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姑媽家
人的一生當中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流逝的時間,沒有選擇的出身,莫名其妙的孤獨,無可奈何的遺忘,還有不可能避免的死亡。
剛下火車夏七月抬起頭望向天,烏彎鎮,一個未來要生活兩年多的小城鎮,並不繁華,似乎還有些破敗,如果不是那個朝自己潑硫酸的男生,或許現在的她還在海市與那些尖子生暗自使力的拼著成績,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充滿了意外和無奈。
夏七月有些不安,抬手往上拉了拉臉上的口罩,垂下頭重新帶好了衛衣的大連帽,只漏出一雙清澈又堅定的大眼睛,不論在哪裡,她的目標從未改變過。
值得舒心的是烏彎鎮現在的天氣,溫暖而舒適,沒有暴雨的狂瀾,也沒有烈日的炙烤,讓本來揣著慌亂情緒的夏七月稍稍平復了不安,藏在寬大袖子里的蒼白小手拉起行李箱隨著人群的涌動走出了火車站,面對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緊緊的握住了背在肩上的書包帶。
出了車站還未走遠就看見一個男生叼著煙歪坐在石階上,滿身痞氣,雜亂的頭髮和抖動的右腿讓夏七月微微擰眉,頓了一刻拉著箱子朝他走去。
垂著腦袋歪坐著的男生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抬起頭一臉不耐煩的看向她:「夏七月?」
「表哥。」夏七月應聲道,當從養父手機里看到男生照片的時候,夏七月其實是有些排斥的,因為只是一眼就讓她感覺到莫名的不舒服。
「走吧,真是麻煩死了,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接。」許志哼了一聲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沒有再看夏七月,隨手扔了煙頭快步向前走去。夏七月邁著步子快速跟上,這個時候火車站的人還有些多,稍微慢點就只能看見前面頭也不回的腦袋,周圍小販的叫賣和擁擠的人群,不安的情緒又慢慢湧上心頭,夏七月的額頭微微沁出汗絲,隨手抹了一把加快了腳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姑媽家,是一片舊小區里的一棟舊樓,牆體的顏色黃的發黑,還有幾袋黑色的垃圾袋歪在過道旁,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這棟樓不遠處就有一個小菜市場,很吵,夏七月擰眉,跟著上了三樓,許志打開門夏七月跟了進去,一進屋一股嗆人的辣子味讓她忍不住咳了幾聲,聽到聲音許志回頭看她皺了皺眉:「怎麼還帶著口罩帽子?」說完就要伸手想給她摘了,夏七月拉著行李箱後退了一步,許志罵了一句厭煩的橫了她一眼:「愛摘不摘,誰要看你那毀了容的醜樣子。」
夏七月沒有吭聲,許志朝著廚房喊了一聲:「人接回來了。」轉身就去冰箱拿了瓶冰鎮啤酒進了屋,「嘭」的一聲關上了卧室門。
「七月?到了啊?去洗個手,過來幫我端菜。」廚房傳來一個女人有些炸耳的喊聲。
「嗯。」夏七月吸了口氣,摘了帽子,取下口罩揣進兜里,看了一圈確定衛生間里沒有人後洗乾淨手進了廚房。
「姑媽。」夏七月輕聲叫道。
姑媽聽到聲音回頭看向夏七月,映入眼帘的是臉上觸目驚心的疤痕,不由的震驚道:「七月啊!你這臉傷的有些嚴重啊!?」夏七月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點了點頭,指著檯子上的菜:「這些都端進去嗎?」
姑媽沒有回答還在看著她,眼神里的驚訝久久不能平復,夏七月聞到有燒糊的味道,看了眼還在鍋里的菜低聲道:「姑媽,糊了。」
「啊!」姑媽連忙轉過頭翻炒了下鍋里的菜,急忙道:「不好意思啊七月,你先把這些端過去吧,還有這一個菜了,炒好就吃,你先把客廳的米飯也盛一下,謝謝啊七月。」夏七月回了句沒事端了菜放去外面飯桌上,剛盛完米飯,兜里的手機就嗡嗡的震動起來。
夏七月朝陽台走過去,按下了接聽鍵。
「七月到姑媽家了嗎?」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溫柔慈愛的聲音。
「爸爸,我到了。」夏七月難得的露出臉上的笑容柔聲道,電話那頭是夏七月的養父楊遷,楊遷很疼愛她,夏七月是楊遷在她四歲的時候領養回去的,楊遷天生不育,腿也不大好,沒有娶妻生子,但是心裡也一直想有個希望或者念想。
去孤兒院的時候,眾多孩子中,楊遷一眼就相中了那個坐在角落乖的可憐的女孩,一雙大眼睛正在發獃,不善言辭不吵不鬧的孩子卻總讓人心疼。院長說撿到她的時候正是夏天,她的襁褓中還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七月十一,應該是她的生日,於是就有了夏七月這個名字。
