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授書
戚祚國回身道:「父親。」戚繼光緩緩道:「國兒,你先去吧。」戚祚國望了一眼蕭雲帆,心存猶疑,說道:「父親,這人不可信。」戚繼光道:「為父自有主張,你退下。」說著走進屋來。
屋內燈光黯淡,二人坐下。蕭雲帆遲疑了一下說道:「世叔,小侄此來的確是要事相商。」戚繼光眼中精芒閃動說道:「戚某憑什麼信你?」
蕭雲帆微笑道:「既是如此,那小侄耍一套本門的碧海青天劍,我想您老人家一定見過的。」說著,蕭雲帆拿起黑色劍鞘,舞動起來。
戚繼光看著蕭雲帆的劍法大開大闔,揮灑而至,憶起往昔之事,心中感慨萬千。待蕭雲帆舞罷之時,他仍未從回憶中脫離。蕭雲帆挽劍於身側說道:「世叔,現在可信我了?」
戚繼光點點道:「不錯,謝兄弟的劍法我識得,你的確是他的傳人。孩子,你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蕭雲帆遂將鬼相門、朝廷兩方勢力會來奪兵書一事和盤托出,戚繼光聽罷沉思良久。他望著窗外嘆息道:「戚某所著《紀效新書》十八卷、《練兵實紀》九卷早就交於朝廷,旁人若想要,去兵部拿就是。」
蕭雲帆道:「世叔行事光明磊落,雲帆自是信得過。可是……」戚繼光道:「你是想說朝廷的人不信,鬼相門的人也不信,認定我還私藏了一部?」
蕭雲帆點頭道:「正是。」戚繼光思索良久,緩緩道:「其實他們猜的不錯,我手中的確還有一部,不過這部我是打算帶進棺材的。」
蕭雲帆聞言大是不解道:「既是心血之作,為何要帶進棺材呢?」
戚繼光道:「兵者,凶也。兵事也是世間最為兇險之事,流血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道理。戚某所著兵書與武林秘籍一樣,都是殺人技。
留之後世,禍患無窮。我這一生本就殺戮無數,這最後一部兵書還是講殺伐之道。這樣的不祥之物,我帶入棺材豈非是一件好事?」
蕭雲帆沉吟片刻道:「不管是兵書也罷,武功也罷,本無善惡之分,有善惡之分的是人。小侄不才,推測世叔著書立說的本旨在於止戰,而非追求殺戮。」
對於他的這番話戚繼光頗為讚賞,當下撫須道:「你說的這番道理深得我心,看來我這部兵書已覓到傳人。」蕭雲帆抱拳道:「世叔,小侄此來非是為貪圖您老的兵書。只是想護您周全。」
戚繼光站起身來,拄著藤杖道:「好,帆兒,你隨我來吧。」說著他徑自向屋外走去。蕭雲帆跟隨著他來至一間柴房。戚繼光指著面前一堆柴草說道:「你將那柴草堆搬開。」
蕭雲帆依言而行,搬開柴草堆,地面上露出一個五尺見方的鐵板,鐵板正中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圓環。他伸手抓住鐵板上的圓環向上一提,鐵板掀開,地面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圓洞來。
二人舉著油燈,沿台階自這地道口而入,不多時來至一間石室。石室的東面牆上掛著一張殘破的《大明海疆圖》,西面的牆上則掛著一把長刀。
戚繼光坐在一把椅子上,望了望牆上的地圖,臉上掛著落寞的神情,緩緩道:「帆兒,我如今已老了,不能再守護大明。我希望你能替我守護下去。」
