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炎精(三)
既零的炎毒來的快去的也快,桀傲妖力蘊著精純的寒氣,不過一日就給壓了下去。唇上的傷也沒想太多,只覺得是自個兒疼了咬的。倒是洛雲川靈力枯竭神魄衰微,已是一月了還未轉醒。
分明是想送他個法器的,帶出去卻叫他受了傷,既零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又惱桀傲將洛雲川丟在雪山上不管,討了千重山上的靈丹靈藥,不要錢的餵給洛雲川。
嗯,確實不要錢。
好在洛雲川根骨絕佳,傷也未及要害,只是虧得厲害了。既零這兩日照看著他,閑的無聊,恰巧正值凡界的年關,千重山喜熱鬧的小妖們瞧著自家君上懶得管,學了凡人張燈結綵,素白到無聊的寒凌闕添了几絲人氣。既零也跟著討了幾根紅繩,系在洛雲川散著的發尾,明艷的顏色也是給臉色蒼白的洛雲川加了幾分生機,看著不再那麼可憐了。
又依著雪兔妖教的法子編著小扣子,沒編一半就困了,索性在洛雲川手腕上打了個結,撐著腦袋眯了會兒。
昏沉了許久,一睜眼便見著床邊打瞌睡的既零,洛雲川懸著的心終於是放下來了。這幾日昏迷著,卻也能覺出有人在什麼照顧,想來就是師父了,不禁笑了笑,伸手想要撫上那靜謐的側顏,卻一動就渾身生疼,悶哼了聲,吵醒了淺睡的既零。
「醒了?」
「師父好了?」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都愣了下,既零率先笑了出來,抓了被子里的手,一縷靈氣探了過去。看這樣子是好了七七八八,寒凌閣的葯果然是不錯的。
「你都躺了一月了,為師早好了。」既零見洛雲川無事,放心了許多,邊扶他坐起便禁不住絮叨了起來,「你這次行事也太過魯莽了,為師這炎毒已有百年,除了疼些並無大礙,何須這般著急。你而今尚年少,若是傷了根基如何是好。」
既零邊接過小妖端過來的葯,隔著玉石碗探了溫度剛剛好,沒注意洛雲川漸漸陰沉下來的臉。
「師父是覺得,沒什麼大礙便可隨便折騰自個兒了嗎?」
疼成那樣了還不在意,她是有多不愛惜自己。
既零覺著確實沒什麼,自個兒一時的痛楚換自家徒兒平安,再正常不過,邊攪著葯邊嗯著:「你是為師帶出來的,總不好受了傷回去。」
「師父既然身子不好,為何還要強撐三日等我煉化炎精。」
「不過三日而已,那炎精歷了火劫開了靈智,若那時不煉化,以後就不好辦了。我這身子你不必憂慮,這炎毒也沒什麼,以往你不在身邊,我都是自個兒來的了千重山,不過一兩日就能給壓下了。」
洛雲川聞言,眼神一緊,驀地抓了既零胳膊,湯匙里的葯湯撒在了錦被上。
「師父這炎毒以往也常犯嗎?」
既零不曉得這炎毒厲害,他卻是知道的。來自地獄的紅蓮業火灼燒萬物,便是鳳族也不敢輕易引火渡劫,既零體內卻時時潛伏著炎毒百年。此刻覺不出有什麼來,若往後一旦入了心脈——
既零叫洛雲川這一拽驚了下,卻聽得出徒兒是關心自個兒,便也沒發火。
「是有過幾次的,為師這身體自己有數的。」
洛雲川聞言,聲音卻更沉了:「師父送徒兒東西,卻不問徒兒願不願要嗎?」
若早知道會傷了她,他如何會要。
既零聽到這話卻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為師為你選的材料已是上佳,莫非還瞧不上眼?」
她費了這麼多力氣才給取到,洛雲川這話是專程來氣她的嗎。
洛雲川見她誤解了,更是惱火,在既零眼中,他竟是這般任性的嗎。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既零吃痛掙扎,卻被他一下拽住,整個人向前傾倒,另一隻手托著的碗碎在地上,堪堪扶在了床邊,才沒趴在床上,臉卻距洛雲川不過幾寸,清晰的看到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盛滿怒意。
「師父既然覺著徒兒這般勢力,又何苦為了徒兒作踐自己?」
「洛雲川你放肆!」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龐,能感受到吐息間的溫熱,既零忽然覺得幾分羞惱,手腕上靈力閃現,震開了洛雲川,「本座行事,何須你來置喙!」
