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天
錢曾死死的伏在馬上,緊抓韁繩免得被甩下去,他所騎的大宛馬本是良馬,很是神駿,此刻四蹄狂奔的同時嘶鳴連連,口中白沫飛濺,恍若瘋魔。
白衣人中只有一個老者出列,慢慢的踱著步子,兩隻手揣著,彷彿是雪天串門的老叟。
馬蹄高揚,就要將他跺成肉泥。
胸口的真心玦燙的厲害,李牧原全身內息沸騰。他清晰的看到了老者臉上那輕蔑不屑的笑容,深深的記在了心底。
蹄落。
一隻蒼老的手臂順勢抓住馬腿,只一拉!
轟!
駿馬如落山之石,重重的砸在地上,馬身上血管爆裂,鮮血四溢!
老者腳尖一點,身如鬼魅般滑了數米,白衣上沒沾染一點血跡。
這一退,已經瀕臨死亡的馬匹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居然掙扎著重新站起來,嘶鳴一聲,再次朝著老者沖了過去。
「喝!」
清亮月光灑出劍匣,老者持劍揮毫潑墨,劍鋒一斬,一轉,馬首飛起落下,卻沒有幾滴血灑出來。
錢曾終於握不住韁繩,被摔在地上,他連續翻滾,直到他的胖臉被老者的靴子踹中才停了下來,馬首就落在他的身邊,銅鈴似的眼睛鼓囊著,正對著錢曾,終於將他僅有的一點膽氣嚇了個乾淨。
「娘啊!娘咧!俺要回家……」
「還有自己送上門的!」老人一腳踢得錢曾咕嚕嚕直轉,滾的灰頭土臉,看著錢曾狼狽的樣子,他高興的拍手大笑:「你這胖子,當個球倒是很合適!來來來,給爺爺自己滾過去!」
「牧原,怎麼辦?咱們,咱們……」
崔如海哆哆嗦嗦的說道,那劍斬馬首的一幕,幾乎讓他嚇尿了褲子。
「你們回去報官吧,俺在這裡盯著。」馬無相沉聲說道。
「你個混蛋,不想活了?依我說,快走吧,要不然一會被發現可就慘了,我聽我爹說,武人最喜歡吃官宦人家子女的心肝,切做兩段,一半下酒,一……」
「我呸!怕球!錢曾雖是個王八蛋,但也不能這樣死了。」
「可……」
李牧原一揮手,做個噓的姿勢,小聲道:「別吵!你們仔細看,那些被綁著的人所穿衣服,好像是……」
「這些人,可真箇膽大包天!!」
馬無相定睛一看,差點吼出聲來。他此時才注意到,黑衣金綉,上鷹下犬,利爪尖牙,這是朝廷緝捕窮凶極惡的江洋大盜所設緝捕使的制服!
朝廷鷹犬這個稱呼,就是指的這些緝捕使!緝捕使上聽令於天子,下轄各郡縣所有衙役,雖然沒有品級,很多地方比官都好使。
緝捕使這些年不知辦了多少大案,歷來都是說書人故事裡的主角,正義使者的化身,眾多少年的偶像職業,就連學堂里都有關於緝捕使的正氣說一文。
只是不知為什麼,今天竟然被綁在這裡。
李牧原看的清楚,這幾位緝捕使渾身衣衫破爛,全身都是鞭痕,已經有進氣沒出氣,奄奄一息,顯然受了很多虐待。這些武人的做法,無異於在朝廷的臉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我們要做點什麼!」李牧原低聲說,他也明白的很,自己這三個人根本不是盤菜,剛才那出手老者的劍光,李牧原心裡明白的很,自己就是再練十年也辦不到。
恐怕白衣人中隨便拎出一個來,就能將他們捏死。
而那隱隱為首領之人,李牧原只看了一眼,雙眼刺痛,竟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就是爹常說的以武竊國,霍亂朝綱的武人嗎?」
「牧原!牧原!」
被馬無相一喚,李牧原立刻清醒過來,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化作潛意識,時時刻刻提醒他們該怎麼做。
取出懷中的小酒壺,低低飲了一口,李牧原胸口熱血上涌,當機立斷:
「我們要做點什麼!」
「如海,你悄悄返回,報官!無相!把甲脫下來給我!沒時間猶豫!然後你去西北方樹林里,折幾根樹枝,拖著來回跑,驚起煙塵!半柱香的時間立刻往回走!」
「你呢?」
「我?」
「啪!」
鞭子生生砸斷了。一位渾身是傷的緝捕使抖了一下,呸出一口血唾沫算是回應。
揮鞭人也不在乎,隨手一扔,轉身喝道:「時候到了,沒有招供!來人!擺祭!」
數人上前,將已經殺死的野獸梟首,一一擺開,剛才被斬下來的馬首也拿過來放在了一起。
「這是祭誰?梨花君、紅衣娘娘?」李牧原自言自語,慢慢穿上甲,低聲道:「不,爹說過,他們……」
「祭天!」
白衣人中,走出了一位披頭散髮,衣帶金紋,龍行虎步之人,一揮手,餘下之人盡皆跪下,齊聲道:「祭天!」
「祭天!」
「一祭天公仁慈!」
「二祭風雨雷電!」
「三祭……!」
聲如滾雷,遠在幾十丈之外的李牧原聽的清清楚楚,他雖家境不好,但讀了不少書,甚至知道一點當年的變故。
十八年前的一場變故,劍劈真龍,風雲變幻。大徐原本小打小鬧,掀不起風浪來的江湖人士們一夜之間如同天助,迅速發展,他們不敬皇恩、不尊律法,只拜……
天!