蕭雲帆道:「這……世叔,小侄聽聞了您這兩年來遭遇,心中替您難受。大明朝就是如此對待你的,你還要我守護這大明嗎?」
戚繼光抬起頭說道:「大明朝可以對不住我戚繼光,可我不能對不起大明。我要守護的大明是我心中的大明,沒有大明就沒有我戚繼光,所以我要你替我繼續守護下去。你可願意?」
他的目光是那樣熱烈,充滿著溫度。彷彿他是最後的一株火苗,而蕭雲帆則待燃的木薪。唯有將這火傳下去,他這一生才有了意義。
蕭雲帆跪下說道:「雲帆願聆世叔教誨,守護大明。」戚繼光眼含熱淚,伸手扶他,激動地說道:「好,好,好。戚某總算找到一個衣缽傳人了。」
蕭雲帆口中答應,心中卻想:「我如今自身難顧,又立下這承諾?」忽然轉念又想,「大丈夫死則死矣,何必拖泥帶水。」
他站起身子說道:「世叔為何不將這兵法傳給戚家人,要傳於我一個外人?」戚繼光道:「戚某如今雖有四個兒子,可他們無一人能受這兵法。一則,他們資質愚鈍,非帥才。
二則,戚家人若在留這兵法那便是對朝廷的不忠。我早就有意尋覓傳人,然而世上這樣的人物已不多。
我原想將這兵法讓子孫們在我死後將其焚化於我墓前,隨我而去。你的到來讓我改變了這個初衷,你雖未領兵打仗,卻能說出用兵的真諦。在我看來,這是老天對戚某的垂憐。讓我在有生之年能得到一個衣缽傳人,幸甚,幸甚!」說著他臉上露出笑容。
蕭雲帆看著他戚繼光蒼老的面容,想起師父,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暗道:「這世間的絕學需要有人繼承下去,我既允諾世叔,自不能向從前那般任意妄為。承蒙他老人家抬愛,傳授兵法。我也自當竭力而為,守護大明,守護我所愛之人,這便是我蕭雲帆今後該做的事。」愛啃書吧
戚繼光打開一個木箱,拿起一本藍色封皮的冊子說道:「帆兒,這部《滄海龍騰志》共分十二卷,囊括了我這一生的心血,今日我就將此物盡數傳給你。昔年我追隨胡部堂(胡宗憲)在沿海一帶抗擊倭寇,對我大明的東南海岸做過無數次的勘察。
部堂大人曾委任我與譚倫編纂《籌海圖編》一書,我這套兵法便是脫胎於此。古之兵法精要皆善言大略,疏於細末。我這部《滄海龍騰志》重在細末,疏於大略。古之兵書所陳兵事,蓋分水陸兩戰。陸戰,前人述備矣,此書從略。然水戰,自有不足。
我大明於陸地之上設九鎮(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綏、寧夏、固原、甘肅)為長城為防,拒敵於北,然東南海岸綿延千里,卻疏於海防。
他日若有外族自海上來,我大明有何屏障?在我看來,九州是我大明疆土,東南海域亦為明之疆域。唯有控陸制海,大明方能安穩。永樂年間鄭和曾組艦隊下西洋,大明水師尚可與外敵爭鋒。可如今水師大不如前,這正是我所憂慮的。」
二人又攀談了良久,戚繼光伸手摘下牆上的戚家刀,摩挲著刀身喃喃道:「這把軍刀跟隨我南征北戰數十載,今日我就將他一併贈於你,希望你能不負所托。」
蕭雲帆接過那把戚家刀,心中雖感沉重,卻又生出一絲自豪之情。他抽刀出鞘,仔細端詳,這口刀刀身筆直,刀面狹長,較之尋常佩刀要長出寸許,刀刃光華耀目,寒氣逼人。護手下方刻著「登州戚氏」四個小字。
他在這漁村小住半月有餘,對於戚繼光所授兵法也粗通皮毛,而戚家拳法,刀法也瞭然於胸。他估摸著朝廷的人也會再這幾日就到,等了卻了此間之事,打算去華山探望三老。