四歲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楊遷領她回去之後為了考慮她的情緒就沒有給她改名。
電話那頭似乎安了心,鬆了口氣:「到了就好,七月要好好照顧自己,缺錢了就告訴爸爸,不要緊了吃穿。」楊遷那邊依舊溫柔的跟她說著。
夏七月點點頭輕聲道:「爸爸放心吧,我還有錢呢,來之前你給我的,還有之前兼職的。」夏七月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楊遷親生,但他對她卻勝過親生,從小的成長環境讓夏七月成熟懂事的早,從來不會多亂花錢,也不會像別的女孩花錢打扮,清爽的短髮,簡單的穿搭,就是她自己最喜歡的樣子。平時放假的時候也會去做些兼職,貼補家用或者給自己存一點零花錢減輕楊遷的負擔,畢竟一個美術生未來花錢的地方還很多。
「乖,七月長大了。」雖然楊遷強壓著疲憊,但是夏七月依舊從電話中聽出了養父有些沙啞的聲音忍著想哭的情緒小聲問道:「爸爸那邊還好嗎?」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楊遷也不會這個年紀還要出去打工想到這裡,夏七月就有些心疼。
楊遷笑道:「爸爸挺好的,這邊工資也不錯,除過你暫住的生活費和學費說不定還能再攢一些呢。」似是想到了什麼楊遷停頓了一下,又用緩和的語氣繼續說道:「七月,如果你心裡舒坦了臉上的假疤還是取掉吧,女孩子就這麼幾年青春,爸爸還是希望你每天能漂漂亮亮的。」
夏七月聽聞垂下了眼眸想起了來這裡上高中的原因。
夏七月從小長得就很漂亮,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不會遺忘的女孩,一點不誇張的說,小學到高一追她的男生能有學校里的大半,但是她的心思從未放在談戀愛上面,一心只想認真讀書,努力的考上一個好的大學以報答楊遷的養育之恩。
也許是人生就是會有諸多不順,高一剛開學的那幾天,之前在初中追求過她,比她大一屆的男生就在這所學校里念高二,再次看見夏七月的時候,男生依舊向她表白,夏七月還是以學業為重拒絕了。
這男生是個富二代,家裡從來都是要什麼給什麼,在夏七月的身上接連受挫走了極端,在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男生看到周圍沒有什麼人的時候,朝夏七月潑了硫酸。
夏七月平時就有戴帽子的習慣,加上當時的她反應還算迅速,抬起胳膊擋住了自己的臉,雖然硫酸濃度不高沒有狠狠燒壞她的肉,但是也因此在胳膊上留下了一片猙獰的疤痕。
因為路上沒有行人看到,男生家裡有錢有勢,夏七月再據理力爭換來的也只是賠錢了事連道歉都沒有,楊遷氣不過,自己捧在手裡的女兒被人潑了硫酸,即便臉上沒有留疤,心裡也憤恨不已。
第二天就去找了那個男生家裡要求道歉,雙方爭執不休,楊遷打了男生,還和他們家大人動了手,男生父親靠著關係讓楊遷丟了工作,還謾罵夏七月,大肆宣揚說什麼小小年紀就是狐狸精,勾引他們家兒子才出了這樣的事情,最終逼著夏七月退了學。
這件事讓回到家裡的夏七月抑鬱了半年,楊遷看著一向懂事的女兒日益消沉,心裡難過不已,擔心她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很有可能會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影響一生。別無他法只好聯繫了親戚,也就是夏七月現在叫的姑媽,每個月兩千塊的生活費讓她住到高三畢業,而楊遷已經丟了工作,為了掙更多的錢這個年紀還要去大城市打工。
想到這裡夏七月內疚極了,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臉,也不會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壓著難過的情緒低聲道:「爸爸,我...還是先貼著吧,這樣挺好的。」
楊遷聽到夏七月的回答並不意外,他明白這件事在夏七月心裡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揚了聲調故作輕鬆道:「好,聽七月的,只要七月好好的,爸爸都開心。」
「嗯,爸爸也要照顧好自己,少抽煙。」夏七月調整了情緒盡量讓養父安心。
「爸爸知道了,七月把電話給姑媽吧?爸爸和她說幾句話。」楊遷依舊柔聲。
「嗯。」夏七月轉過身看見姑媽剛放下那盤有些糊了的虎皮辣子,正在解圍裙,走了過去把手機遞給她:「姑媽,我爸爸的電話。」
姑媽接過電話沒有吭聲伸手指了指裡屋就轉身去了陽台接聽,夏七月走過去敲了三聲門:「表哥,吃飯了。」裡面傳來不耐煩地聲音:「聽見了!吵死了,大周末的真是睡個覺也睡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