甚至包括自己父親的名字岳厚來,無一不帶著祖父的心愿。
老大是第一個兒子,自然應該有居功的舉動。二伯父岳佔先雖然是第二個兒子,也應該佔先。三伯父岳行前,是行走在前面的意思。雖來的晚,也要不比哥哥們差。五老爺厚來,取後來者居上之意。
岳繁京雖然還沒有走出姑母岳良菊的老姑娘陰影,但已沉浸在祖父一生的心酸之中,有不能自拔之感。
這個時候,外面有人一路狂奔而來。靜夜裡的雪雖然大,但入夜後彷彿融於耳中,不妨礙聽到別的動靜。這腳步聲像夏天暴雨打木板般,來的清晰而又狂肆。
伴隨的還有凄厲喊聲:「老太太,您要對得起五老爺五奶奶在天之靈,不能把大姑娘給害了啊……。」
岳繁京垂下眼帘,她不用聽到說話聲,也知道來的人是奶娘祁氏。
祁氏在下午絮絮叨叨地說一堆岳良菊不嫁人的話以後,覺得不能解決晚上岳老夫人強壓下來的難關。就和岳繁京約好,晚飯後,打發春枝送岳繁京先到正房,稍等,估摸著岳老夫人說到一半,等著岳繁京明確答覆的時候,祁氏就一頭扎將到這個院子里,即使讓人攔下來,到不了岳老夫人的面前,也要用尖厲的嗓音為岳繁京撐個腰。
不管問問誰,姑娘大了嫁不成人,哪能叫好呢?
為了岳繁京,祁氏決定拼了。
房門外面的說話聲很快多起來,房門是關著的,看不到誰是第一個阻攔祁氏的人,但忠僕荀媽媽的嗓音最響亮,和祁氏的嘶吼可以媲美。
「媽媽你還沒有我年紀大,怎麼就敢犯糊塗。要知道咱們岳家可不是幽塞別的人家,咱們家裡可不許出以下犯上的事情……」
「老太太犯糊塗,我敢不跟著嗎!不要你管!老貨,我可還年青著呢,你再站我前面,我一頭撞上你,把你一起撞到老太太面前……」
祁氏撒潑的理直氣壯,岳老夫人房中侍候的年青丫頭不答應了。
「哎哎,真正年青的在這裡呢,祁媽媽,你可不許胡鬧啊,你敢撞荀媽媽,我們就敢把你扯個跟頭……」
祁氏大叫:「春枝,春枝,快來幫忙……」春枝送岳繁京過來的,也在這裡。高高的回應一聲:「好嘞。」
眼看著外面隨時就要大打出手,岳老夫人沉沉的一聲出去:「讓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