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壹 等風來
三月綠染江南岸時,阿九已經沒有興趣再看宮裡頭的太醫怎麼個折騰法,也沒心思看宮裡頭的女人怎麼跟暗鬥法,更沒興趣看皇帝的一日三餐如何個奢侈……
所以阿九走了,毫不猶豫的走出了皇宮。
阿九看到一個裝修非常的精緻漂亮的樓里,毫不猶豫的抬腳便飄去,選了靠窗的位兒,嗯,阿九找了個空位,坐下看別人吃。
阿九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受虐傾向實在是越發嚴重了。
阿九受不了長時間的陽光,至黃昏日暮,阿九才開始在這繁華的的街道飄來飄去,逛了個遍。每當阿九飄過,便傳來一陣風。
沒想到在這繁華之處,竟然有一座古寺。阿九微微地抬頭看去,心中生出一種忌憚之心。
阿九百般無奈的坐在一個閨女的車上寶馬香車上隨著轆轆的馬車聲緩行,車檐纏掛嫩柳條枝,阿九拿手去扯,如同無物般穿過。
傍晚的人們看起來有些疲累,只有巷口嘻笑打鬧,無憂無慮的孩童精神十足的笑聲在回蕩著。
阿九聽著耳邊傳來喲呵的叫賣聲,拿著眼神瞅著用碧葉編織的蟋蟀蚱蟠小蟲,眼神好奇的打量著壓低的斗笠沿正在認真的編著手中的稻草繩的賣家。
阿九正專心注注著,耳邊傳來一陣呼喊聲,「九兒,還不回家!」阿九以為有人在喊自己,便就轉過頭來,燦然一笑。卻見得一挽著頭髮的婦女眉眼著急的走過來將巷口調皮的小孩牽回去。
阿九也不在意,微微地朝那婦人無聲的微笑了一下。
阿九玩鬧了一天,最終又回到了宮裡頭。
阿九第一個便去了安神醫的的卧房,只見折之正在歪著腦袋纏綿固結,忽爾小葯童在安神醫身後拍了一下,安神醫嚇了一跳,於是回頭恐嚇道,「天大的事那麼冒冒失失的,萬一你打斷了我本可以想出來的藥方,咱們兩個都得死在這裡!」
小葯童嚇得一愣,臉色一白,「宮,宮裡頭差遣人來請人你過去。」
「誰?」折之一頓,試探的問了句。「真的是宮裡頭的人?」娘娘?見到小葯童肯定的臉色,頓時一臉的不耐煩,「你就說我正在替九皇子煎藥,誰請都不去。」
小葯童應了一聲,也不敢耽誤些什麼趕緊出去報信了。
且說宮裡另一頭,幾個娘娘聚在一起說話一面說,一面品著茶。
縈繞著熏香的屋子裡一個顏色最為殊麗娘娘將那戴了指環的手舉起,嘻嘻哈哈的說道,「姐姐別等了,我猜這人是請不來的人。」
坐在屋子最上頭的宮婦微微一怔,抬起手舉起手中的杯盞,又將茶水抿了一口,不動聲色的道。「那咱們來玩點更有趣的。」
坐在最上頭旁邊宮婦的側邊的女子,舉起手怕捂著嘴嬌笑。「咱們來賭這新來的神醫活不活得過一個月,可好?」
眾人應和著都說好,便開始賭起了安神醫的日期來。
三天,三天可好?
