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 滄海遺珠 010 天怖大陣(一)
第二日不等天亮,兩人起身前往夢貘之林。
這其中趕路千山萬水倒也不苦,不過就是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搖身一變就往幽冥的方位飛去。
夢貘之林生在南北荒一處交界。
那附近有個城,白日少人夜間繁華,名為「魑」外界則稱之為「鬼城」。
不過這座鬼城裡住的可不是鬼而是各族雜居於此的人。
這處地方是個奇地。
白天奇熱無比,兩三個時辰的功夫可將湖泊里的水蒸發乾凈、植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枯萎。到了近晚的時候就會下一場大雨,彷彿是把白天抽上去的水全都給還下來。再到了晚上,氣溫又會驟降,期間會有那麼三四個時辰的溫度讓人覺得適宜,而後又開始冰天雪地、天寒地凍。
這也鑄就了「魑」的一番——白晝荒漠夜間雪的奇觀。
墨霜從前雖在夢貘之林呆過一段時間,但是這城他還是頭一遭來,聽著琉玥對之大概的介紹,也不禁嘖嘖稱奇。
這會兒正好是晚上那適宜的幾個時辰,到處都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要過一份當地味道奇奇怪怪的食物品嘗民俗之際。墨霜少有的敞開話題。
「完全看不出會像您說的那樣。」
琉玥微微含笑。
墨霜看著遠處,給他的感覺是他們好像正巧趕上什麼節日了。
琉玥似乎知道墨霜在想什麼聲音溫和:「我來過幾次,這裡的人每天都是如此過的。」
「都是?」墨霜回過頭看著琉玥。
「其實這座城的一切都予人一種消逝的感覺。不過我形容的應該不是很恰當吧。」
琉玥指了指不遠處從牆頭上冒出來的植物道:「你看那棵樹就那麼斜插在牆上了,長得還十分茂盛。」
墨霜抬眼望去,那樹確實長得很不是位置卻很不客氣;枝幹不是很硬,不過葉片倒是茂密肥厚。重點是它便這麼長著了,沒人管更沒人砍。
「或許是一個時辰也或許是兩個時辰,它很快就會枯萎然後被埋在風雪裡。不過到了第二日,它又會迅速的發芽生長。」
墨霜再轉回目光看向琉玥:「朝生暮亡的樹?我第一次見。」
琉玥微微一笑:「這天下很大很廣,無奇不有。」
「那他們怎麼活?」墨霜目光瞥向那些神采奕奕的人。
琉玥回答:「每個屋內都會有一個地窖。他們其實是住在裡面,上頭的房子多是用來堆放無關緊要的東西。」
「地窖?如此說來倒是可以防寒取暖。」
「不,他們的地窖可沒有我們的深。抵擋寒冬和炎熱都只不過比外面稍好上一些。」
「他們不怕冷也不怕熱?」
「他們怕。他們是普通人。」
墨霜又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後開始凝視和感知,可他並沒有從那些人身上察覺到任何特殊的天賦。
琉玥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幅度帶著某種神秘:「他們有很厚的被子,很厚很厚。」
墨霜有些好笑的看著他,覺得琉玥此刻似乎有些頑皮。
「多厚?」他順勢問。
不過琉玥並沒有回答:「不過正午的那一個多時辰可是很難熬的。」
「看來,這裡的人也不是很好過。那為什麼不離開?」
琉玥不假思索:「因為這裡沒有戰亂。沒有戰亂就是太平盛世。」
「您說的是安定?」
「很多時候只要還能安穩的睡個覺、吃頓飯就是一種安定。
這裡不是必爭之地,也沒有什麼豐盛物產;靠的都是腳商和手藝人。不過就算清貧,大家也已經滿足了。」
「……這裡,靠近幽冥地界了。」墨霜有些不敢苟同琉玥的觀點。
琉玥呵呵一笑拍了拍墨霜的肩膀輕聲道:「是的,靠近了。可也不是壞事。
說起來,這還是我們創出的一片奇景。沒想到最終造就了一方太平。」
墨霜狐疑的看向琉玥,琉玥不再回話只帶著他向另一處走去。
穿過人來人往的街市一路向北最終來到城邊的一處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停下。
墨霜看了看琉玥也不多問,只將目光投往遠處已經變小了的叢叢人影中。
儘管過得清貧也依舊滿足么?
他的眼神里透出了些許困惑和嚮往。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那樣想的?
