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 山雨欲來之人族篇(一) 003 夾涼溝里

卷二 . 山雨欲來之人族篇(一) 003 夾涼溝里

「能啊。就是沒有人家的箭打出去的力氣大,但是防身夠了啊!」廣袤申有些不服氣,說著便一把奪過賀平川手裡的傢伙事兒對著房裡的一根頂樑柱瞄準。

賀平川一把拉過他:「換一個,我怕這柱子不紮實,一會兒塌了。」

廣袤申瞄了他一眼,默不作聲的又將準頭瞄準外面的梨樹:「看好了啊,我放了!」

「你放!」

對面那梨樹的樹榦很粗,他也不愁自己會打偏;廣袤申隨便瞄了一下就按動機括,只聽「嗖!」的一聲,一股勁風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呼嘯而過,直把賀平川給震了一下;他皺著眉頭凝視箭光,心裏面想著這個愣小子居然還有兩把刷子?

結果還沒等他把這話在心裡滾一圈,「乒乓」一聲,鐵箭在半空中掉下來。

他有點失望,同時又覺得這才是正常現象。

賀平川意味深長的看了廣袤申一眼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前勁不錯,繼續努力。」然後裹了裹背上的包袱打算繼續朝前走。

這虎頭蛇尾的氣勢反倒是廣袤申沒料到的,他愣在了原地。在賀平川快要踏出門檻的時候,他又拉住了他:「五步是可以的,防身用可以!」說著,廣袤申直接把百工弩塞到對方懷裡,然後又匆匆忙忙的跑廚房裡拿了包東西給他。

「這又是什麼?」賀平川接過看似一大包卻不怎麼沉甸的玩意兒,打開了個縫看了一眼。

「我就只有這麼多了,你留著路上吃。」

「哎呀,我不要,你拿回去!」賀平川皺眉。

「你拿著吧!」廣袤申看著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饅頭包子,又將東西往對方身上推了推。「你別嫌棄,我沒有錢,給不了你。但是吃的我能給你。你拿著,不要餓著。」

賀平川看著對方一臉憨厚的樣,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不舍;表面上卻依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直接把東西推回去:「你傻啊!你看我像缺錢的主?再說了,這些東西能管幾天?吃不完都得壞了。你這是想讓我浪費糧食?」

廣袤申像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然後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又去房裡亂翻了一陣。他欣欣然的跑出來,手裡捏著兩三粒銅扣(一種小錢)。然而出來的時候卻發現賀平川不見了,一旁的樹杈上還掛著那一大包的饅頭包子。

「笨蛋。」賀平川趁著廣袤申進屋倒騰的時候就出來了,他放下了那人給他的滿滿當當的食物,拿走了五步射程的白工弩。

要是自己不先走一步,那愣小子是想把自己的碎錢全給自己還是打算去街上買炒米和粗餅給自己?

他笑著搖了搖頭,掂量了一下輕巧的白工弩將之塞在自己懷裡。

真好,有這樣一個兄弟真好!——他想著。

廣袤申是什麼時候跟他認識的呢?

五六歲?還是更小的時候?

如果要去思索這個問題,他一定會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因為他記得認識他的那會兒好像什麼都不是很清晰,周圍的環境也很亂很亂。他記得,那時應該是在夜晚,又或許是在一個很陰霾的天氣里;但不論是在夜晚還是陰天,他都記得天上好像出現過紅色;不同於萬里霞光的橙紅那樣美麗,卻有著同樣的壯觀和凄涼。

同時他的四周好像還有黑漆漆的、足以將視線徹底模糊的濃煙和喧囂而嘈雜的嘶嚎。他似乎還能看見那些目呲欲裂的雙目和張到幾乎裂開的唇角,以及,那嘴唇里被浸泡在腥紅液體下的舌頭。

那個時候的他好像在跑,在不停的跑,近乎滾燙的東西如雨點般的飛濺在他的身上,而他也在不停的哇哇大哭。久而久之,在一片昏天暗地的混亂間好像就有什麼人注意到了他,將他抱起來;但沒過多久又把他丟在地上,然後用重重的身體將他壓倒在土裡,讓他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是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用著吃奶的力氣爬出來的,原因只是因為他太餓了。

當他出來之後,他滿眼所見的不過是形態各異而僵直的人,完整的或是不完整的,吊著的或是趴著的。然而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感覺,他只是餓得大哭大叫。