這可不行,藥效都沒出來呢,不好評呢。
上一回來的神醫也不過活了一個星期罷了,我這回也賭一個星期罷。
姐姐跟風的真厲害,我賭的比姐姐多一天。
……
屋子裡的一群綠肥紅瘦相映相諧,嘻嘻哈哈間便使人上來一些果蔬。
底下的宮婦的手微微一轉,說歸說,手指卻不敢多動。
外頭只聽得裡面悅耳聲響,熱熱鬧鬧的。
此時的水宮殿里。
「奴婢偷偷的在這藥水里加了糖,您可喜歡?」離得九皇子最近的丫頭正在服侍著酒還只喝湯藥,偷偷的上前一步說道。
然後,那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小丫頭就被拖出去了。
九皇子的要重新又被驗了一遍,又是一番折騰。
阿九站在案几上默然的靜靜地看著蕭清珝。那雙眼也難得的沉靜下來,長長的眼睫在漆黑的眼仁上投出一片影,不辨其中的情緒。
良久之後,阿九聽得蕭清珝的開口問話,聲音同阿九想象中那般的好聽,如同山泉乾淨清冽,「父皇那頭可差人說了些什麼?」
近侍低著頭上前一步,小聲的回話。
阿九離得遠,並沒有聽清。
只聽得側了側腦袋的蕭清珝追問一句,「母妃那邊可安好?」
不等回答,剛想說的話在嘴邊打了個轉便就生生忍了住,揮退了下人,用手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手指,輕嘆一聲,便閉上了眼睛。
阿九小心翼翼的跳下桌,走進蕭清珝,一時間有陰風吹過,床上躺著的美人瑟縮了一下身子猛的睜開眼睛來,透過虛無直愣愣的盯住了阿九的靈魂。
便聽得床上那人冷靜的開口問道。「來者何人。」
阿九嚇了一跳,忍不住的退後幾步,離的床上那人遠了點。
阿九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仔細的看著床上的那人眼神,差點還就真以為床上那人已經看到自己了。
阿九忍不住感嘆道,真是敏感的一個病人。
嗯,也可能是幾經生死,在陰間的路口徘徊過,便格外的忌諱陰間的陰氣。
蕭清珝定定的看了空氣幾息,見無異,便又復閉上了眼睛。
晨曦此刻爬上了窗格子,阿九一晚上都守著蕭清珝,看著太陽透窗照出一層淡淡的暈,略微感覺有些乏了。
水天宮佔地頗廣,院落建築亦是諸多。九皇子所住的府上為了養傷略為偏僻,眾皇子也不敢上門打擾。
九皇子本人也甚喜安靜,整天翻著書看,看了一天,也不見得精神有多乏,只是氣色懨懨。
窗前擺了幾株花,阿九也不知是何品種,只是一直覺得美的有些熟悉。
日子便在時光的車輪軸向一圈一圈的轉動三著,眨眼就走近了三月尾聲,天氣也漸漸轉暖。
稍微值得一提,是宮裡娘娘的賭注註定是落了空。安神醫好好的活著,沒有缺胳膊少腿。
但是九皇子的氣色依舊沒有調整過來。
於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就這麼小心翼翼的維護在一個平衡的支點上。
「小之之,咱們再多活幾天,就打破了民間來的神醫到宮中活不過一個月的傳奇了。」到了這樣火急火燎的關鍵時刻,小葯童還有心思開起了玩笑。
這一個月來,小葯童也沒閑著,在認真的添賭。
宮裡頭又派遣了兩個管事的娘子同幾名葯童,折之眼神都沒動過一下,直接把他們順便安排到了旁邊的空房子里去了。
祖傳秘方怎麼能讓他們偷窺了去?
又過了幾日,天朗氣清。折之反剪了雙手,正要走出屋子去外頭轉轉,便遠遠的見得皇帝身邊的寵臣李公公又來了。
折之的心裡一驚,全身冰冷,仰天長嘆一聲,來者怕是不善。
果然,走的進近了,便見得李公公陰沉著臉色,尖著嗓子喊道,「請神醫隨咱家去吧。」
李公公沒說什麼地方,但是折之猜到了不是什麼好地方。
於是折之垂眉一笑,推脫回屋拿東西。李公公勾起嘴角,也就准了。
折之一回到屋裡,趕緊將昏昏欲睡的小葯童一腳踹醒,把屋子裡貴重的東西通通快速打包好,鄭重的塞在一臉懵懂的小葯童身上,一臉視死如歸的認真的叮囑注意的事項及逃跑的路線,逃跑的時機。
合上了房門之後,折之換上了一臉淡定從容便隨著李公公去了。
大殿之上,折之垂著腦袋跪著,聽的殿上的皇帝震怒,身子不自覺的抖了一下,不敢吭聲。
離折之不遠的地方,一道身影跟著跪下,一道陰狠冰冷的聲音傳來,「父皇,何不將這庸醫殺了,以儆效尤。」
陰狠的人一旦笑起來,精緻的五官也透出幾分柔和和喜氣來,可惜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人並沒有欣賞的閑情,折之偷偷的抬頭看了那人一眼,尋思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他?自己又哪裡值得別人針對?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皇帝淡淡的聲音問道。
