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灰色的世界
月的風,陰寒刺骨,吹細了柳條,卻吹不散春衫少年心中的豪情。
杏園采名花,大雁塔題名。無數年輕士子懷著這樣的夢想,意氣風發的走進了春闈會試的考場。
鄭回抬頭望了一眼藍藍的天空,悠悠的白雲,微微一笑,向會試考場踏出了一步。美麗如畫的世界,豐富多彩的人生。彷彿都在向他招手。
明經一科,帖經與墨義,鄭回幾乎一揮而就,輕鬆過關。
進士一科,吟詩作賦加策論。鄭回挺立了一下腰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身為大唐詩仙門人子弟,揮毫必定是一鳴驚人的絕世妙句,怎麼寫出平庸尋常的句子,丟人現眼。
時辰過半,鄭回的臉色慘白,額頭冒出細密的微汗。書案上的紙張,點墨全無。腦海中那些師公太白先生的詩句,飄逸於天上,無情的嘲笑著自己冥思苦想得來的佳句。
渾渾噩噩的走出會試考場,他完全記不清自己在考卷上書寫了什麼,明朗的天空變得灰暗陰霾。
「怎麼啦,考得不好?」
路了了有些關切的問了起來,自己春閨會試的夢想,已經寄托在弟子身上,他怎麼會不急切,怎麼會不前來迎候。
鄭回失魂落魄站在路了了身前,難受委屈的幾乎要哭出來。
「弟子熟讀詳記師公詩集,平日里也能隨口吟詩作賦。本以為進士一科,定會寫出非比尋常的驚世之作,沒想到考場中,弟子腦子裡卻空白一片,什麼都寫不出來。」
「唉!」路了了心緒複雜的嘆了一口氣,「非比尋常,震驚當世的是你師公太白先生,而不是我們這些弟子門人。他是大唐詩仙,名聲將會流傳千古,他的門人弟子也就能流傳千古么?你要是能早想明白這一點,就不會出現考場中的情況了。」
鄭回呆立半晌,若有所悟。
「二師兄!會試考得如何?」
路家門口,柏良器擺出大師兄的架子,小臉揚得高高的,不屑過問。躍躍欲試,準備參加明年春闈會試的王奐,忍不住笑著問了起來。
鄭回神色晦暗的看了王奐一眼:「前些時日這天還晴朗明媚,今日卻變得灰暗無比。」
「等你們成人了,就會發現這世界,本就是灰濛濛的。」
路了了丟下三位懵懵的弟子,自顧離去。
少年人眼中的世界,終究與成年人眼中是不同的。曾經色彩絢麗的世界,是何時在自己眼中慢慢消退了顏色的呢,路了了心裡有些悵然,有些心酸。
醉仙樓的酒,是美酒。此刻喝進嘴裡,卻完全沒什麼味道。安慶緒放下酒杯,蕭索的望著窗外繁華景象,臉上已經少了前些日的光彩。
「聖人陛下加我家大人左僕射,賜我兄弟一三品官,一四品官。我家大人又求兼領閑廄、群牧使,兼群牧總監,以御史中丞吉溫為武部侍郎,充閑廄副使,聖人陛下皆準。可是宰相之職,卻未在提起,你可知為何?」
被安慶緒邀請而來這醉仙樓吃酒,路了了就心知安祿山擔任宰相一職,多半出了變故。聽得安慶緒之言,微微搖頭,表示不知。
「那楊國忠在聖人面前,說我家大人雖然有軍功,卻目不識丁,怎麼可能擔任大唐宰相一職。聖人如果下制書,不是招四夷恥笑么?聖人為君,卻言而無信,聽聞之後,止住了對我家大人的任命。」
安慶緒很是憤慨,端起無味的美酒,一飲而盡。
「君無信,臣失心。令尊大人,想必很是失望吧。」路了了附和了一句。
安慶緒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我北方三鎮所屬將士,經年累月與奚族、契丹浴血奮戰功勛甚多,卻得不到公正的封賞。我大家大人在聖人面前為部屬討要賞格。卻被太子在聖人面前進言,我家大人是籠絡部屬,想要謀反。這朗朗乾坤,就沒有天理了嗎!」
「什麼!太子也站出來說你家大人想要謀反?」路了了不敢相信的望著安慶緒。
「唉!我家大人對聖人陛下忠心耿耿。對於權威日隆的楊氏一門,也一心討好結納。對於那位不起眼的太子,倒是有些輕慢了。他站出來誣告我家大人謀反,倒也是不出意外。」
安慶緒嘆了一口氣,顯然這些日子很不好過。
路了了擔憂的看了安慶緒一眼,皺起了眉頭。
「兄!可是有什麼不妥?還請不吝告知。」安慶緒感覺有些不好,心裡一沉。
「如我所料不錯,你家大人危已,你安氏一門危已!」路了了連連搖頭,苦笑不已。
「此言何解!我家大人手握天下精兵,在北方為大唐抵禦強敵。如今聖眷正隆,為危從何來啊?」安慶緒有些不解的望著路了了。
「一國之君,最為忌諱的,莫過於將相相和,私交深厚。這樣一來,你讓高高在上的聖人陛下如何玩弄君王之術。令尊大人厚結楊氏,卻是錯了。