一日,戚蕭二人坐在院內閑談,談及火器,蕭雲帆便說起了被蘇常茂的暗算一事,還將自己疤痕讓戚繼光瞧。戚繼光見后說道:「這火器威力無比,他日若稍加改造,足可以一擋百,堪稱世上最厲害的武器。」二人談的興起。
門外走進來一個黑衣的女子。這女子身材纖細,背後背著一個長條形的布袋。她臉上帶著黑色面紗,瞧不出年紀,一雙眼睛透出一股懾人的殺氣。
那女子打量了一下蕭戚二人,目光落到戚繼光的臉上。淡淡說道:「戚繼光,你總算還活著。」她說話語調頗為奇怪,倒似一個剛學話的孩子。
蕭雲帆聽她說起話來語音清脆,猜測她多半是個年輕的姑娘,可瞧她說話頗為無禮,心中大是不忿道:「你是哪裡來的丫頭,在此大呼小叫,戚叔叔的名諱也是你叫的?」
那女子冷哼一聲道:「他取名字就是給人叫的,我不叫他戚繼光叫什麼?」蕭雲帆道:「你是晚輩,至少也該尊稱他老人家一聲叔叔。」
那女子又是一聲冷笑,不屑地說道:「我要叫是我的事,旁人只怕管不著。」蕭雲帆正欲發作,戚繼光拄著拐杖道:「老夫就是戚繼光,未知姑娘找我有何指教?」
女子森寒的目光瞧著他,說道:「是你殺死我的父親的,我找你自然是為了給他報仇。」戚繼光臉色微微一變說道:「老夫生平殺人無數,未知你父親名諱。」
女子一字一頓說道:「我父親叫藤田太郎。他是死在你的手上。」戚繼光心頭微微一震說道:「你是扶桑人,居然有膽來我大明?」
蕭雲帆聞言也是頗為吃驚,暗道:「這女子是扶桑人,他父親多半是個倭寇了。」
這女子說道:「我不遠萬里來中土就是為給他報仇,還要拿回我們隱流的刀譜。」說著,她解開胸前的十字搭扣,將背上那個長條形的布袋解開,拿出一把長約三尺,刀鞘略呈弧狀的倭刀。
戚繼光閉目思索,當年自己確在戰場格殺掉一名倭寇,從那倭寇上得到一本刀譜。而所謂的戚家刀法也正是在自己研究過這本《隱流刀法總綱》所創出的。
沒想到,這倭寇的後人居然找上門來。他睜開眼睛凜然道:「你父親不犯我大明疆土,殺我大明百姓,戚某又何至於殺他?」
女子冷冷道:「不管怎樣,是你使我失去父親的,我今日為他報仇這是女兒應盡的責任。
戚繼光,去拿你的刀,我藤田櫻子要讓你血債血償,唯有用你的血才能告慰我父親的亡靈。」戚繼光目光閃動,朗聲道:「好,既然你為父報仇,戚某接受你的挑戰。」蕭雲帆勸阻道:「戚叔叔,不可,您老人家如今身子大非從前,不如由帆兒代您接受這位姑娘的挑戰。」
戚繼光擺手道:「帆兒,你去取我的戚家刀來,我也很想領教一下倭寇後人的刀法。」
這時,戚祚國從門外走進來,他藤田櫻子的話聽的一清二楚。
戚祚國放下手中的扁擔,將柴火堆在門外,大步走進院內說道:「姑娘既然要領教我戚家刀法,我來出戰就是。我父親年老體衰,你要討債,便向我這做兒子的來討。」
戚繼光道:「國兒,為父知道你的孝心,我既然答應與這小姑娘決戰,又豈能臨陣退縮?」戚祚國心中為難,但對父親的話不敢違拗,轉身走入屋內取刀。
蕭雲帆心中盤算:「這藤田櫻子一個扶桑人如何能混入我大明?一定是有人做內應,替她做內應的會是什麼人?她指名道姓的要挑戰戚世叔,顯然是有備而來,世叔這一身的病痛才有所好轉,本就羸弱,如何敵的過這女子,不成……還是我來會會她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