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山雨欲來之妖族篇(一) 004 離難脫逃
【妖族篇(一)】
狂雷怒吼,大風咆哮,脆木傾斷。這天然的戰鼓聲交織在門外掩蓋著屋內此起彼伏的慘叫與求饒。哀嚎之音好不容易穿透外界的狂吼,又被紙窗上一線濃稠的血污所覆蓋。那裡面的人似乎是一群困在罐子里的鵪鶉,在無力的反抗之下遭受著註定而來的慘運。而撥動他們命運之弦的,恰好是不久前差點死於他們合力圍攻之下的人。
所以他說的是對的,不到戰死的那一刻,勝負永遠未定!
男人這麼想著,便將兵刃指向了最後一個苟活的人。
「別……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那人已經大小便失禁,濕潤的褲頭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難聞氣味。然而黑衣人卻似乎沒聞到又或者是毫不在意。他絲毫不為所動,提戟欲殺。然而在長戟離對方一厘之遙的時候,他又猛的收了攻勢。
「你們的人都在這了?」男人盯著那個屁滾尿流的人淡淡的問。
那人的牙齒在嘴裡互相磕碰了幾下然後咬緊,一副死不開口的樣子。
「說出來,放你走。」他收了長戟以示誠意。
「你說的是真的?放我走?!」
「是。」
那人想了半天還是覺得不大把穩,顫顫巍巍的道:「不……不行。我……我不信。」
男人嘴角往上挑了挑算是僵硬的笑過了。衣袖下那精壯的臂膀一個發力伸向一攤爛泥也似的人,手臂上青筋暴起就將人整個提起。
頓時,那人褲頭下的一堆污物如雨而落,別提有多寒摻了。
「我……我……」被提至半空的人手腳都失了氣力,一雙手只死死的捂著脖子,嘴張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男人眉頭一皺將之甩落地上。
「有……還有兩脈在別的地方。」那人憋出一句后猛咳起來。
「在什麼地方?」
「一脈在『羅海』附近,還有一脈……在『珈藍珈』。」
「珈藍珈?」男人的異眸有了一絲詫異,「人族主城?」
「是……是的。他們……他們藏到人族去了。」
男人眯起雙眼看著那人,顯然是不信。
「我說的是真的。大人,千真萬確!我發誓。」說著,那人並了三指對天發誓。
男人淡淡的看著他,過了許久才輕輕說道:「知道了。你走吧。」
那人連滾帶爬的起身要走。
「你如果要去見霍泉蓮就幫我帶句話。」
那人身子不由的抖了抖,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當場被抓似的。他驚慌失措卻又強自鎮定的轉身說道「您……您吩咐。」
「她的女兒我要了。」男人一字一頓的道。
「哦。好。」那人點了點頭又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後文,然後有些心虛的問「就……就這句話?」
「嗯。謝謝。」男人看著他面無表情。
那人的眼色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但在男人冰冷目光的注視下,他還是選擇了溜之大吉。
踏著微涼晨光,男人從地上隨手拾起一頂草帽扣在頭上,在這修羅場間駐足片刻便朝新娘所在的方位走去。
她應該醒了吧?但是,他又希望她還在昏睡之中。
待走至房外欲要推開房門的瞬間,他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他低下頭去看著自己被大雨和血水沖刷得還在滴水的衣服,再嗅一嗅身上汗臭和腥臭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他的眉頭蹙成了一團,在象徵性的窺視了屋內的情景之後,他便選擇出門左轉的位置坐下,和地上的泥土草屑為伴,望著遠處快要升起的一抹橘黃髮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他才聽到房舍間的動靜。驚喜回頭之餘,自己又將帽檐拉低了幾分。
「醒了?」他快步走過去,問話的底氣卻明顯不足。
女子好一半天才回過神來:「你是……墨霜?」
「嗯。」
「你怎麼會在這?」得到男子身份的人無比驚厄。然而,男人沒有回話。
女子在說完那句話的瞬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異樣,她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高大偉岸的人問道:「他們呢?你殺了他們?」
男人退後幾步,依舊沒有說話。
女子見狀不由分說的提了裙擺朝著主舍奔去,他只得跟隨在後。
主舍所在的內廷外院有著昨夜留下的斑駁痕迹,此刻已成暗紅的色彩毫無掩飾的掛在枝頭樹梢,或是石面牆底,順帶的,給門前那條短小而筆直的道路裝潢了些許「喜慶」的顏色,襯著窗戶上的「囍」字和新娘惹眼的紅裙,顯得格外的妖異而凄涼。
「你在做什麼?!」女子猛的轉頭瞪著男人,開始了她的第一句責問。
「我……」男人語塞,梗了半天終於找到了理由,「饒家背叛祖上契約,理應受到嚴懲。」說著,他牙冠一咬,抬頭挺胸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然而未等頭抬起幾分又低了下去,努力的用帽檐遮住自己的臉。
「無鋒讓你來的是嗎?」女子環顧著那片鮮紅之地,一針見血。
對此,他沒有點頭或是搖頭。
「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女子憂心忡忡。
「嗯。」
「那你為什麼還……」女子盯著那個高出自己不少的人有一種惋惜的神情。
「我幫他做事,他還我自由。」墨霜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又補充句「你不喜歡他。」這是一句肯定句,沒有絲毫疑問的句式。但他的語氣卻在陳述與疑問之間遊走不定。
「屋裡我已經勸過你了。只是我不知道房頂上的人會是你。」女子輕輕嘆了口氣,「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給我下迷煙。這迷煙是琉鑰親手做的吧?」
「……對不住」
女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想到,他也跟著你們亂來。」
「琉鑰大人與此事無關,是我偷了他的東西!」
女子緩緩搖頭,沒有打算戳破這在她看來漏洞百出的謊言。
「你不該殺了所有人。特別是……身懷六甲的婦人和未成人的孩子。」
墨霜一愣,陡然抬眼去看那堆屍體,血色茫茫中,確實躺著幾個早已死僵的孕婦和不滿十四周歲的半大孩子。然而這些人是什麼時候死在自己手下的?怎麼自己完全沒有印象!