「我想向陛下推薦一個人。」折之恭恭敬敬的朝皇帝三磕頭,「再給我一個月,不,是給那人一個月,臣對天發誓定能將九皇子殿下醫好,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入輪迴!」
「一個月?」旁邊那道陰冷的聲音插口道。「你用了一個月將九弟身子弄垮了,你再給你一個月,豈不是要弄死他!」隨即又嘲諷道,「一個月前你怎麼不推薦這個人,現在死到臨頭,莫不是推脫責任吧!」
「皇上,置之死地而後生啊!」折之一身冷汗,又重重磕了一個頭。「臣,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皇帝沉默不語。
折之再次回到院子里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而推開門便見到小葯童雙手緊緊的抱著包袱,瑟瑟發抖的蹲在桌子底下。
折之氣打一處來,直接抄起了門旁邊放著的粗木棒毫不客氣的就往小葯童身上招呼,也不分個輕重,若不是折之存著一兩分理智,差一點就真把不知防守不知避讓,一臉呆愕的小葯童給打死了。
待的折之回過神,清醒過來,小葯童便趴著桌子的衣角,不等著折之又質問,哭哭啼啼的道。「那我走了,你豈不是要背上個蓄意謀殺的罪名。若我被抓回來,那就是人贓俱獲。那我真的逃了,那麼我一輩子就是逃犯……嗚嗚嗚,小之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再不行咱倆一起死,雖不能生同時死同穴也好,也不枉你待我平時情分一場……」
折之聽了,心瞬間軟了。於是細細的幫小葯童上好葯。頹廢的蹲在地上,也嚶嚶的哭了起來……
關於蘇公子,京都里不乏他的傳聞。
比如他的來歷,仙門第一個收的俗世弟子,尚書家的二公子。
兩年前中探花入翰林,入翰林的第一年,一言不合,便把堂堂的武狀元給打趴了去。
同他比試過的,基本上沒有贏了他的理,所以這就是一直被奉為傳說的理由。
好了,現在蘇公子又多出了一個技能,醫術高明。
於是走廊下的兩個小宮女便吵了起來。
「可是他中的是探花,不是狀元!」說來,這也是蘇公子較為人性化的地方。
「探花,探花怎麼了?你以為中狀元很簡單嗎,你覺得憑著才學就夠了嗎?我看是有人嫉妒才故意打壓的。」另一個宮女握著小拳頭反駁道。「你都沒有看到蘇公子寫的文章,那比狀元郎好多了,那才是叫真才實學。」
兩個小宮女吵吵鬧鬧便從阿九的眼中消失了。
……
此時八公主正端著銀耳粥向著皇帝笑著,那笑得天真無邪的笑意里還帶上了幾分討好的意味。
八公主是一朵奇葩,一出手便得罪大部分人的謎一樣的女子,一個沒腦子又佔有慾強大的女子。
衝動是魔鬼,這句話來解釋八公主是最恰當的,八公主喜歡拿著鞭子抽人,脾氣也相當的暴躁。但是她有唯一的一個優點,非常的是懂得討好最上頭的人。
「好了,沒什麼事情就去你母親那邊請安吧。」皇帝慈愛的撫摸著八公主的腦袋打發道。
八公主又是一個撒嬌:「父皇,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女兒的婚姻大事?」
皇帝給了八公主一個回味的笑容,八公主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父皇就是惜才,一年前父皇對那人那麼恩寵,那人還是堅持辭官離開就已經說明一個巴掌拍不響的,倒不如成全女兒。」
八公主說罷,將期盼的目光放到了皇帝身上,卻見得皇帝一臉平靜,笑而不語,面色一怔,暗暗的恨道是哪個小賤人在父皇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隨即非常識趣的不再開口,腳一剁,扭了扭身子,面色嬌羞:「那麼,女兒就不嘮叨父皇了,這就去向母后請安罷。」
八公主走著走著,又想起了宮裡的姐姐妹妹也真是大好韶光,於是臨時改了方向,心裡頭沉鬱的決定去她的一群好姐妹那裡試探下口風。
話說另一頭當事主的蘇公子正在京郊的一處私產的偏僻地裡頭消磨時光,就被宮裡頭的人不辭辛苦,不計代價的找到,恭恭敬敬的請進宮裡頭去了。
蘇旃接過來聖旨,當即臉上的笑容笑的越發燦爛,一點都看不出心裡的想法,又同宮裡頭張公公閑說幾句,便就提出先走一步,一個瀟洒的躍上馬,也不耽擱什麼就快馬加鞭的奔著京都的方向去了。
張公公望著馬背上的背影,拂了拂手上的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竟然如此的順利。
阿九流著口水還未等回屋去繼續數各路達官貴族送來的天地奇材,便莫名其妙的又感應到九皇子的情緒波動,趕緊回到水天宮裡頭去看看病嬌皇子。