就在他以為原本熱鬧的地方現在只會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不遠處的廚房裡傳來了動靜,他順著聲音去看,看到了裝蔬菜瓜果的一堆簸箕和籃子下面有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小孩的脖子上掛著一塊比他臉龐還要大上許多的大餅。而那個小孩像是被嚇傻了一樣一動不動,適才的聲響應該是那堆東西自然滑落造成的。

「我餓了。」他嗲嗲的說。

脖子上掛著大餅的孩子一動不動。

「餅。」他指著那塊已經髒兮兮的餅子。

小孩依舊一動不動。

最後,他十分自覺的伸嘴一口咬在餅子上;掛餅的孩子陡然嚎啕大哭。

那個孩子就是廣袤申,寫著名字的布條被縫進了他的衣服里,供以五日食用的粗餅成了他的項鏈。

而他,毫不猶豫的搶了他的「項鏈」。

也許兩隻孤獨食草的小鹿總會不約而同的相互靠近,所以在將餅子吃完后的第二日,兩人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可能是他們實在太小的原因,於大餅耗盡之後,兩隻小鹿又啃食了幾天廚房裡剩下的蔬菜瓜果,從極度的不適應到適應,也漸漸的將周遭的慘境給忘得一乾二淨。

那間支離破碎的廚房成了他們歡樂的場所,遮掩著外面腐敗而糜爛的氣息與陰森可怖的氛圍;啃著生菜生肉的那一刻是苦,但玩起捉迷藏的瞬間卻是樂。

這種快樂讓兩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忘掉了所有的煩惱,他也忘掉了孿生兄弟的失蹤。

不過凡事總有個終點,而這個終點是,當他們還在捉迷藏的時候,廚房外面突然進來了一群人,而他被一個山匪抱走了。

他記得自己當時好像沒叫也沒鬧,只是很安靜的看著牆角的一處,因為他知道廣袤申一直藏在那兒,只是他不想那麼快就把他「找出來」。

「唉,都說了不合適了。」想到這兒,賀平川搖了搖頭自顧自的嘆息。然後就是不自覺的往肚皮上一摸。別說,午膳他基本沒吃,就光想著綁人了,現在感覺真是有點兒前胸貼後背了。

他有些後悔剛才沒往自己懷裡揣點兒乾糧;只得在身上摸索著,摸了一陣,摸出了幾個散錢。他噓了一口氣,伸手就往自己腦袋瓜子上猛的一拍——天吶!乾糧沒帶就算了,怎麼錢也忘記拿了?!

賀平川大致的數了數,在心裡估算著夠自己吃幾頓飯。至於住店那就別想了,最多住個三次,自己就會傾家蕩產。

那他要不要偷偷摸摸的回去拿幾個金珠或者紅玉什麼的?算了,護院的那幫傢伙再渾也不會渾到讓他再逃脫一次。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去找自己的養父借點錢花花。

人總是在看到希望之後就開始激動和興奮,彷彿適才被餓得有些發軟的身體又變得充滿活力。他加快腳步,兩三下跨到了一處偏僻的餛飩鋪子,要了份大碗的餛飩就開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一時三刻的風捲殘雲后,他又跟老闆討價還價了半天,在別人極度不情願的情況下給自己打了個八八折,這才付錢離開。

出了離自己最近的一道城門趕往珈藍珈西邊的一處荒郊野嶺,那處名為「夾涼溝」的地方有著遮天蔽日的大灌木叢和終日不幹的稀濘土地;一腳踏下去,不是腳背被棕色的濕土覆蓋就是踩到個什麼被樹葉雜草所遮蔽著的小坑;稍微不注意就跌個狗吃屎。

天上的太陽依舊明晃晃的掛著,就算已經斜到了半空,也沒有絲毫的弱勢;那種潮濕悶熱的感覺只增不減。

賀平川磕磕碰碰的走了一會兒終於受不了了,將邁出去的一條腿從泥地里拔蘿蔔也似的拔出來,一屁股就坐到了一處看起來稍微乾燥些的地方;然而,那草木下濕地明顯的粘軟、擠壓和明顯蠕動的感覺,仍是讓他的心裡一陣不自在。

「不是吧,今天得在這裡過一晚?」他看看遠處的山頭。

林間蚊蟲本就多得要命,他不過也就走了兩個多時辰,胳膊和臉上就已經被不知名的東西叮了幾個包。白天便已如此,晚上豈不是要了他的小命?更何況,夾涼溝這種極度悶濕的地方很容易產生傳說中的瘴氣。想他賀平川自從被老哥搶回來后就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何曾淪落到風餐露宿的地步?