他努力的回憶著,只記得當時與護院攪作一團,門外又源源不斷的來了人。他殺紅了眼,從屋內一直殺到屋外,他確實了結了許多人的性命,但那都是手持兵器、吟唱法咒的人,至於手無縛雞之力的,他一個都沒動過!
再回過神來想要爭辯,女子只是不冷不熱的丟下了一句「你越來越像無鋒了。」便朝著屍體走去,用水系術法中的「凝心咒」去安撫躁動不安的亡靈。
女子背對墨霜,她不知那一句話對男人有著萬箭穿心的作用,只不過是無心的隨口評價,卻破天荒的重創了對方。
他或許是聽出了一種叫做「失望」的東西,加之習以為常的心理,他又選擇將之壓在心底深處堵在胸口而不去反駁。
「你有什麼打算嗎?」咒畢,女子似乎不再願意看他一眼,神色淡淡,談不上喜怒哀樂。
「任務還沒有完成。」墨霜說道:「但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左權使那裡嗎?」
「宮主想回到主上那裡也可以。不在外面就好。」
女子神色古怪的望著他,他連忙解釋「外面危險。」
「你……」這個解釋讓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瞬間不知該如何回話,只得挑了個話頭柔聲道:「你去換件衣服吧。」
男人迅速推開數步,像是怕身上濃烈的氣味熏到女子,「是。」然後忙不迭的從匯芸囊內取出一套乾淨的衣物就要動作。
「你打算……在我面前換嗎?」女子有些無奈的看著面前這個修長而結實的人。
「抱歉。」莫名的面紅耳赤顯上了臉,他急急忙忙的找了隱蔽處。
「真是個榆木腦袋。」女子心裡有點好笑,看了眼自己鮮紅色土的婚裝也毫不吝惜的褪了下來丟到一旁。
說句實話,她不用被當做交易的籌碼嫁給一個看上去就不討喜的人,這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快事。畢竟沒有一個女子不想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輩子廝守在一起的。從內心深處而言,她是感激墨霜甚至是感謝左權使的。但從她所處的環境來看,她又不得不為自己的國度盡一份力,哪怕這份力可能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卻會犧牲她終生的幸福。
她還清楚的記得,在母親宣布將自己外嫁的那一瞬間她那沉重而悲苦的心情,更記得她四拜禮之時的絕望和壓抑,那一切痛苦的源頭在於自己的選擇又不在自己選擇的範圍內。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纏綿悱惻的私心也擰不過為國為民的責任心,就算有十萬個不樂意也得自己主動跳進火坑裡。所以當她得知屋頂有人的時候便開始說著反覆無常的話,一半希望對方救自己,一半又在規勸對方離開。當然,她並不知道那個愣頭青只聽了隻字片語,就如同她不知道呆在屋頂的人就是愣頭青一樣。
解脫了啊!想著「愣頭青」這三個字她不由一笑,然而轉眼再看地面血污時她又沉下了臉。她思索著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愣頭青是不是要被老狐狸帶壞了?
「走吧。」不知不覺間墨霜已經換了套乾淨的衣服走來。披散在腰間濕漉漉的頭髮似乎還證實了他曾順便洗了個澡。
女子有些呆若木雞的看著他。
「我……在後面找到一口井……」說著他不由的笑起來,似乎也沒想到自己這突然「開竅」的腦子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東西!
女子憋笑看了看男人依舊捨不得取下來的大草帽有些狐疑的問道:「你的頭受傷了嗎?」
男人慌忙抬手將帽檐又往下壓了壓,與女子保持住始終如一的距離,逃過了被看清臉面的厄運。「沒有。」說罷,他逃也似的在前面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