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時日無多
繼續把玩著手裡的茶杯,容一男苦澀一笑,再看了一眼滿臉寫滿「陰謀得逞」的興奮卻強忍歡喜的涅槃,心頭似是明朗了不少。
常年吹拂地夾雜著粉紅桃花瓣隱著清甜桃花香氣的風,在他的身邊卷著一個個小小的旋風,倏的一下子刮進了他的心裡。
「怎的——」涅槃見他這副模樣,挑了挑可愛的眉眼,放下手中茶杯,眯縫著一雙大眼睛,訕笑道,「堂堂容家的家主,可不能出爾反而啊!」
「哎——」重重地嘆了口氣,容一男雖說心有不甘,卻還是無奈地託了托額頭,道,「你這個小涅槃啊,不成想這些許年下來,你本事不見長,倒是心眼兒越發的多了些!」
這話一出,林安烈頓時疑惑了起來,將目光移向了姬忘憶,發現她竟與自己一般,一臉的疑惑。
若是說此時此刻,這石桌畔邊論起誰最為鎮定的話,除了涅槃之外,怕是就唯有晝潛一人了。
其實,早在容一男第一次舉止輕浮地「言周」戲的時候,晝潛就從他偶爾掃過自己臉上的眼神覺出了絲絲刻意的味道。故,他便也做起了順水推舟的事兒,在鬧劇發展到高(潮)的當口,配合著發起火來,一是為了化解林安烈的尷尬處境,二是為了不著聲色地引著容一男往下一步繼續。
甚至,就連方才那殺氣大起,險些再一用力便捏碎容一男肩膀的樣子也在晝潛的演出之中,若是不然,想必「劇情」推進亦不會如此迅速。
「罷了罷了——」容一男越想越覺得自己這盤輸得委實憋屈了些,卻又不知應當向誰討這筆爛賬,只得老實認栽,略顯喪氣地說道,「本想拿你們逗個樂兒沒成,倒是讓你們拾了個便宜去,也怪我過於自負了些。」
「容兄客氣了!」晝潛聽得出他話中之意,連忙站起身來抱拳拱手,語帶謙卑地說道,「還望您不吝賜教,也請門內的兄台莫要再躲躲閃閃,大方出來相見可好!」
他的話成功將眾人的目光引到了半虛掩的大門上,與此同時,大門內之前一直偷偷瞧著一切發生的人,也真就如同他所說那般,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嚯,還真是巧啊!」容易舒見大家都盯著自己,為了化解尷尬,她一邊抓起了晝潛的茶杯,一邊道,「我哥是家主,但,我好歹也是容家的女兒,他應了要幫你們,我可還沒應呢!」
不知是否上次那巴掌將晝潛打得有些怕了,她這個撈茶杯的動作竟讓他的身體微微后縮了一下。
見容易舒都未拭一下便將茶一飲而盡,姬忘憶的心底里竟泛出一絲嫌惡來,分明那是一張好看的臉,於她心底卻似是塗滿了油。
「舒兒——」容一男稍顯微詞地說道,「休要胡鬧!」
「哥——」容易舒小腳一跺,一把扯住了他的袍袖,用力地搖晃著撒起嬌來,哼唧道,「難不成你什麼都忘了么,怎的還要幫那傢伙?」
「我說了要幫,便幫定了。」雖是話說得硬氣,容一男的語氣卻極其溫柔,輕輕拍著妹妹的小手,安撫道,「你若覺著心裡過意不去,不參與就是了,拿些錢銀出去玩些日子可好?」
看著他溫柔的笑容,容易舒的心有種被融化的感覺。自小到大,大哥一直都很疼愛自己,無論自己闖多大的禍,他都會護著自己,即便是自己真的做得太過火了,他亦只是柔聲地責罵兩句,都捨不得大聲呵斥。
如今既是他開口要幫著這些人,那自己理應也出手幫忙,但,一想到即將要救的那個人,容易舒的內心又有些糾結,這種感覺讓她感覺很是撕扯,就是腦海里分離出兩個不一樣的自己,一個聖潔如同不染凡塵的仙女,告誡自己要放下過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另一個陰晦如同煞氣纏身的惡女,遊說自己不可忘舊日之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幫忙。
「既然我哥同意幫你們,我亦不會再橫加阻攔——」終於,那個惡女被仙女一記彈指揮到了九霄雲外,容易舒鬆開了拽著容一男袍袖的手,沉聲道,「不僅如此,我還會隨你們一同去那浮生渡里救人,助你們一臂之力。」
雖說勝利的是善良的仙女一方,容易舒的心裡卻隱藏著另一種深深的暗潮湧動的盤算。
「容姑娘,你當真會幫?」晝潛見又多了一個幫手,自是欣喜的,竟一把握住了容易舒的手,高興地說道,「真是多謝你了,真是多謝你了!」