為著送他個稱心的法器受了傷,到他嘴裡竟成了作踐自己,既零既惱他不體諒自己一番心意,又惱此時竟被自家徒兒制住動彈不得,一甩衣袖便走了。眼不見心不煩。
洛雲川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合了眼眸,半晌才壓下怒火。確實是魯莽了,他不過她的徒兒,如何有資格惱她。
寒凌闕平素沒什麼客人,既零出了雪閣,隨便找了處宮宇闖了進去,氣呼呼的同目瞪口呆的小妖要了卓華酒,躺在光禿禿的卓華樹上牛飲,月白衫上染了嫣紅的酒液也不管不顧。
桀傲自大開著的門外甩過一道妖力,直接把既零掀了下來。
「禍害了本君一個月的靈藥,好容易把人盼醒了,怎的又跑出來了?」
既零氣的顧不得形象,掐了腰怒道:「這小兔崽子,他竟敢頂撞我!看來也是我平日里太縱著他了。」
「那本君把他丟在山下,也算是為你教育徒兒了。」
既零一聽這話又不樂意了:「我的徒兒,只能我管著。」想了想又添了句,「你以後要再把他丟到山下,我就把你著寒凌闕的卓華酒喝乾了。」
桀傲嗤笑:「到底還是心疼你那徒兒,如何管教,不縱著才怪。」
既零滯了下,洛雲川為著她少受兩日炎毒折磨,都傷成那樣了,還能如何?卻還是嘴硬的嘟囔了句:「目無尊長,就是該罰。」
桀傲對此很是不屑。
「他為了你這個不靠譜的師父,可是連本君的一諾都瞧不上呢。你捨得罰?」
聽了這話,既零可想起來了:「這小兔崽子的話做不得數,幫我壓下炎毒算什麼人情,不做數不做數。」
桀傲早就知道如此:「就數你們叢雲峰最會做生意。」
「恰有一事需要狼君幫忙呢。」既零嘻嘻笑道。
「不跟你那徒兒商量?」
「他懂什麼呀。」既零撇撇嘴,反正他自個兒把人情送出去了,做師父的再給討回來用了,有何不妥,「我此次為雲川尋了塊炎鐵精,還需狼君幫忙,讓那孟河的犀牛精給煅把靈劍。」
「你這煉的是仙器還是妖劍?」即便這兩年仙妖兩界關係不錯,也還沒聽過哪個仙修用的是妖怪煉製的法器呢。
既零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那石頭怕是染上鳳凰精血了,戾氣未消,暴躁的很,拿給仙界的煉器師八成就給抹了靈智了,那多浪費。」仙界煉器講究一股子浩然正氣,這等難控制的變數斷是留不住的。既零卻不認同,便是這劍有些戾氣,只要用的人品行純正便沒分別,而她對自己教出的徒兒自是很有信心的。
桀傲卻皺眉:「跟著歷了紅蓮業火,又染了鳳凰精血,怕是那犀牛精也壓不住的。」
孟河犀牛精在妖界煉器聞名,既零手裡的玉簫便是他給煅出的,只是這石頭著實棘手,這狂躁的火氣壓不下,於主人也是不利的。
既零自然是考慮到了這點,頗有些得意:「前些時日龍君斬殺了只叛亂的千年蚌精,它那顆珠子我給討來了,夠壓著炎氣了吧。」
桀傲很是震驚:「長澤居然捨得給你?」
「我自然是有他想要的東西。」
「果然不能跟你們叢雲峰的做生意。」桀傲此刻很是後悔,為什麼要招惹這對師徒,「你為了那小子還真是捨得下本兒。」
挨過火劫染了鳳血的炎精,千年蚌精結的珠子,哪樣不是可遇不可求。
「便像余安說的,既然打定主意要送了,那必然是最好的。」那可是她叢雲峰的首徒呢。
「原來是他攛掇你拔了我的尾毛。」桀傲可算知道了既零這個不會畫符的要他的毛髮作甚。
既零聞言有些尷尬,訕訕的道:「那是我贏來的。」
桀傲難得的斜覷了她一眼,很是鄙夷:「是,悔了三十二子呢。」
既零打著哈哈,轉移話題:「你來找我幹嘛。」總不能是看不慣她糟蹋這千重山的卓華酒,專程來打她的。
桀傲頓了頓:「自不歸谷到千重山九百萬里,洛雲川御劍七日七夜未曾停歇。」這對他這樣一個還未結丹的仙修來說未免太過勉強。
既零卻沒聽出話里的疑慮,只覺得是自家徒兒天資過人,還頗為得意:「知道心疼師父,這徒兒沒白教。」
桀傲看她這模樣是尋不出什麼異常來了,搖搖頭不再考慮。一個小小的仙修,在君羽山眼皮子底下,能有什麼事端。
「師父。」門外傳來了洛雲川的聲音,聽這樣子還有些氣虛。
既零假裝聽不到,看都不看向門外。
桀傲看著好笑,忽的道了句:「比起既明,他可是好多了。」
既零一頓,臉色變了變,不知是怒是哀,卻一瞬即逝:「為何要同他比,我教出的徒兒自然是最好的。」