阿九在屋裡頭踱步,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安分的看著書的九皇子,感覺到非常的疑惑。
一切都那麼正常。
阿九真在心裡頭想著的時候,九皇子突然撲通一聲掉下床來。聽到聲響的下人們趕緊紛紛上去扶,那焦急惶恐的一張張臉上寫著恨不得以身代受。
「蘇大人到!」門口傳來一陣欣喜的聲音,緊接著一陣腳步聲傳來。
屋裡頭的小姐姐們面面相覷,像打了雞血般的臉龐脹紅興奮起來,更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崇拜的望著門口。
水天宮門口,風聲漸起,日光清寒。半掩著的門被一雙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推開,進來一個穿著天青色儒裝的男子,大概二十齣頭的樣子。
重新躺回病床上的九皇子裝作若無其事的瞄了一眼那人的身影,望著那一張出色的臉龐,九皇子眼神一閃。
按道理來說醫者,應該是年紀越老看著越可靠。看著像老權威才好……
不過,九皇子對天下的所有的醫者都不懷好感。醫者在九皇子的眼裡,等於小偷,扒手,騙子,人販子……諸如此類平白無故坑人錢的職業。
阿九倚在樑柱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翹著雙腿,看看下面熱鬧,然而,當下人魚龍貫出的走了之後,屋子裡實在分外安靜的很。屋子裡的兩個人又沒有眼神交流,候在邊上的兩個婢女也是鼻觀鼻,鼻觀眼。
阿九不知怎麼的眼皮越來越下,最終還是情不自禁的呼呼的睡著了。
門主又做夢了,夢到了百年前自己站在忘川的渡口上看著那艘靈船慢慢的駛進眼中,靈船上的那鬼一身白衣乾淨的不染一絲塵埃的下岸來,嘴角的笑容融化了冬日的寒冰,然後抱著琵琶兩眼無神的低下頭來溫聲問著旁邊過路的鬼,「這世上真有神仙嗎?」頓了頓,也不等那鬼回答,又道,「如果有神仙,為何還會天下大亂?」
那時,她懷裡有的是天下,而他眼中有的是她一人的身影。
風一吹水天,宮裡得滿地的杏花乍起,亂人心扉。
阿九嗖的一聲睜開眼睛,略帶著惶恐不安四處搜尋著,好像有一種被撞擊了靈魂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阿九的直直的從樑上掉下去,靈魂輕飄飄的又彈了起來。
揉了揉眼睛,瞪大了雙眼,見一鬼披著杏花滿天從水天宮的院子外走來,青衣墨發,公子如玉,直教阿九看呆了去。
待走得近了,那鬼眉角輕揚,眼底的驚嘆稍縱即逝,阿九還在驚愕中,他的表情已經極其的淡然。「阿九?」
阿九的目光一頓,心裡幾萬頭的小鹿狂奔亂撞,心眼就要快跳出胸膛來了,結結巴巴的試探著。「門主?」
阿九一時太過激動,硬生生的沒回過神來,更別說詢問門主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門主皺著眉,抓起阿九的手腕,然後卻如同虛無一般穿過。
阿九眼珠子快掉了,喃喃自語道。「原來鬼魂之間也是有穿透力的……」
門主的眼神里有亮光閃過,又帶著幾分寒意,嘴角揚起溫和的笑容,輕笑著。「有什麼要問的嗎?」
「為什麼我知道她的回憶?」阿九代入感極強,脫口將縈繞在腦海中許久的疑問交代出來。
「你有去照鏡子嗎?你知道你自己長的什麼樣子嗎?」門主也是非常的盡心盡職的指著躺在病床上的九皇子,對著阿九帶著三分無奈和無語道。「我知道你是個不講究的,但是我沒有發現你是這麼不講究。」
「別說了,發現一覺醒來,有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也是夠了。表示心裡頭正在彆扭的很。」阿九此時也顧不得犯花痴了,扶著腦袋錶示很憂傷。
「那是過去的你,你現在有機會好好瞧瞧你前世是個怎的樣子,按道理來說,你應該是喜笑顏開呢。」門主安慰道。
「不行,我怕。」阿九可憐兮兮的回答。
「別怕。」門主用手虛虛的觸摸著阿九的臉頰。
「為什麼?」阿九的耳朵動了動,便聽得耳邊的那鬼說道,「因為你改變不了啊。」
阿九非常失望的看著門主,「我心心念念的等著你說,別怕有我。你太令我失望了。」
「嗯。」門主面無表情的應了一句。
「你說什麼?」阿九表示非常疑惑的門主應的是什麼。
他只是笑笑,便沒有再說話了。
阿九無數次曾偷偷的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同門主再次相見的畫面,哪一出不是驚心動魄,山崩地裂的。
這廂,阿九抬頭,唔,是自己想太多了。自己編排的戲中,忘了考慮人物的性格,不太尊重客觀事實啊。
他畢竟是蘇無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