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山雨欲來之妖族篇(一) 007 反覆之人

卷一.山雨欲來之妖族篇(一) 007 反覆之人

【妖族篇(一)】

墨霜將話憋回去,不知道該以何種方式去安慰又或是敷衍對方。他是應該重複妖族皇室里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話,還是應該說一句「你們會回來的。」以做安撫?但思來想去,好像自己又並沒有說出這句話的資格。

「你想說什麼?懺悔嗎!晚了!」蒼狼惡狠狠的抓著籠子。

墨霜好似是在內心深處嘆了口氣,但其表面依舊一派雲淡風輕、面無表情的模樣。「蒼狼的事情我略有耳聞……」他突然發覺這話再接下去可能就得出問題,當下直接拐了個彎,掌握主動權,「多說無益,治好你的腿,你走。我不會留你。」

「我不信你!你們這些!卸磨殺驢、背信棄義的妖族人!」

男人搖了搖頭:「家人還在等你。腿不治怎麼回去?」

提起「家人」二字,籠中的蒼狼突然爆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抖動的身軀讓綁在它身上的鐵鏈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笑什麼。」墨霜抱手蹙眉。

「你是蠢貨嗎?你以為那種人能抓到我?我告訴你!如果不是我腿骨碎了、中了迷藥,他算個什麼東西?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成肉醬!」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人傷的。」

「所以!你還沒聽出我的意思?什麼家人,你跟我說回家?!他們都死了,都死了我怎麼回去?!」

說著,籠中的異獸突然仰頭悲鳴長嘯了一聲,似是在祭奠枉死的親人。

人的耐心通常是有一定限度的,就算他脾氣再好也經不起對方不僅沒有減弱跡象,反而越演越烈的跋扈氣焰。更何況,墨霜從沒覺得自己脾氣好過。

等看蒼狼折騰的差不多了,他這才涼絲絲的說了句:「你的意思是,你想死?」

蒼狼一愣。

「好。那我把你丟出去。」說著,他極其認真的牽起牛就要往外走。

板車連帶著上面的鐵籠在起步的時候明顯的晃動了一下,蒼狼趕忙趴上前來瞪著男人吼道:「你幹什麼!你說話不算數!」

「沒有,你讓我不要管你。」

「我!」它啞口無言,這才意識到嘴上逞一時之快容易,若要以身試險那還得需要莫大的勇氣。這人真要丟了自己?他難道真的要捨棄自己了嗎?

想著自己將會像一個破麻袋似的被人丟在路邊或者荒郊野外,然後雙腿盡廢的在驕陽或是暴雨下爬行、乞討……太可怕了!

「我,我剛才沒那麼說過!」看著老牛快被牽到院門口,蒼狼臉紅脖子粗的吼了一句,但這一句顯然底氣不足。

墨霜沒理他,繼續朝前走。

眼看機會稍縱即逝,它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治好我的腿,你把它治好我再走。」

男人停下來,頭也不回的道:「你不是跟妖族不共戴天嗎?」

「……是。但是那些惡事都不是你做的。」

「你不是不屑於讓我給你療傷嗎?」

「我……我想通了!只有,只有我的腿好了,我才可以去報仇!」

男人轉身看著蒼狼服軟的神情,不知怎的,他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為什麼要救你?」他鬼迷心竅的問出了一句可以讓自己震驚的話,但他此刻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蒼狼愣住,不知所措。

「難道,你願意做一輩子的奴隸抵債?」男人的聲音微微有了些自己都沒察覺的變化,嚴肅冰冷中摻雜著譏諷與嘲笑,像極了他討厭的那個人。

蒼狼的面色又從稍緩的狀態恢復成初始的模樣。

因為「奴隸」一詞極大的侮辱了它們的尊嚴,它們與生俱來本就孤傲的性子是不允許被這樣毫無底線的事所踐踏的。

讓蒼狼為奴,那就如同狠狠的踩了貓的尾巴,讓它們炸毛。

「丟了我吧!」

「抱歉。」

在硝煙即將漫開的瞬間,二人同時開口。

蒼狼意外的看著眼前的人。然而墨霜卻沒再看它一眼,默默的將牛車往回拉。

此時它陡然覺得,那個男人筆直的脊背似乎有些彎曲,有了明顯的蕭索之相。

「他怎麼了?」蒼狼心想。它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對這個人放下了戒備。而理所應當的,沒人回答它心中的疑問。

幾聲輕響過後,鐵籠被人打開。墨霜進籠用鑰匙去開綁在蒼狼身上的鐵鏈,然而試了半天,鎖頭沒開得了,鑰匙倒是很不爭氣的斷了。

「這把鑰匙開不了嗎?」籠中的蒼狼靜靜的看著男人的動作。

「嗯,假的。」墨霜拿起鎖頭細看。

這應該是那個不良商人給自己的一點小報復。

蒼狼沉默了,他該不會跟這個鐵鏈子粘一輩子吧!更何況,這鐵鏈的末端還是焊接在籠壁上的!