那楊國忠雖然無能,揣摩討好聖人陛下的本事,卻無人能及。所以他才會在聖人陛下面前拚命的誣告令尊想要謀反。他誣告的越厲害,聖人陛下對令尊大人賞賜就越豐厚。你們兩家鬧得越厲害,聖人陛下笑得就越開懷啊。
斷人前程,如同殺人父母。這楊國忠不停誣告令尊,斷了令尊宰相之路,雙方結下不死深仇,騎虎難下。加之那楊國忠無能卻野心不小。對於大唐朝中唯一能威脅於他的令尊,必定會找機會除之而後快。對你安氏一門,這乃是第一禍。
令尊手握天下精兵,無人可敵。又深受聖人陛下寵幸,一人身兼無數要職。這難免然他人對令尊大人又是忌憚又是嫉恨,紛紛群起而攻之。除了聖人陛下,朝中無人可依靠。讓令尊大人成為孤臣,只能效忠於他一人,這也是聖人陛下的手段和目的。這乃是第二禍。
聖人陛下春秋已高,一旦駕崩。太子繼位,必殺令尊立威,討好群臣。他這次站出來誣告令尊謀反,是早早站出來表面態度。這乃是第三禍。」
路了了侃侃而談,不免有些乾渴,端起酒飲了一口,不再言語。
安慶緒心裡一陣慌亂,有些失去了方寸。
「我家大人,我安氏一門對大唐盡心竭力守衛邊疆,忠心可昭日月。這大唐天下,真的就難容我安氏一門么!」
「儘早離開長安,以防那楊國忠孤注一擲。」路了了有些不忍。
「大恩不言謝,兄,我這就回去與我家大人商議一番。將來我安慶緒如果得勢,定然厚報兄!」
安慶緒起身,急沖沖告辭而去。
三月一日,安祿山辭歸范陽,玄宗解御衣賜之,祿山受之,既驚且喜。恐怕楊國忠奏玄宗留己,遂疾驅出潼關。然後乘船沿黃河而下,命船夫執繩板立於岸邊,十五里一換,晝夜兼行,一
日數百里,過郡縣都不下船,逃回范陽。
楊國忠聲稱已有安祿山謀反證據,強令京兆伊李峴派兵攻打長安安祿山府邸。捕獲安岱、李方來等范陽留守長安的官吏,將之勒死。
「楊國忠這條狗,已經瘋了。這是想要活生生的逼反安祿山么。」看完周六子呈上來的消息,路了了搖搖頭,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
「五毒教那位方姑娘,在金城坊小院留書,想要見你。」周六子雙目平視前方,好像剛剛的話不是他說的一般。
有些尷尬的揉了一下鼻子,路了了心裡一動。不自然的笑了笑,一閃身,就不見了蹤影。
幾番激烈的痴纏之後,終於平息了方格格心裡的怨氣,路了了癱在床上,直喘粗氣。
「大唐又要向南詔進兵了,此番任命熟悉南詔事務的李宓為主帥,大軍不久后就要開拔。」
方格格一手放在路了了的胸膛,聲音幽幽的說道。
「我想,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路了了絲毫不感到意外。
「那李宓為人小心謹慎,四處招納熟悉南詔事務的幕僚。大師兄也被李宓的一位王姓幕僚找上門來,說是需要我五聖教弟子的幫助。」
方格格微微嘆了一口氣,心裡有些擔憂。
「你大師兄怎麼說?」路了了心裡一緊。
「大師兄找上了教主,教主答應了,五聖教會全力相助。」方格格顯得有些不開心。
「你不會去吧?」路了了心裡焦急,嘴裡應付著方格格。
「我不會去,教主和我爹爹都不讓我去的。這次五聖教隨大唐軍隊征伐南詔,將是由大師兄帶隊。戰爭兇險,南詔又是瘴氣沼澤密布,我擔心大師兄會不會有危險。」
方格格仰面躺在床上,怔怔的望著屋頂。
「他與大唐軍隊一起,哪裡會有什麼危險。」路了了寬慰了一句,心裡感覺複雜怪異。
「你說,大家好好的相處不行么,為什麼偏偏要發動戰爭,殺來殺去呢?」方格格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茫然。
「這人啊!都想活得好一點,過得好一點,是就爭來爭去。到最後,搶得最多的那位,就成了我們的聖人陛下。聖人陛下不滿足了,就要派軍隊去搶別的國家。所以啊,就會有不斷的戰爭。」
路了了微微一笑,給出了一個淺顯的答案。
「我們這位聖人陛下,老是想搶別人,不顧百姓的死活,不是好陛下。」方格格氣鼓鼓的說道。
「搶別人的都是好陛下,搶自己人的是壞陛下,書上就是這麼評判的。不過啊,我們這位聖人陛下,別人的想搶,自己人的也搶,算是一位貪得無厭的陛下。」
路了了伸了一下腰身,懶洋洋的說道。
陽春三月,一滴雨水都沒下,溫暖的陽光,日復一日的鋪撒在大地上,十分耀眼。
「老天爺這娘們,遇到了什麼好事。難道忘記人間春耕,需要雨水的滋潤了么?」路了了走出小院,忍不住又咒罵了一句。
五毒教隨大唐軍隊攻擊南詔,大唐軍隊如虎添翼,南詔恐怕不好應對了啊。路了了抬頭望著明朗的天空,眼前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