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選擇
雕花窗格外正下著綿綿細雨,雨水自屋檐滑落,彷彿一串珍珠散落在地。窗內的靠西的床上躺著一個面容俊朗的和尚。他眉頭緊皺,口中囈語,聽不清在說些什麼,猛然間他驚坐而起,額頭上掛滿了汗珠。
和尚定了定神,伸手抹去額頭上汗水。見自己換了一身潔凈的襯衣,就連貼身的褲子也是新的,心頭一跳,不由得臉紅起來。
他伸手摸了摸後腦,尋思道:「莫非?莫非是那位前輩?這…」但轉念又覺得不對,念及那老婆婆的說話時刻薄的神情,替自己換衣衫這種事決計不會她所為,既然不是老婆婆,又會是誰呢?
正在他思索之際,目光游移到面前的一張圓桌上。光潔的桌面上放著一封黃皮信箋。玉修羅不假思索,趕忙掀開被子,走至桌邊,伸手拿起信封,撕開封皮,抽出紙頁,展開來看。
寫信之人字跡娟秀,那信中寫道:「嘗聞大師之名,緣鏗一面,實為憾事。然閻王寨前,觀大師風采,喜不自勝。
人皆呼大師以魔,余不以為然,那賊首枉殺無辜,不行仁義,橫行於世,才乃真魔也,大師慈悲為懷,降魔衛道,此行與菩薩無異。
海內俠義之士若與大師一般庭犁掃穴,又豈有這群鼠容身之地?念及於此,不勝悲乎。
賊巢之內,本意與法師共晤,奈何時不與我,偏起風波,此中情由,容他日再敘。
賊巢之贓,已被吾取。此等俗物,大師必不掛心,吾取之,想來大師不必怪也。
落款處寫到青丘狐三字。玉修羅讀罷,不由得苦笑。
他行走江湖多年,壓根就沒聽過這「青丘狐」的名號。
這人信中的恭維也不過是為最後那幾句話做鋪墊。說白了就是我搶了你的東西,很是抱歉。若按江湖規矩,對方就是吃定了紅貨。他若再跟,難免會著了人家的道。
想到此處,玉修羅自語道:「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女子真是好算計,看來她這綽號所言不虛。
既然她的目的是那批紅貨,貨已到手,又何必置我於死地?當真令人費解。先是害我,復又救我,到底何意?
莫非?莫非那密室之中安插炸藥的另有其人。若這樣看來對於這閻王寨感興趣的不止我一個。
除了這青丘狐之外,還有另一波人。青丘狐聲稱東西在她手裡,言下之意另一波人已被她打發。
如今沒了閻王寨的這批紅貨,我籌劃之事恐怕要付諸東流。
不行,此事關係到蕭兄弟性命,我又怎能輕言放棄。既是這青丘狐送我來的,那麼總會有人瞧見她,問問這裡的店主,沒準能查出了線索。」打定主意后,他將那信收入懷中,推開門,向樓梯口走去。
另一頭,阿圓站在白若萱身旁給她斟茶,忽然她微笑著說道:「少主,咱們搶了這和尚的東西,那和尚該不會找咱們麻煩吧?」
白若萱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漂浮在杯中的嫩綠葉片,櫻唇微啟,呷了一口,笑道:「放心,他如今是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呢,況且咱們的東西是從高橋手上得來的,與他何干?」
阿圓眨了眨眼道:「說的也是。不過少主,這玉修羅血洗閻王寨,名義上是為人復仇,實則也是打這筆財寶的主意。
他一個和尚要這麼多財寶做什麼?莫不是他在江湖上樹敵太多,想用這筆財找人替他消災?」
白若萱道:「嗯,有這種可能。」說著她話鋒一轉,問道:「你這小妮子,從一回來句句不離這和尚,莫非你瞧上了他?」
被主人這麼一問,阿圓雪白的臉頰登時變得通紅,分辯道:「沒有,才沒有呢,那和尚殺人時的樣子和地獄里的惡鬼一般,圓兒想起就汗毛倒立,我怎會喜歡他?」
白若萱見她發窘,繼續打趣道:「喜歡?我可沒提這兩個字哦。你一口一個個沒有,可是你的臉的確比你的嘴巴更誠實。」
二人正在說笑,木門左右分開,程雪快步走了進來。
她雙手一拱,肅容道:「少主,屬下查明了高橋等人奪寶的動機。」白若萱將茶碗放下,淡淡道:「哦,說來聽聽。」
程雪道:「畫堂的人馬近來在江南一帶活動頻繁,他們專挑一些匪巢賊營下手,表現上是行俠仗義,掩人耳目。實則是為了聚斂錢財。
另外畫堂的人除了與韃靼各部疏通關係,他們又極力巴結寧夏王勃拜。」
白若萱奇道:「寧夏王勃拜?錦公子巴結此人做甚?」她沉思片刻后,眼睛一亮,微笑道:「看來他是想挑動刀兵,進而攪亂大明。」
程雪介面道:「那敢情好,老尊主在世時,便有此宏願,若這錦公子真能挑起戰事,也算替我們下了一手好棋。」
白若萱搖頭道:「小雪,事情遠非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
