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我只娶一個
皇帝面相看起來四十幾許,眼睛卻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始終眯著,裡頭的神色陰沉卻又充滿威勢,身姿挺拔好似巍峨高山,整個人一來,氣勢便是排山倒海般壓迫著跟了來,場面上一下子就進了下來。
他坐下來難得笑了笑,一張陰沉的臉也好似溫和了不少,跟在場的眾臣說道:「眾愛卿不必拘禮,今日只是家宴,無需忌諱。」
底下的人們謝過恩之後便是小聲攀談起來,但還是恪守禮節。
今日的中心人物是衛七郎,他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眾人皆知,而他本人又是鎮定自若,對外界一切言論不予理會。人就是這樣,越是不讓看不回應,立刻就會引起猜疑,各種眼光投放到他身上,互相小聲交流著。
這個時候,皇帝沉穩威壓的聲音傳過來,向著他問了句話,他一說話,大殿便是靜了下來,都望著他。
「衛卿,今日家宴,何不帶著妻兒過來讓朕瞧瞧。」
衛七郎眼眸一抬,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回道:「回皇上,內子身體抱恙,來不得如此喜宴,請恕罪。」這話一聽就是敷衍,他說著口不由心的話,泰然處之,毫不在意別人如何看。
皇帝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怒氣,面上卻笑了笑,竟然將他的放肆忍了下來,沒在說話,倒是蘇流鈺,嘴角向上牽起,竟然淡淡笑了起來。
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面上看似和藹互溶,實則心裡都在互相猜忌。
此刻將這一慕看在眼裡,聽著他們說話,一個大臣便是站出來,跪倒在地跟皇上說道:「皇上明鑒,中書令大人此次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要辭官,他乃七省之主,手握楚國命脈,不可輕易罷官避世,如若不然,七省便像那散沙一樣四分五裂,七省驟分,會直接動搖國本,毀我楚國之根基,還請皇上三思。」
「放肆!」
一道斷喝猛地在他說完響了起來,那大臣跪倒的身子嚇得一頓,在場的人們也是一驚,紛紛轉頭看去,卻見是衛七郎人已經站了起來,渾身怒氣洶湧,盯著那個大臣,抿著唇陰沉著臉。
只見他冷哼一聲,一甩袍擺便是繞過小几,走到了場中央,卻不跪,而是高昂著頭站著,先是冷眼瞧了一眼大臣,那大臣被看的惴惴,但還是跪在地上不起來,他便是抬頭猛地向著蘇流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是一片寒冰利刃,就像刀子一樣射出去,能將蘇流鈺洞穿。
而後者嘴角帶笑,面色泰然,毫不示弱,眼裡的神色清潤,卻也帶著戾氣,直直望向他。
衛七郎心底冷笑,卻是轉頭向著皇上一拱手,看著蘇流鈺說道:「蘇大人可真會挑時間,今日是東宮確立的大好日子,卻被你拿來議朝政,可是有將皇上放在眼裡?」
他眼眸平靜,站在場地中央就這樣直直地望著蘇流鈺,被他氣勢所迫,其餘的人俱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靜靜的,一時間,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而皇帝卻是黑著一張臉冷眼作壁上觀,看樣子已是怒氣洶湧,但不知道為何,他竟然對衛七郎的放肆容忍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發怒,也不罰他,任由他說下去。
「東宮儲君茲事體大,也算是朝政要事,中書令大人辭官勢必會影響,這又怎能說是妄議呢?」蘇流鈺淡淡的,他素來巧舌如簧,三兩句話就能扭轉乾坤。
白皙的臉容在燈火通明的大殿中更加丰神靈秀,望著衛七郎若有似無地笑著,慢悠悠說道:「我聽說中書令大人曾經說過一句話:薔薇花開得再好,也終有凋零的一天,凋零即過去,即被遺忘,就不應該再被想起。」
他將這句話一說出口,瞬時,整個大殿嘩然,而聽了這句話,皇上的臉色卻更是難看陰沉,望著衛七郎的眼光也是驟冷。
京都楊淮城別名薔薇城,而中書令掌管七省,手握楚國軍事和朝政的命脈,最高權力中心便是在楊淮城,所以這個職位又被稱為薔薇令。
歷來掌管七省的都是出自寒窗苦讀數十載,有大智慧,能胸羅萬象之能人,所以每一個必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世間少有,而相對的,掌管中書令一職,就要付出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東西。
比如沒有自主的權利選擇良配成家,比如為了這個職位,終身不能隱退,又比如就算死了也是皇家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衛七郎對董如有了感情,離不開她時,為了更好地照顧到她,不讓她跟著自己吃苦,所以他一定要辭官。
可是他身上背負的不是別的,是整個楚國的國家命脈所在,想要隱退,那是難上加難,一直以來,皇帝不同意,大臣爭相勸阻,給了他很大的壓力,以至於到現在他都是孤軍奮戰。
責任大於天,百姓為首要,就這樣看似光榮的理由,被一拖再拖,將他綁在這個職位上不能脫身,而別人似乎也沒想過他守護得了他人的安危幸福,那他自己的呢,誰來替他想過?
