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命
梁辰和老王都是信奉著盡人事聽天命的自在之人,話語奉承一點兒就是蘇軾一般的心胸豁達,他們似乎也算得上心胸開闊。
臨近高考時,梁辰在晚自習提前結束的某一個和老王獨處的夜晚,談起過關於命運的故事,梁辰的故事是抄來的,清代袁枚才子《子不語》中的雷誅營卒,他還是信奉著因果業報。
乾隆三年二月里,雷劈死了城外兵營里的一個士兵。但這名士兵平時沒有惡行,大家都覺得很奇怪。而有位與死的營卒同一個營的老兵告訴大家說:他現在是已經改變言行一心向善了,但二十年前剛從軍時,曾經做過一件惡事,老兵因為和他同在一個班,所以熟知這件事。
二十年前,小將軍曾帶著一隊兵士在皋亭山下打獵,紮營之時,死卒把自己的帳房立在路旁。傍晚時分,有一位下山化緣的小尼姑經過他的營帳外。死卒色心大起,見前後無人,竟然把小尼姑拉進帳房想要姦汙她。小尼姑在拚命抵抗下尋得一機會跑掉了,但她卻把褲子落在了營帳。
死卒跟著小尼姑追趕了有半里地在一個小村外不見了尼姑蹤影,便折返回了營帳,而尼姑在心驚膽戰下躲進一戶種田的農戶家。
小尼姑躲避的那戶人家,只有一名婦人、一個五六歲的小孩,丈夫則在外面做工。少婦見尼姑光著腿進屋,想著自己男人不在家尼姑萬一有所圖謀,自己難以應對,就想趕她走。
小尼姑含著眼淚將士兵想要強姦自己的事講了一遍,哀求借宿一晚。少婦見她實在可憐就同意了,並找出自己的褲子借給她,尼姑約定著三天之後就來歸還褲子。
小尼姑遭此大難,心裡實難安定,輾轉反側一夜未眠,在天未亮時就匆匆離去了。
兩天後,婦人在城裡做工的丈夫回到了家中,脫下臟衣服要換,婦人如往常一般將臟衣服拿出門外要洗,他的丈夫打開衣箱卻怎麼也找不到自己的褲子,而妻子衣物的卻整整齊齊的擺放在裡面,丈夫便出門問妻子自己的褲子放到哪裡去了。
婦人聽見丈夫找不到褲子,便想起了肯定是前兩天自己錯拿了自己丈夫的褲子給小尼姑,婦人有些自責自己的粗心大意,想要解釋之時,自己五六歲的兒子在旁邊搶著說道:『昨夜和尚來穿走了吧。』
丈夫起了疑心,便一把抓起孩子,惡狠狠地逼問著自己兒子是怎麼回事,小孩有些害怕自己父親突然的憤怒,於是把夜裡和尚怎麼來求娘親,怎麼留宿,怎麼借褲子,怎麼摸黑就走一一相告。而婦人極力聲辯是尼姑不是和尚,無奈丈夫不肯相信,開始只是辱罵,之後又捶打她,還詢問了周圍鄰居,鄰居們都以事情發生在夜裡,推說自己不知情。
婦人實在無法忍受冤屈,最後上吊身亡。
第二天,丈夫打開家門,見小尼姑拿著褲子前來歸還,還提著籃子裝著糕點作為致謝。小孩指著她告訴父親:這就是之前夜裡來借宿的和尚。
丈夫心中懊悔,痛心不已,指著不明所以的小孩痛罵道:你啊!你啊!一句話害死了你娘。說完,丈夫便把小孩用棒打死在少婦的靈柩前,自己也上吊了。
鄰里都覺得此事報官無非增添麻煩,於是互相幫忙殮葬了三人,平息了這件事。
到了第二年冬天,將軍又來此地打獵,便有當地人拿這件事告訴將軍的。將軍說:「我雖然知道是那個小兵,但事情已經過了,於是沒有多說。我曾私下告訴那個小兵,他很是吃驚,從此改惡行善,希望能掩蓋罪過。但是善惡到頭終有報,這二十年的光陰不過是老天賞賜於他的善果,他終究還是逃不過三條人命的報應。」
「老王,你信佛嗎?」梁辰問道。他們村子里篤信佛教的,幾乎家家戶戶有香火,年年佛節不錯過。
「不信。」老王搖了搖頭,說道,「我以前就不喜歡佛教的東西,你平時在寢室里再重新解讀《西遊記》之後,我就討厭了,佛,太虛偽了。」
「不過,我有點相信宿命論!」
「我命由我不由天!」
「梁子,你想過這樣的假設嗎?我們的人生其實都寫在劇本上,什麼時候出生,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孩子······有時候努力了!有時候放棄了!有時候去做某些事情了!這些看似是我們自己主觀決定的事情,有沒有可能早已經設定好了,我們就像是一段早已編譯好的程序,只是在世界的電腦上運行了一遍,成為一段數據而已。」
老王說得像個哲學家,人生的三大難題本就沒有定論,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這一切始終沒有像是體育比賽那樣的明確規則的答案。
梁辰夜晚時也有過如此的猜想,這個世界是以自己為中心運轉的,身邊的人、目所能及的風景、腳下走過的路······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存在而存在,當自己踏上遠方時,家鄉的一切都消失了;當自己與朋友不再聯繫時,他被抹除了;當自己死亡時,世界也隨之死亡······我們就是我們世界的主宰。
「要是政治老師聽了你這番話,肯定得切開你的腦袋研究研究,學哲學的時候咋沒有這麼好使。」梁辰喝了口水,笑著老王的詭異邏輯。
「其實我奶奶也和我講過這樣因果報應的故事,我聽得挺多的。」老王避開了要說服梁辰的爭辯,主動換了個話題。
「然後呢!」梁辰見著老萬半天不語,繼續問道。
「魯迅先生不是有一篇《運命》的文章嘛!我們的先哲,也有知道『定命』有這麼的不定,是不足以定人心的,於是他說,這用種種方法之後所得的結果,就是真的『定命』,而且連必須用種種方法,也是命中注定的。但看起一般的人們來,卻似乎並不這樣想。人而沒有『堅信』,狐狐疑疑,也許並不是好事情,因為這也就是所謂『無特操』。」
「要信命,也要不信命。」梁辰望著老王,微笑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