感覺雙手一暖,容易舒從自己的心思中被拉了出來,撞入眼帘的就是他這張好看又滿是激動笑意且近在咫尺的臉,心不自覺地漏跳了幾下,才要罵出口的話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弄得她是不知應當如何是好,又似是被感染了一般,竟也跟著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兩儀殿?天牢殿內——
今日的戚雷似是有些倉促的,既沒扎得滿頭辮子,亦沒有化他那浮誇卻很是襯他的妖艷眼線,一襲白衣素裹著一個素人,倒是讓人看清了他的臉,一張其實還是很有陽剛之氣且線條分明的臉。
只是,這一回來的人並非他一個,還跟了幾個身著帽衫的行刑劍仙。
「好久不見。」他沉聲對牢內正背對自己安靜坐著的人說道。
仍舊抬著看著天牢內唯一能透進光亮及一點陽光的窗,莫亦凡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地說道:「怎的,你這般大的陣仗來此,便是為了與我說這幾個字?」
被他這種態度惹得不怒反笑,戚雷露出一個極其苦澀的表情,道:「虧得你眼下這般光景竟還能開得出玩笑,你可知據你行刑之期已尚不足半月了?」
「那又如何?」
莫亦凡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只是肩膀微微聳動了一下,似是在表達他的無所謂。
若是換作平時的戚雷,這般消極的態度定會惹得他怒火中燒、脾氣失控,但,此時的他卻眼帘上挑,注視著那個毫無生氣的背影,輕聲道:「難道你就真絲毫都感覺不出死亡的氣息么?」
緩緩且極小幅度地搖了搖頭,莫亦凡稍稍側過臉來,吐出兩個字道:「無妨。」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隨著這兩個字而瞬間爆發,自行刑劍仙的手中奪過了鑰匙,戚雷打開牢門衝到了他的面前,雙手揪住他的雙襟,將他整個人自椅子上扯了起來提在手中。
「無妨?」戚雷怒不可遏的高聲吼道,「自小到大我聽你說得至多的便是這『無妨』,被人戲弄你無妨,被人推進河裡著了風寒害了肺病險些喪命你無妨,被容家尋到強行帶回去的前夜,你縱是怕到全身顫抖抱被蒙頭你亦是對我說無妨,莫亦凡啊莫亦凡,你告訴我,我與你相識這麼多年,你可曾有一時一刻真正信任過我,我在你的心裡究竟是個什麼位置?」
被他熾熱似火的目光灼得莫亦凡的心都在隱隱作痛,為了不讓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些許情感,只得選擇別過頭去。
自打與戚雷相識之後,他對自己的好莫亦凡並非毫無知覺,而自己亦是拿他當成此生摯友,然,莫亦凡在生(小生)格孤冷,再加上幼時經歷,更是不善亦不願對旁人表達自己負面情感,因此,對於戚雷的付出只得裝作渾然不知。
其實,莫亦凡打從心底里是不願失去戚雷的,畢竟,他曾陪伴自己走過了太多太多難以忘懷的年少時光,那些回憶是如此的寶貴,任誰亦無法取而代之。
然,眼時下的情形,可不是他們兩個互訴情腸的時候,故,莫亦凡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強行收斂起泛濫滿心甚至要擴散到臉上的「回憶殺」,猛地將臉轉了回來,並用一種極其冷漠且距人於千里之遙的眼神迎上了戚雷的目光。
「夠了——」一把將揪著自己雙襟的手拂掉,莫亦凡道,「放手!」
被這一下晃得趔趄了兩下,戚雷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狠狠地痛著,很想衝上前去將這個讓人心疼的不可理喻得不近人情的蠢貨揍扁。但,沉默了良久后,他卻還是鬆開了自己一雙緊緊攥著的拳頭,甚至都不曾提一下。
總算是平復了自己的情緒,莫亦凡輕輕地握了握臉上仍在變顏變色的戚雷,那雙好看的眸子里似是含盡了理解與包容。
抬起手來壓住了心口處,戚雷閉上了雙眼轉過身去,對一直候在自己身後的人輕聲吩咐道:「上枷。」
「諾——」
身著一襲鎦金帽衫長袍,手執枷具的行刑劍仙得令后立刻齊齊應聲,身形皆是一閃便將莫亦凡團團在了中間。
「莫二公子——」一個行刑劍仙欠了欠身施了一禮,低聲道,「玄庭亦是玄庭的規矩,我們亦無權反抗,只得依律照作,還望您能配合以免再受額外不必要的傷。」
點了點頭,莫亦凡沒有絲毫多餘動作,只是配合地站在原地,雙手隱在寬大的袍袖之中自然地垂於身體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