只要有一方落腳的地,能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就……
「在想什麼?」
墨霜一震趕忙收回遠眺的目光道:「沒什麼。」
琉玥微微點頭:「嗯。咱們先在這裡等一會兒,差不多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
墨霜抬頭看看天空。果然,前一刻滿天的星辰此時都縮到雲里去了。那天上的雲團也跟一層一層的厚棉花似的一朵疊著一朵;他才發現,周圍的溫度不知何時變得頗涼,刮過來的風一陣比一陣的冷。
再回首看看那些接踵擦肩的人群,現在都腳步匆匆的開始往回趕。
等前面街道上已經人煙稀少時,一滴凝固冰冷的雨滴落在墨霜的臉上,緊接著又是兩滴、三滴……打得他的臉有些微痛。
還不等他伸手往臉上抹一把,那天上的雨水便開始如天閘開啟一泄而下。
墨霜還在驚奇間,一道淡綠的光芒撐開擋住了外頭的雨。
「看,天上都落冰了。」
是的,那些不是什麼雨而是冰。
兩人繼續站立等待,等著冰晶變成冰塊砸得樹木亂顫屋面轟響;然後開始變小,由堅韌的冰塊轉為了柔軟的雪。
大雪紛飛,將遭冰雹禍害得東倒西歪的事物全都輕輕柔柔的蓋下。
毫無星光的夜裡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人煙只有寒風。
墨霜身上的肌肉止不住的顫了一下,繞是氣韻傍身,他似乎對這樣迅捷無比的降溫也不適應。
「好了,是時候了。」琉玥收回氣盾帶著他再向某個犄角旮旯的偏僻處走。
「是因為封印?」墨霜問了句。
琉玥點頭:「封印本身就是一種扭曲空間和命理的存在。有封印的地方多多少少會對周圍產生一定的影響。」
「難怪。」
「我記得就在這裡了。」
琉玥頓了頓,在地上查探了會兒起身笑盈盈的說。然後他就穿到了一塊雜石堆里。
障眼法?
墨霜隨之而入。
進去之後也不算是別有洞天,裡面依舊能夠不甚清晰的看見外面,只不過如同蒙了層紗。
而他所處的地方則也像是被裹了層灰色似的,到處都灰濛濛一片看不見別的顏色——除了不遠處掛在半空的一個漩渦型的……洞?
「那是陣眼?」
墨霜隨著琉玥過去。
在這陣眼前站定后,墨霜就感受到了一種說不上的彆扭。好像突然間心裡空嘮嘮的覺得莫名的寂寞悲涼。
「愴然淚下」的感覺是不是就是這樣的?
他本就不是什麼開朗活潑的性格,自己什麼深沉心思要麼爆發出來要麼就藏著不說。這使得他成了一個十分沉穩而又有些鬱結的人。
在平日里這種特質不顯山不露水,可此刻卻在這個陣眼面前全都給擠出來了。
還不等他按照琉玥要求將手掌伸過去他就倒退一步,臉上滿是嫌惡的表情。
「怎麼了?」
琉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等他「看清」墨霜此刻心緒后當下微微嘆了口氣。
「這是雪鳶的。雪鳶設下的是『天怖』;平心靜氣,不要想太多。」
「是……」
墨霜深吸幾口氣把心下翻湧的諸多糟糕情緒狠狠的壓下去,再次上前。
「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你要做的很簡單,把手覆在上面就可以了。」
「是。」
他依言將手指覆上去,感覺有一股拉力似乎是想將他拉入深淵。
他不由自主的感覺到惶恐和不安,又想縮手退開。
「什麼都不要想。」
耳畔琉玥的聲音如春風和煦。
什麼都不要想,放空再放空,讓自己在雲端上酣睡,在花田間呼吸,在水中暢遊……
然而不多時,正當他以為可以昏昏欲睡的時候他卻聽到了一個聲音。
「同族相食,必遭惡咒!」
緊接著,這句話就像是山谷里的回聲反覆震動、連綿不絕。
然後他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近在咫尺幾乎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一嚇猛然後退一步,就看見了一雙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樑、淡泊的唇,以及唇旁如何也蓋不住的紅痕。
那是他的臉!
「同族相食,必遭惡咒!」
那張臉上的嘴唇開啟,輕輕的在他耳邊說出一句話。
「我,我沒有!不是我!」
「同族相食必遭惡咒!!」
那張臉好像只會重複這一句,聲音凄厲起來,說著說著它開始扭曲,像是一條擰起的面巾褶皺成一團,等再次展開的時候,又是另一副面孔。
而那副面孔也說著同樣的話;再接著,那副面孔開始分.裂,由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四個變成八個……
它們長著不同的臉,有墨霜熟悉的或是陌生的;它們也有著不同的表情:憤怒、驚喜、哀怨甚至是羞澀……
但它們卻都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同族相食,必遭惡咒!」
墨霜被它們包圍了。一幅幅懸空的麵皮驚悚的半浮在空中機械而詭異的張嘴閉嘴。
繞是他心智再堅定也抵不住這樣的攻擊。更何況,他也實在算不上一個多麼堅定的人。
沒有「人」聽他解釋,他就好比一個被咒法囚困的小妖只能屈從的跪下。
他捂著耳朵,盛怒之下是藏不住的悲戚。當他瞟向地面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塊地面是如何平整,平整到把上面的臉皮看得清清楚楚,平整到,他清晰的看見自己的臉成了一張薄餅!
沒有五官、沒有曲線甚至沒有厚度的立在身體上。
正當他惶恐不已將手伸向自己的臉時。那塊地就像是泥漿似的開始拱動,慢慢集結成一張巨大得不著邊際的臉。
他看不清那張臉的全貌,可他卻偏偏認為那就是他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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