錦公子一心要挑動戰事,必定藏著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不是真心助我們韃靼人奪取中原。」
程雪道:「他送錢糧資助我們的族人,我們一旦奪得中原,立穩腳跟,棄他如敝履,他又能怎樣?嘯聚山林和我們對抗?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白若萱道:「你能想到這層,他何嘗想不到。這個人心機深沉,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我這麼說吧,戰事一起,勝負難料。若大明勝,錦公子此舉無異於幫大明削弱我韃靼的實力;若韃靼勝,錦公子會設法控制韃靼王庭,為他出力,絕不會走到你說的那一步。
以前我也認為我們的諸般籌劃,只要能達成韃靼族一統中原的宏願,縱然是死也是無上的榮耀。
可自奶奶死後,我發現我們這些年做的,全是錯的,戰事一起,只會將韃靼人引入血的深淵。而我們沒有為族人謀福祉,而是間接讓韃靼滅亡。」
程雪皺眉,不解地問道:「難道少主不打算繼承老尊主遺志?」
白若萱道:「奶奶想錯了,自古國與國之間一旦開戰,無論勝敗,都會有太多人的無辜枉死。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親,那些人的苦又有誰去理會?
我爺爺是死在戰場上的,父親也是。父親死後,母親又殉了情,自那時起我便成了孤兒。
奶奶心底雖對我疼愛,可明裡卻待我十分嚴苛,永遠逼我做我不想做,不願做的事。我是一個活人,不是傀儡,我渴望自己能作主,自己去選擇,而不是旁人替我選。
我之所以成為傀儡,禍首的根源就是戰爭。
若沒有戰爭我一定和草原上的那些女孩子一樣,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放馬,牧羊……」
說到此處,她心底又想:「可是那樣,也許這一生都不會遇見他。」程雪聽罷,幽幽地嘆息道:「雪兒聽命於少主,少主說什麼雪兒便去做就是。」
白若萱看著她,心道:「等我了卻這件事,你也該有自己的選擇。」
沉默了良久,她緩緩道:「高橋的首級可送到了?「程雪點了點頭,只聽她續道:」很好,接下來咱們去幽暗之都走一趟。」程雪有些擔憂,凝眉說道:「好,屬下這就去準備。不過少主,幽暗之都一向不插手江湖上的事,咱們此行只恐……」
白若萱站起身來,一隻手搭在程雪的肩頭,微笑道:「辦法我已經想到了,你不必擔心,只管準備就行了。」程雪點了點,轉身向門外走去。
火光照在錦公子的臉上,他眼中流出痛惜之情,然而這痛惜之情並未持續長久,旋即又恢復如初。
他看到木匣之內的人頭,而後將木匣合上。站在屋內的屬下一個個神情凝重,不敢多語,生怕觸怒主子。
直到錦公子說了句拿下去吧,好生安葬吧,眾人這才鬆了口氣。一個手下走上前來雙手捧起木匣,緩步退至屋外。錦公子雙手負在身後,望著牆上的一幅古畫,陷入了沉思。
高橋的武功算不得出類拔萃,但尋常之人要殺他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莫非是葉空群察覺到了什麼?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親自去查看過,葉空群的確在閉關,根本未離開密室一步。也沒有任何人與他接觸,更不會是他指使的,這件事的確令人費解。
錦公子回過神來,緩緩說道:「妙仙人那邊準備的如何了?」一個臉色蠟黃的漢子說道:「已經準備妥當。」錦公子道:「好,不要再出任何紕漏。」那漢子連聲應道:「是,是。」眾人將連日來打探的消息一一回稟后,相繼退出屋外。
等所有人走後,錦公子這才坐在椅子上。他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陽穴,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暗道:「是她,莫非她回來了?若真是這個丫頭,倒是件有趣的事。有了她,要對付葉空群我又多了幾分把握。
不過話說回來,這丫頭實在蠢的可以,我若是她,繼續躲在暗處,待機而動才是上上之策。弄一顆人頭過來,說好聽是挑釁,說難聽是找死。可憐那白家老太當初還要將這寶貨許配於我,若收了她,我恐怕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