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明爭暗鬥
「有一些人,真的是佔有慾強,對金錢、權力與地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夢想之中。」於大星自嘲地笑一下,「其實,我反省一下自己,有時真的是自以為是,自命不凡,對自己的能力估計過高。當初,我從鄉下來,先到縣組織部,又到這個選派辦,正科,都幹了十幾年了。不過,我不是那種慣於把失敗和責任歸咎於他人的人,總結一下,有時是在工作和學習上往往言過其實,和身邊那些升遷的人相比,又很自卑。在工作中,有時我總是過多過高地要求別人,但又從來不信任別人的動機和願望,這是一種及其狹隘的想法。」
車上,於大星喋喋不休。
「於主任,這次去我們鎮子,不光是想看一下我們三個選派幹部吧。」我點燃一支煙,遞給司機,又掏出一支遞給於大星,卻見於大星搖擺一下手。「我已經給嚴志和曾文開打過電話了,讓他們在鎮里的不老雞飯店等咱們。」
「我不抽煙的,王書記,你以後,也要少抽一些。」坐在前排的於大星回頭看我一眼說,「在墟圩子,我是說在鄉村能少抽一根煙,就少抽一根,能少喝一杯酒,就少喝一杯酒。」
在我和於大星趕往墟圩子的時候,白主任、李豁牙子和李歪頭、張老三還有幾個木匠正在鎮上有名小酒館不老雞酒店裡喝著酒。
「來,喝。豁牙子,你的量大,你多喝點。」白主任點燃一支煙說,「歪頭叔,我是喝不過你的,現在,我都有點醉意了。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喝了。這次梨花村和杏花灣的人去市裡鬧騰,對王書記是有影響的,我心裡不好受呀。我是指望著王書記能在咱們墟圩子呆下去的,可張富友不讓他呆呀。哥幾個,不是我不是不想當這個村長,是張富友一山不能容得二虎呀。現在,我現在只想老老實實在馬潮的傢具廠里幹活。私下裡,我和幾個村幹部交流村自己不想當幹部的事,他們和我一樣,都不想過多地參與咱們村子的事務哩。有啥子意思嘛,再怎麼弄,還不是張富友一個人說了算?我寧願在馬潮那裡干木工活,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算了,咱們幾個,都本本份份過日子吧。」
「俺本來是想讓現成跟著你學木工手藝的,可我又覺得志高決心那麼大,想承包梨山。清淺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呀。」李歪頭喝完杯中酒,抹一下嘴角的酒水說,「咱們這地兒,人窮呀。」
「人窮,當官的也會吹,總是說咱們這裡人均收入多少多少哩,有嘛。早些年三統五籌那麼多,哪個種地的人家不是賠錢哩。」張老三嘿嘿笑了笑,「我不是和志高過不去,其實,我覺得眼下如果是我承包了梨山,有人支持我搞養殖,我會把養雞的事,弄大。現在,哪個想過苦日子呀。」
「天下最苦的是咱老百姓呀。俺看,最好的也是咱老百姓,只要能填飽肚子,日子能過得去,是不想鬧事的。」李豁牙子深吸一口煙說,「現在不是好了嘛。上面來文件了,聽說今年準備把農業稅取消哩。去年也就是只給國家納一正一副和一事一議兩個錢,今年要是再把農業稅取消,咱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了。」
「俺是知道這事的,聽說還給咱老百姓補錢哩。」白主任喝乾杯中酒,笑了笑,「上邊的政策都是好的,有時到咱們這裡就有點打折扣了。」
「哪有這樣的好事,老哥幾個,你們想一下,哪朝哪代種地的人不交皇糧哩。老白,李豁牙子,你倆是瞎說胡咧哩,是酒喝高了吧。算了,不喝了。來,喝完自己門前的杯子酒,走人。要回墟圩子,還要趕路哩,來,喝吧。」