但就算他現在後悔也已經晚了。走回去他不樂意,往前走現在又走不動;思來想去也就只能給自己個歇息的理由靠在樹榦上養蚊子。

這一歇就歇到了太陽西落;此刻茂密的灌木上方,一抹橘黃色的餘暉直接擺在地平線上,映著風裡微動的綠色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不過這人卻沒心思去對著美景吟詩作賦,賀平川極為不甘願的費力爬起,倒不是他又餓了或是困了,實在是因為他坐得太久,不得已把自己的屁股給陷到了濕泥里,他得把它拔出來。

不行,這樣費力的趕路方式,肯定不能在完全天黑之前走出去。如果這片林子里真的晚上會有瘴氣,那麼自己豈不是死路一條?

賀平川想了想,環顧了一下四周,乾脆折了幾根樹枝當作拐杖杵著,但還沒走上幾步他就發現,那有個屁的用!不過,在心煩意亂之間,他不經意的看到了自己剛才因久坐留下的凹印,皺眉凝視了一會兒后,他突然臉上冒出了得逞的笑意。

於是他急忙找了些樹枝來,再用身上能用的布條和繩子將之綁在一起;一炷香的功夫,一個簡單的木筏就成了。他再用粗短一些的木條做了漿,隨後試著劃了一下。

有門兒!

他發現,這玩意兒不僅在水上好使,就連在這濕滑的土裡也省事兒;只是遇到草皮多的地方他還得給木筏再加一個推力——站起來把自己的一條腿當作大漿。

不過饒是如此,那也比他一步一個「淪陷」要好太多了。

賀平川就這樣欣欣然的以一種邊玩邊趕路的姿態穿梭在這片灌木林間。他現在可畏是心情大好,好得甚至開始對著遠處的山頭吼起了四不像的山歌。山歌在寂靜無聲的林間音傳百里,驚飛了躲在灌木中歇息的昆蟲和小鳥。這該死的、一點兒也不涼快的「夾涼溝」,城西最荒僻的野郊之地;就算再多麼的鳥不拉屎、人跡罕至,也依舊是要被他賀平川給征服的不是?!

他越吼越盡興,那勢頭就如同被關久了的野馬突然間重歸草原一樣不成樣子。

劃了好久之後,木筏像是遇到了下坡路,越走越急;此刻的「漿」已經不再用來划水而是成了一個剎車杆子;但那些個泥土此刻實在是稀得幾乎跟水也沒多大區別,就算他一棍子杵下去,劃開了一丈多遠的距離,那木筏的速度依舊沒有絲毫減慢的跡象。

「停!停停停停停!」

賀平川有些發慌,嘴裡的山歌變了調子一路喊停。彷彿那樣就能讓他擁有某種力量,將已經由「划」便「沖」的木筏給定住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阿啊啊啊!」

木筏彷彿是一匹脫韁的馬,朝著前方不知是什麼地方的地方就猛衝出去;一時間,他感覺大風席面,身下是時高時低、時左時右的飄蕩,心裡是上不上下不下的擺動。而這種感覺,也在木筏瞬間離開他屁股的時候變得尤為凸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只是下意識的尖叫了一聲,身子就是一空,然後「噗通」一聲;自己好像就掉進了水裡。

他猝不及防的嗆了幾口水,手忙腳亂的撲騰了一陣,隨後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直接提起來,他也順勢在水面拍了兩下,讓自己立起。這一站才發現,原來這水潭不深,還不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謝謝啊!」他下意識的說了一句,但話音剛落就猛地覺得不對——這地方怎麼會有人?!

賀平川連忙胡亂的在眼睛上抹了幾把將水擦乾,在抹眼睛的同時他也不自覺的後退幾步。不過,當他終於能把眼睛睜開了之後;他卻看見面前一個光溜溜的男人正一臉鐵青的盯著他;他尷尬的訕笑一下,又看了看四周。之前瞬間而起的防備之意慢慢消失。

他梗了半天,撓了撓自己濕做一團的頭髮對著對方一臉的友善:「好巧啊,洗澡啊?」

距他不遠處的男人聽到這裡不由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想要上岸拿衣服,但明顯的猶豫了一下,又將目光直勾勾的定在他臉上。

「哦!我只是路過的。我不是有意的!你繼續,你繼續。」賀平川趕忙轉身去找自己的木筏;不過看了一遍,卻沒見木筏的影子;他只得下意識的回頭去找。

這一回頭,他臉上的神情便在那一瞬間僵住了,瞳孔也猛地緊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麼讓他極其驚恐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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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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