桀傲掃了眼既零已經好的不見痕迹的唇角,沒再說什麼。
這談話的聲音算不得大,可洛雲川魔力恢復少許,耳清目明自是將這兩句一字不落聽了去,唇角不禁勾了勾,心情跟著好了些許。
桀傲本也沒什麼事情,這便走了,路過洛雲川身邊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洛雲川不露聲色,斂眉行禮,舉止得體的挑不出錯處。
洛雲川在門外又喊了聲「師父」,既零依舊不回應,看樣子還氣著呢。
也好辦,洛雲川在門外輕咳了兩聲,不大不小的,剛好能入既零的耳。果然就聽見既零喊了聲「進來」。
本來是不想搭理他的,就那麼隨便撇了洛雲川一眼,這火氣又蹭的一下冒了上來。
洛雲川方才心情煩悶,沒怎麼整理衣著,緞子般的長發只由系在腕上那條未編完的紅繩綁著,鬆鬆垮垮的,出門僅披了個外衫,紅絲勾勒著繁複的祥雲紋,也掩不住他的面色蒼白,在這嚴寒中愈加單薄。
既零自袖裡乾坤抓了件大氅,兜頭給洛雲川罩了上去。
「這才剛醒,不好好躺著專門出來氣我呀。」
洛雲川理了理純白的狐裘大氅,眨了眨眼睛,頗為無辜。
「師父炎毒也才剛好,徒兒怕師父再傷了身子,便出來尋了。」
「你不氣我我便好的很!」
洛雲川聞言垂了眼:「徒兒也是擔心師父的身體,方才太過心急,惹怒了師父,是徒兒不好。」
分明是低眉順眼,認錯的話卻說的僵硬,攥著衣角的手也握緊了,一副倔強執拗的樣子,既零看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著好歹這徒兒是念著自己的,雖是不情不願的,也是低了頭,便不再跟他計較了。
千重山終年積雪不融,冬日裡更是嚴寒刺骨,既零衣衫被酒液濡濕,此刻覺出些冷來了,叫風一吹打了個寒顫。洛雲川見狀,將炎精拿了出來,一出手周邊便暖了三分。
「師父拿著它吧,省的凍著。」
既零見那哆嗦著明顯不願的石頭不禁好笑:「這是給你煉製法器用的,可不是個小暖爐。」這炎精擱外面誰不眼紅,卻讓他拿來取暖。
洛雲川卻不管,將炎精遞給了既零。自煉化了這石頭便是心意相通,面上絕對是笑靨如花,識海里卻是惡狠狠地壓下這石頭千般不願。這東西傷了既零,若非是既零要送與他做個法器,他定就是抹殺了的。
既零接了過來,看著忽然安安靜靜停在手心的石頭,小小一塊兒散發著光暈,溫順的看不出先前多能折騰。
「為師託了桀傲,找了孟河犀牛精給你鍛把靈劍。」
手心裡石頭明顯哆嗦了一下,卻又被洛雲川壓了下去。
「嗯,全聽師父的。」
既零見他笑的人畜無害,並不多問,這般信賴自己,心下早就沒了氣,解釋了句:「這孟河犀牛精於妖界煉器聞名,天下法器不分善惡妖邪,我此番欲留下這炎精靈智,只是它生性暴戾,你需時時警醒,莫要被它影響了神智。」
雖是對自己教出來的徒兒很有信心,可想起這石頭吸取周遭草木生機,那般狠厲恣睢,便不由得擔心起來。
「師父不必憂心,徒兒定不會叫這石頭擺布了的。」他現在可是壓的這東西死死的呢,不過對於既零的擔憂,洛雲川表示很開心。
「外面冷,回雪閣去吧。」既零點了點頭,不再多想。既然不氣了,便回去吧。洛雲川大病初癒的,可不能再給凍壞了。
洛雲川知道是關心他,笑著看既零,眼睛里閃亮亮的,嗯了聲便跟了上去,既零側頭瞥了他一眼,見這模樣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只覺得有個小徒兒賴著她,多好。
卻不知洛雲川心裡也想著,這人這麼好騙,以後得跟緊點兒了,萬一一個不慎被人拐了都不知道。
這麼想著,洛雲川緊了兩步趕上去:「師父,咱們回家吧。」繼續留在這裡,難保桀傲不發現什麼,狼君可不像既零這般好糊弄。
回叢雲峰去,洛雲川卻偏用了個「家」,說的順溜,既零也沒覺得不妥。她好歹是叢雲峰的主人,沒道理整日待在千重山,而且這裡冬天連卓華都不開花,實在太悶了,她早也想回去了。
既零將炎精和蚌珠給了桀傲,又提了兩罈子卓華酒,這次輪到既零御著鴻影帶著洛雲川,行的如風。
到君羽時天色已暗下,既零袖袍一揮,叢雲宮上萬盞燈明,自雲端瞧下去,明滅變換,宛如星河墜落。
偌大的宮宇,一旦有人陪了,便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