「不急,不急哩。俺也就是覺著是他張富友先不仁,咱才不義的嘛。是他張富友先鼓動著人去鬧事,是他想把屎盆子扣在咱王書記頭上的嘛。歪頭,你是代表著俺們一片心意的哩。俺今天可是把酒喝高了的,以後,你可不要提起是俺鼓動著你去上邊參他張富友的本哩。今天,俺們哥幾個湊一起,請你喝酒,為你送行哩。」張老三斟滿酒說,「怕個啥子嘛,如果不是我搞著養殖脫不開身,我就陪著你歪頭去市裡去省里了嘛。不把因為修河出的這一攤子事,向上級反映清楚,咱們王書記是要吃大虧的嘛。」
「歪頭,不要怕,出了事有我哩,不管怎麼說,我是村長,也是個掛著名的村幹部嘛,不要怕,有我呢。」白主任彈一下煙灰,「現在,應該向上級反映一下,不然,上邊不知道老河口事件的來龍去脈。」
「這事,給鎮長和鎮書記他們說不行嘛。」李豁牙子似乎有些猶豫,「鎮長和書記他們是應當知道情況的嘛,把這事鬧騰大了,張富友又要和咱們老李家有過節了。」
「我是不怕的。」李歪頭呷一口酒,「有啥子事全憑俺一人擔待,俺可是出了名的老上的訪戶哩。市裡的官省里的官都讓俺上的訪成親戚了,他們見了俺都喊俺歪頭大爺,親切著呢。」
眾人大笑。
「王書記,我知道你們選派幹部有的讀人民日報,有的讀文摘周刊,有的讀半月談,像我這樣的呀,只能讀半年合訂本了。」下了車,於大星拍一下我的肩膀,「我家也是墟圩子的,當初,我就是在這個山村學校里當校長。去城裡上班以後,經常是半年幾個月不回家。沒有辦法,工作忙呀。」
「於主任,你說的是這個半年呀。真好笑。還合訂本呢,真好笑。」我笑了,「有得讀總比沒得讀要好的多吧。」
「是呀,是呀,像我這樣的,什麼也讀不到呀。」司機插話到,「我光棍一個,哪有書讀呀。」
「那你可要抓緊時間學習呀。現在,可是個知識經濟時代呀,只要你願意學,什麼時候都不晚。」於大星沖司機笑了笑,「說正經的,咱們可都要學呀。你看人家王書記,你放著市裡的清福不享,跑到一個窮山溝里當農民。看你長這麼帥,到現在沒有結婚,你應當是個正常人呀。」
「於主任,你真會說笑話,咱們全省這一次下派到農村六千人呢,不會都是腦子進了水了吧。」我一本正經的說,「於主任,別開個玩笑呢,談點正事吧,照你的意思,我們這些選派幹部只是到村子掛職鍛煉,何必那麼認真呀。」
「我也是說認真的事呀,王書記,上一次你提到有一個朋友決定把生意做到咱們這裡來,有進展吧。」於大星收住笑,「那個人來咱們這裡考察吧?歡迎來這裡投資辦廠,如果這個事成了,算你的成績,到時會讓一些人刮目相看的。好好乾吧,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是吧。其實,墟圩子,呆在這個破地方,你還真能呆得住?」
「這有什麼,只是路難走一點呀。進了村就好了,村子里的人可好著呢,他們和你喝酒,一定得讓你帶些酒意回去,才覺得是真心誠意招待你了。這裡的老百姓呀,實在著呢。」我看到嚴志和曾文開走來了,「現在,已經適應了。老百姓,真的很實在。」
「怎麼實在法呀?他們的婆娘會讓你睡嗎?王社,你就在這樣的窮山溝里呆上三年呀。天哪,你一個人如何生活呀?聽說鄉下人對男人和女人那一檔子事,比城裡人還開放呢,你有沒有嘗試過?」司機笑了,「聽說你們這些從市裡下來的幹部,有的真的是村村都有丈母娘了。」
「是的,不要走錯了房,不要睡錯了床,不要吃錯了糧,還有就是不要走錯了銀行。這是選派幹部的口頭語。懂嗎?」於大星也看到了嚴志和曾文開,邊說邊沖兩個人揮一下手,「今天,我請你們三個,喝點小酒,順便談一下你們最近的工作情況。」
