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6.紐約·轉變(3)
在回國前夕,藝安從杜麗斯夫人的電話里得知了安德烈先生病危的消息。她帶著眼神不好的杜麗斯去了所在的醫院,站在病房裡的是安德烈先生和二妻所生的兒子比爾,他很高挑,瘦瘦的,不過露出的胳膊肌肉很結實,聽說是個專業運動員。
藝安攙扶著杜麗斯夫人到門口,向來從容的她也有一刻的猶豫不決。
「我需要一點時間,畢竟我們三十多年沒見過了。」
藝安看見了杜麗斯夫人眼中的淚,問道:「需要去一旁休息一下嗎?」
「不用,一會兒就好。」
藝安聽見杜麗斯夫人低聲念著什麼,像是禱告詞。
兩分鐘后,她推開了那道門。藝安陪著她進去,也終於見到了章誠和杜麗斯夫人口中的安德烈先生,那個曾經非常著名的記者,浪蕩不羈的男人。
藝安有些詫異,因為五十多歲
六十不到的年紀不算太老,可是那個人卻顯得十分無力,像蒼老了二十多歲一樣!皮膚比水面粼粼的波紋還要發皺,雙眼望著天花板,身子似乎不能動彈。
「器質性病變,肝癌晚期,醫生說沒幾天了。」比爾似乎習慣了向別人介紹他父親的病情,說的時候語氣很平靜。
「Ann,我想跟他單獨待一下。」
藝安跟比爾退出了房間。
兩個人走到了醫院後面的花園裡,因為不認識,互相都沒有什麼要說的。
「你就是常年幫杜麗斯太太念信的那個女孩嗎?」
藝安搖頭,「那是我姐姐。」
「哦?那為什麼……」
比爾找不到形容詞,覺得怎麼問她為什麼會在這都顯得不禮貌。
「她已經死了。」藝安講。
「我的天哪,自殺?」
「是的。」藝安點頭,「你父親……安德烈先生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他說,「他告訴我,他很想念杜麗斯夫人。」
「你知道他們之間的故事嗎?」
「最開始十幾年我都是不知道的。」比爾開始了漫長的解說,「在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的同學從網上複製下來一篇二十多年年前的報告給我,其實我早就在網上查過爸爸跟阿姨的事情,雖然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是……這是事實,不是嗎?那年十八歲,我跟同校一個女學生在一起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跑過來跟我說分手,因為我是安德烈的孩子,他覺得我會……出軌。」
最後這個詞比爾說的很心不甘情不願,他愛自己的父親,信任他,崇拜他,喜歡聽他講來自全世界的故事,喜歡跟他一起打網球。哪怕世俗之人都來嘲笑他的母親是小三,他也依舊愛這個家庭。
「後來整個大學期間我都沒談過戀愛,就是因為院里那些姑娘總認為我跟我那個有些名氣的老爸一樣。幸好進了社會工作就不一樣了,她們在乎的是你的家庭條件,於是我又繼續受寵了……」
說了那麼多,比爾將話題轉了回來,「你是中國人嗎?」
「恩。」
「不知道杜麗斯太太能跟爸爸待多久。」
比爾的臉上露出焦慮的神情,他有些煩憂。
藝安接到了大使館發來的簡訊和電話,她提前告別去拿回了新辦的護照。
拿到后又馬不停蹄的打車回了醫院,電梯上來,她出去,病房外比爾仍在等候著。
「還在?」
「恩,也許他們有一肚子的話要說。」比爾無奈又感傷,「畢竟他們錯過了這輩子。」
門突然被打開了,藝安跟比爾看見杜麗斯夫人出來,她的神色很正常,只是有點疲倦。
「Hua。」杜麗斯夫人突然住嘴,改口道,「抱歉,Ann,可以送我回家嗎?」
現在才下午兩三點,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兩個錯過一輩子的人,他們應該抱著對方哭一天才是。
「哦,好。」藝安只是這麼說。
臨走前,比爾留了自己的電話給藝安,而不是給杜麗斯夫人。
「有事情打我,我會過去。」
「謝謝。」
在醫院門口攔了輛計程車,報了地址後車子里一片安靜,只有計程車引擎的聲音。藝安好奇又不敢多問。