白衣首領持劍向天,朗聲道:「天地為家,我等上秉天意,下承地心。無奈人世有小鬼作祟,顛倒陰陽,不論黑白,唯我手中之劍,方能蕩平宇內。」
「今日我寒山派在此祭天,勢要尋得劍仙秘寶,至於你們這幾個狗賊,明天我們就去京城,把你們的頭懸在牌坊上面!」
「呸!」
「蒼天在上……」
「噗!」
劍落,沒有一絲猶豫,一位還在破口大罵的緝捕使表情瞬間凝固,咕嚕咕嚕的滾落下來,然後被踩進泥里。
劍和靴子,盡入稀泥。
李牧原勃然大怒,心中的猶豫,計較,怯懦全都拋在腦後,一股勇氣從心底迸發,霍然起身大叫:「賊人安敢!」
上百雙眼睛第一時間掃了過來,白衣首領與李牧原四目相對,此刻卻再也沒有那種刺目的感覺,李牧原只覺得眼前不過是個模樣普通,甚至有些消瘦憔悴的中年人。
「古書殘卷上說,勇乃百氣之首,其力可撼海,可移山!真實不虛!」李牧原體內真氣翻騰,鼓的經脈刺痛不已,彷彿烈火灼燒。
不知不覺,已汗流浹背,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但他臉上沒一點驚慌,而是一點點陰沉下來,啞著嗓子將想好的話一古腦的倒了出來。
「某乃捕象軍軍司,爾等竟敢殘害朝廷命官!大軍已至,爾等已經被包圍了!還不速速放下武器!」
「哦?朝廷?呵!」
白衣人群里頓時一陣騷動,李牧原看的清楚,最少有一半的人立馬拔出劍來對準了他。
「哦?捕象軍?哦呵呵,這位大人好大的威風,老夫寒山派白九,大人應該聽過老夫的名號。」白衣首領揮揮手,示意屬下稍安勿躁。他倒是悠閑自在,滿臉笑呵呵,雙手倒背,踱起了步子:
「只可惜老夫生在鄉下,對官威不是很了解。既然大人來了,來的好不如來的巧,正好這柱子空了出來,不如就請大人來坐坐可好?」
李牧原不過是個孩子,憑的僅是一腔血勇,此刻手心已經攢出汗來,全靠心底一口氣撐著。眼角向南一瞥,突見南邊森林之中鳥雀亂飛,心中一定,強作鎮定,面色不變,呵斥:「大膽!怕不是你的頭要掛上面吧!」
「哦?」白九微微皺眉,李牧原的小動作哪能瞞的過他!南方煙塵起,鳥雀飛,看來官兵有可能已經到了。
他跟官兵打了很多年交道,此時也不慌,饒有興趣的笑一聲:「大人歲數不大,脾氣倒是很大,茶不喝就算了。苦頭總要吃點吧?老夫把你的牙拔了,看你還這麼硬氣么?」
「掌門莫跟他廢話!咱們先殺了這個狗崽子!給華光師叔報仇!」方才持鞭的中年人跳了出來,五官扭曲,雙目血紅:
「王八蛋!你竟然敢自己送上門來!好大的膽子!今天老子要拿你的心肝下酒!掌門,就讓弟子去擒下這不知死活的東西!」
「哼!」李牧原還在硬撐,卻已經無話可說,只是手握住了腰間的劍。突然,白九向南一撇,臉色一變!竟自後退了一步!
李牧原大喜,只覺得心裡文思如泉湧,一瞬間不知道多少豪言壯語湧上心頭,剛要說幾句硬話,只聽得一陣恍若炸雷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只一瞬就已逼近!
白衣一閃,李牧原眼前一花,那白九竟已跨過了數十丈臨近身前!對他劈手就是一掌,李牧原只來得急將劍抽出一半,一股徹骨寒意就瀰漫全身。他動彈不得,渾身僵硬,眼睜睜的看著抽出的劍刃在他眼前炸成碎片,咕嚕一聲,他就從山上滾了下去。
「好冷!」李牧原喃喃一聲,昏過去的瞬間,眼角的餘光撇到,不遠處,一彪騎兵正迅速逼近。
黑馬黑甲黑刀黑旗。
聲音似乎消失了,白與黑碰撞在一起,血瞬間濺滿了蒼穹。
北風漸厲,烏雲從遠處飄來,雪花簌簌,似乎要把人的視線完全遮住,南方的皇城默默的豎立著,只能看到一片扭曲猙獰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