「這年頭,得吃就吃,得玩就玩。人嘛,不就是那麼幾十年的光景嗎?千金散去還復來。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喝涼水呀。我就覺得人不要活得太累,也不要太虛偽。」坐下來喝酒的時候,曾文開似乎很放得開,他搖晃一下酒杯說,「於主任,你真的不想女人?男的沒情婦,不算盡義務,女的沒情夫,活著不如豬。沒聽說嗎,這世界不同了,男女都一樣。食色性也。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就不寂寞?」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嘛。曾書記,如果真的說見了美女不動心,那這個男人可能真的有病了。說實話,如果你真的撲下身子在這個村子呆上一段時間,一個人靜靜地在這裡思考一段時間,可能你的靈魂深處真的會有一種觸動。我也不想講什麼大道理,以前,我也是在這墟圩子呆過的。想當年舞文弄墨那一陣子,還不是少年意氣,激揚文字,想讓自己的人生活得更有意義嗎?現在你們來了,就是要踏踏實實幹一點事情,干一點自己到老的時候,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不後悔的事情。現在,我在城裡,差不多也是一個人生活,其實,我一個人過得很開心呀。」
「開心,聽到是於校長的聲音了。」張老三過來了,他的身後是白主任、李歪頭、李豁牙子,幾個人進來后就反客為主坐了下來。
「這麼巧,遇到你們幾個了。」於大星站起來,「來,大家一起喝吧。」
「我們也就不客氣了。」李歪頭搖晃一下酒杯說,「其實,我們已經喝的差不多了,他們要推舉我去市裡反映村子的一些情況,這個事,還真和你有關哩。」
「我有時勸自己別這山望著那山高了,咱是莊戶人家,圖的就是說上一家人,過上安穩的小日子。歪頭,你總想和張富友斗,其實,能忍一時,退一步海闊天空,大家都有飯吃,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就行哩。咱莊戶人家圖個啥哩。」白主任看了看我說,「王書記,我也是在黨的人,俺不信耶穌,也不信天主,也不上梨山的聖泉寺去燒香拜佛,俺就信人吃飽了飯不餓。是不是?可是,現在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張富友在村子弄的一些事,上邊真的不管不問,老百姓意義大著哩。修老河口的事,張富友把責任都推給你,你就真的不急?」
「不急。以前都沒有急過,現在也不急。」我點燃一支煙說,「這一次於主任來,也想摸一下老河口的情況。」
「算了,咱是莊戶人家,心別野了。歪頭,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看,差不多就中了。」李豁牙子嘆息一聲,「今天一大早到現在,我的眼皮總是跳哩,你想去靠張富友,沒有事吧?」於校長,走,要不然你不要在這裡吃了,去我家吧,我為你接接風。我準備酒菜,俺家裡有酒,讓你嬸子殺個雞就妥了。老河口的事,說是上邊來人調查了。歪頭想到上邊反映情況,我覺得這是胡咧咧。我覺得王書記人實在,對誰都沒有壞心眼。剛才俺們幾個正念叨著哩。來墟圩子以後,和咱們這裡的老百姓沒有啥子差別嘛。說的也是家鄉話,吃的也是家鄉饃飯,穿的也是咱老百姓的服裝嘛。就是覺得有張富友在,村子的一些工作不好開展。」
「我真的沒有什麼本色,有的是滿腔熱情,還有一肚子想讓咱墟圩子的人都富起來的理想。」我笑了笑,「工作,還是要靠大家來作。」
「可那管啥子用嘛。你也知道,張富友現在和你是明爭暗鬥,這樣下去,還不知道以後出路在哪呢。」張老三嘿嘿笑了笑,「我是知道文王八卦的,並非浪得虛名呀。我是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但為人處事的道理還是懂得一些的。咱們墟圩子呀,確實是有些人怕風平浪靜了,那樣,總想作弄點什麼事出來。叫俺看呀,那樣不好,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墟圩子的事,咱們要慢慢談,慢慢談。」
「我看你們幾個也不是個木魚疙瘩腦袋,不開化。」於大星舉起酒杯說,「談什麼呀?好吧,我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