一直到了家裡,杜麗斯夫人才開口,「他還是本性不改。」她好像有些失望。
藝安不敢多說話,只是單純的應和了一聲。
「三十多年了,時間太長……」杜麗斯夫人慾言又止。她拿了來回車費的錢還給了藝安,藝安本想拒絕,又覺得也不對,於是接過,又說:「您餓嗎?我會煮麵。」
接下來藝安就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包中國的雞蛋挂面,兩個西紅柿和兩個雞蛋。西紅柿雞蛋面是她在清華的時候愛上的,簡單又好吃,也是她唯一會做的。
「你姐姐也會煮麵,不過她的很素,只有一點生菜在上面。」
吃面的時候杜麗斯夫人回想起了藝華。
「她有提過家人嗎?」藝安問。
「很少很少。」
「她應該很恨我們吧。」藝安感傷,「她就是不想回家,所以一直待在紐約不肯回來。」
「都過去了寶貝,不要哭。」
杜麗斯夫人伸出手擦拭她臉上落下的兩滴淚。
「章先生呢?我好幾天沒看見他了。」
「我不知道,我們在火車上認識的,我跟他其實並不熟。」
「他總讓我想起一個人。」
「是嗎?人和人總有相似的地方。」
「也許是吧。」
杜麗斯夫人吃完了,放下叉子坐到了客廳的鋼琴前。
「還沒聽過我彈琴吧?」
說完,她立刻彈奏了一首,聽旋律應該是首哀愁思念的曲子,可杜麗斯夫人彈的時候卻充滿了希望。
「這是你姐姐最喜歡的肖邦圓舞曲。」
藝安的心一下子被觸動了,杜麗斯夫人繼續往下彈,隨後又換了幾首別的曲子,藝安聽的有些睏乏,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黑的,她找遍所有的房間杜麗斯夫人都不在。於是她極不情願的打了那個電話——比爾的電話。
「是的,在醫院。」
電話那頭,比爾熱切的講。
「你要過來嗎?或者我可以去接你。」
「不用了謝謝,我自己打車過去就好。」
兩個人又禮貌性的聊了幾句,藝安隨後掛掉電話過去找他,在樓下又碰到了剛下車前來的章誠。
「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
「有什麼事情嗎?」
「我沒有,你現在有事情?」
「我要去醫院。」藝安說,「杜麗斯夫人在她前夫那,我要過去一下。」
「我有話想跟你說。」
「晚點再說吧。」
藝安從他身邊離開后又折了回來,問:「要不要一起去?可以路上說。」
章誠去了,但他沒有在路上說,他一直都在沉默,這讓藝安覺得有些奇怪。
藝安看過了杜麗斯夫人,她準備留下來過夜,比爾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她拒絕了,下樓去找在花園裡等待的章誠。
「你……想說什麼?」
「其實我一直都在騙你。」他說。
突如其來的話語擾亂了藝安的思緒。
「什麼?」
「我……其實我……」
「我告訴你我叫章誠,這是我很少用的中文名,我的爸媽都在英國生活,我拿的是英國國籍,我常用的英文名是「Jay」。」
他不敢再抬頭看藝安的眼睛,怕她像藝華一樣激動。
久久的平靜在凝固著後花園里的空氣,過了很久,他聽見了她唯一的一句話:「原來是這樣。」
說不上難過,也說不上開心,只是那種恍惚的感覺。
「對不起,我想到現在,還是覺得得跟你說清楚。」
「我知道了。」藝安講,「我應該恨你的,是你害了我姐姐。你為什麼要跟安德烈一樣三心二意。」
他掩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泣,她沒有聽見聲音,他說:「沒有那麼愛吧,她的愛,太累了……」
遠遠地,她聽見他這麼說。
「但是我恨不起來,你似乎變了。或許…我們都有錯……」
Jay的眼中燃過一絲希望,「我不想再隱瞞下去了,不想偽裝,希望你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如果你因為藝華不願意見我,我可以離開。」
「那賽琳娜呢?我要知道你們之間的故事,否則我做不出對錯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