而蘇流鈺說出的那句話就是在告訴在場的人,衛七郎早在很久的時候,便已有了隱退之心,此刻說出來只是提醒一下皇帝而已。
衛七郎倒是神色不變,蘇流鈺乃內閣大臣,權利遮天,眼線遍布各地,能聽見他當初跟何老爺說的話並不足為奇,想必是何老爺前腳聽完,後腳就告訴了他。
只是此刻大殿上的大臣們俱是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都說是他那個來自鄉下的女子把他迷住了,不然中書令這麼厲害的人物為何要辭官。
衛七郎聽在耳里,怒在心裡,卻不辯駁,反而走上前一步,跟皇帝朗聲說道:「皇上,微臣早已有隱退之心,並不是今天才有的,中書令一職確實茲事體大,微臣也不敢妄加託付於人,若要隱退,微臣勢必會將一切辦妥,請您放心就是。」
他說話不卑不亢,就算面對天下間這個最高掌權者,也依然昂首挺胸。
與人,他坦然處之,與心,他不願委屈董如,與情,他願執手相看,若要放棄,那便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世上沒有什麼能比和心愛之人在一起來的更重要。
蘇流鈺淡淡看著,眼神里的神色卻有些震動。
大殿上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光都是望著衛七郎不可置信,衛家算是大家族裡頭的巨族,多少人就是削尖了腦袋都擠不進去,何況是最高職位中書令,而他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卻身上的權力,只為了那個柔弱,對他的仕途毫無幫助的妻子董如。
皇帝沉默著,原本陰沉的臉更加冷淡,望著衛七郎堅定的神色,心裡怒氣翻滾,底下的大臣們抬眼悄悄觀察著皇帝的臉色,見他冷冷望著中書令,顯然已是怒極,都是一個個地在心裡捏了把汗。
他將怒氣壓下來,半晌才開口,問衛七郎:「衛卿,這是你第三次向朕提出隱退了,你還要朕將你的婚約也解除,你這是要做什麼?」
「因為我只要我妻子一個,也許她不聰明,可在我心裡任何人都比不上她,我想即便過個百年,微臣還是會選擇她,所以若有千般劫,萬般難,一切懲罰我都願一力承擔,只求您成全。」
衛七郎說完,便將頭伏低,呈五體投地的姿勢對著皇帝拜了下去。
即使活的在艱難,他也從沒有這樣過,沒有為了誰而卑躬屈膝,更沒有為了一個女人而彎曲雙腿。可是今日,就在這個大殿之上,他為了董如卻是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自尊,放下了男子該有的一切。
蘇流鈺坐在位置上,身心震動,眼底卻是濃濃的迷茫之色,望著那個跪在那裡的人思考了片刻,卻是立刻站起身來,也是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淡淡說道:「草民恭請聖安,如今身體抱恙,也想辭官避世,請皇上成全。」
他稱呼自己是草民,語氣也淡淡地,話卻是驚雷一般炸到了大殿之上,驚得在座之人無不震驚疑惑,首輔大人這是要做什麼,還嫌不夠亂么,安靜的大殿之上又是傳來了輕微的議論聲。
衛七郎也是猛地抬起頭來望著他,而他的神色卻是清雅高遠,似乎說出來的話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人推敲或者是震驚的,眼角掃了一眼衛七郎,便是又高呼了一聲:「請皇上成全。」
蘇流鈺明顯是火上澆油,但是他究竟要做什麼,別人是猜不到的,只有他清楚。
「反了不成!」一聲巨響,卻是皇帝將茶杯扔到了地上,茶水撒了一地,眾大臣見他發怒,俱是趕忙跪下,高呼:「皇上息怒!」
皇上終於被氣得吼了一聲,人也是陰沉著臉直接站起身來,一甩袖袍走了下來,徑直走到了蘇流鈺跟前,陰霾地說道:「蘇卿,你我的事非要拿到現在說么?」
旁邊的衛七郎聽著,立時明白過來皇上為何如此生他的氣了,想必是因為蘇流淵的死。
只聽皇上又是冷冷說話,卻是下了一道旨給蘇流鈺將他支開:「苗將軍正在巡城,蘇卿既然時間充裕,就去將他替換回來,替朕去城樓那裡與百姓同樂吧。」
他說著,神色更冷,掃視了一眼這個大殿,見下方那些人俱是不敢看自己,心底更是怒氣連連,關鍵時候,一個人也不能為自己所用,養這麼多臣子有何用。望了半晌,他再不多看,抬腳就走,路過衛七郎的時候,說了句『來書房』便是前呼後擁地出了大殿。
「臣領旨...」蘇流鈺淺笑著說了句,便是站起身來,神態自若,誰也沒看,雙手隱在袖筒里,獨自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