「沒事。」像是看出了對方所想,墨霜淡淡一句。隨後令它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但見那比成年男子拇指還粗的鐵鏈,居然在墨霜用力的拉扯下直接斷開來。而他似乎也沒費多大力氣,扯斷鐵鏈的神情就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平靜輕鬆。

他大氣也不喘一口。直接抱起渾身髒兮兮、呆若木雞的蒼狼就往屋裡走。

等蒼狼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已經被人輕柔的放在了凳子上。而此刻,小宮主也恰好回來。

「店裡的牛羊肉都不新鮮,我出去買了些……咦?它好了么?」女子瞟見此刻一掃狂躁、乖乖坐在凳子上的蒼狼詫異道。

她所說的「好」,不過指的是蒼狼性子的轉變而不是腿傷。墨霜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當下輕輕點了點頭。

「真厲害。」冰葯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稱讚了一句,讓男人頗感受寵若驚。

「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女子用祖語對著二人說,接著將買回來的好大一包熟牛肉和羊肉從匯芸囊中取出鋪開,頓時房內濃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明顯是很長時間沒吃過一頓飽飯的蒼狼一雙眼睛彷彿長在了食物上似的,喉嚨上下滾動的時候發出了一種令人尷尬的呼嚕聲。然而它還是下意識戒備而警覺的看了女子一眼。

「要殺你,不用這麼麻煩。」墨霜劍眉微微一皺在一旁冷冷道。然後直接用手掰了一大塊羊肉放到嘴裡大嚼起來。

見男人動作,蒼狼再也顧不得什麼下毒不下毒又或者是吃相好不好看了。它整個人,不,是整頭人狼撲了上去,然後一手撕下一塊肉來,左右開弓的就往嘴裡一頓狂塞。

「慢點吃,小心噎著!」冰葯端過一杯水來,然而蒼狼根本不予理會。女子放下杯子看著男人「我們的讓小保送到外面了。你陪我賞賞花吹吹風?」

墨霜猶豫片刻,隨之而去。

用膳時分他依舊頭不離帽的頂著那灰得快要落土的斗笠。一張長椅被他坐了個對角。彷彿對面那個與之共進膳食的是一頭生猛的母老虎而不是溫婉俏麗的佳人。

話題由冰葯開頭,以墨霜結束。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卻絲毫不顯輕鬆歡快,反而有一種濃郁到可聞的尷尬。這種尷尬像毒煙似的在二人之間愈演愈烈,以至於所謂的「賞花吹風」變成了「相顧無言」。

墨霜木訥而機械的刨著飯,屁股已經挪到了凳子邊緣,半蹲半坐的維持著自己僵硬的姿勢。

「還記得你跟我第一次在一起用膳的場景嗎?你也是這樣的。」

冰葯將夾起的菜放到墨霜碗裡帶著笑意,「嗯……離現在有二十多年了吧?我記得那一次是朱雀偷了明滅(音滅)的符令帶你從左權使的後山校場里溜出來的。我們在……亶(音膽)愛山碰巧遇見了。還記得么?」

墨霜扒飯的速度有所減緩,似乎也在回憶著二十多年前的事。

記得,他怎麼可能不記得?那可以說得上是這四百六十八年裡他過得最快活的一天。而那一段在後山校場的生活雖累雖苦,但那也是他邁出陰影的第一個地方。

——在那裡,他交到了第一個朋友,有了第一次微笑;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叫做「關懷」的東西,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肝膽相照」。在第一次不自量力的為人出頭后,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被人需要的、自己的努力不是白費的。

當然,在那一段日子裡,他也第一次對面前的女子有了「圖謀不軌」的傾慕之情,以及……以及興起了對那個人反抗的慾望。

一想到那個他不想恨卻又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人,這前一刻美妙的心情就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我……吃完了。」他放下碗筷沒敢去看冰葯。右手不自覺的抬起扶著帽檐,屁股早已離開凳面,一副臨陣脫逃的樣子。

女子微微嘆了口氣,並沒有去揭露或者責怪。畢竟,她已經有點兒習慣了。

「你去吧。」

男人「嗯」了一聲,跑出了抱頭鼠竄的氣勢。

「桌子上的葯,留給你的!」冰葯提高了嗓音在他身後喊了一句,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見。

房門被猛的掀閉一半,大刀闊斧的動作把屋內正吃飽歇息的蒼狼給驚了個哆嗦。還沒等它開口詢問,那人又皺著眉頭、一臉燥意的將門完全推開。

墨霜看著門外湛藍的天空心下呼出口氣,定了定心神這才轉過頭來看向一臉驚詫的蒼狼。然後再度以波瀾不驚的平淡語氣說道:「吃完了就幫你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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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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