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天何時仁慈過
長久的安靜,無言的沉默。
蘇立塵感覺像是離開水的魚,呼吸困難,將要窒息一般。無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獃獃的望著門外的青山。
「十六年前,聖教靈蛇使方舒與男弟子烏岩在成都府辦事,巧遇淫賊擄掠少女。她二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追了上去。
那淫賊異常姦猾,不但在追擊的過程中分開了兩人,還暗中對方師叔施下了淫葯紅燭。那紅燭藥效邪惡無比,中了此毒的女子往往喪失神智,一心只想與男子求歡。
危機時分,一位年輕的俠士打跑淫賊。可惜方師叔藥性發作,難以挽回的鑄成大錯。
得知方師叔喪失清白,老教主勃然大怒,要將方師叔處死。烏岩烏師叔苦苦哀求,說是自己一直愛慕方師叔,覬覦她的美色。酒後亂性,下藥侵犯了她,將罪責攬在了自己身上。
烏岩師叔被推下了萬蛇窟,受萬蛇噬身之苦,死後都不得安寧。方師叔被廢毒功,生下方格格三年後,受毒氣反噬而亡。
你可知道老教主為何那麼大怒氣?那是因為方舒方師叔正是老教主定下的花山聖女。」;
聽著蘇歷塵那木然平淡的話語,路了了一動不動,彷彿木頭人一般。一聽到那萬蛇窟毒刑,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蘇兄!求求你殺了我吧。萬萬不要將我丟進那萬蛇窟,我不要受那樣的罪過。」路了了臉色白的可怕。
心中掙扎了許久,蘇歷塵艱難的站起身來走出門口:「路了了,你走吧,走得越遠好!」
路了了認為自己不怕死,但卻害怕死余萬蛇窟毒蛇之口,光是想象就毛骨悚然。費力的站起身,猶疑不定的看著蘇歷塵;
「我要是就這樣走了,蘇兄你怎麼辦?」
蘇歷塵緩緩閉上眼睛,聲音有些飄忽:「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仔細看了一眼屋內,又看看一眼庭院。除了那一對萬惡的瓷瓶,好像就沒自己的東西。
將瓷瓶貼胸收好,下意識將那染血的短劍插在腰間,一時間有些茫然。最終走進方格格的閨房,從脂粉盒中翻出一堆碎銀子,走了出去。
蘇立塵的身影有些蕭索,路了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微微一拱手:「歷塵兄,保重!」
蘇歷塵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只是斜著拱了拱手。
路了了沒有走幾步,身後卻又傳來蘇歷塵低沉的聲音:「永遠不要對人說出去,解藥往往才是毒藥。」
路了了楞了一下,沒有回頭,自然看不見蘇歷塵內疚的低頭不敢看他離去的背影。
路了了逃跑或者消失了,才有機會將此事遮掩下來。
一草一木,一山一谷,慢慢的落在身後,彷彿變得虛幻起來。轉過身,痴痴的望向大山的深處。
那裡有他打理過的葯田,整理的庭院;有他燒飯的廚房,洗衣的小溪;有山巔的明月,有溫柔的清風,還有讓他受盡苦難,卻甘之如飴,不願意離開的身影;
這一切都變得如夢如幻,不真實起來。但身體殘留的溫度,讓他對昨夜的焚心似火,欲仙欲死久久不能釋懷。
忘了吧,還是忘了吧,這就是一場夢。現在的自己,只有回家的慾望。
山路上遇到的教徒,不管男女,臉上都露出興奮的笑容,對即將到來的花山節充滿憧憬。沒有人,沒有一個人注意他這位不起眼的葯奴。
看守山門的那位老頭,對著路過的路了了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就任其離開了。
五聖教沒有逃奴,從來沒有。一種要麼老老實實的回山,一種毒發身亡變為累累白骨。
山下這座小鎮,他依稀記得。找到驛站,坐上驛車,就可以離開。原來,離開是這麼簡單。
「小阿郎!你這是去哪裡啊?」一位衣著大膽,渾身散發出成熟風情的苗家女子攔住了路了了。
路了了不敢去看女子胸前大片雪白,低頭低聲答道:「西昌縣。」
女子十分大膽的捏捏路了了的臉頰:「這細皮嫩肉得小阿郎,倒不似山裡的崽子。小阿郎!你去西昌縣做什麼?要不姐姐帶你上山,見識下熱鬧的花山節,你做姐姐的伴郎可好?」
看見女子臉上放肆的笑容,路了了又氣又急,卻掙脫不得,只好放低身段哀求:「這位姐姐,我去西昌縣有急事,求你放過我吧。」
「嘻嘻!這麼俊俏的小阿郎。姐姐很是喜歡。要不我們鑽去那林子,做姐姐的伴郎好么」女子指指旁邊的山林,充滿誘惑的笑著。
路了了臉上漲紅,很是惱火,於是將方格格這張虎皮扯了出來:「我是五聖教靈蛇使方格格的葯童,奉她之命前去西昌縣辦事。要是耽誤了,我們都承受不起。姐姐就不要再捉弄我了。」
「哈哈,哈哈哈!姐姐我出山不到兩年,格格那丫頭居然找了一位這麼俊俏的葯奴。格格那小丫頭,也長大了啊。」;
女子笑了一會兒,趣味的挑逗路了了:「巧了,姐姐我是方格格的師姐,也算是靈蛇谷主人,你敢不停我的話么?」
路了了心中哀嘆:「自己堂堂男兒,難道真要受這女子折辱不成么!」
「妹仇!你在做什麼?山裡飛鷹傳來了消息。」一男子遠遠的喊道。
妹仇用力拍打了一下路了了的肩膀:「膽小鬼!真當姐姐會吃了你成?」說完笑嘻嘻的離開了。
路了了鬆了口氣,還好來了救星。
人還未走進小鎮,那救星就變成了殺星。
路了了有被攔住了,除了妹仇,還有那位喊她的男子。
妹仇很是好奇的上下打量了路了了一番:「就是這小阿郎,毀壞了我靈蛇谷聖物噬魂笛?,怎麼還像沒事人一般呢。」
路了了有些莫名其妙。
那男子很是不耐,目無表情的說道:「廢話那麼多做什麼!教主有令,死活不論,丟進萬蛇窟,當做靈蛇的食物。」
路了了不懂什麼聖物,什麼噬魂笛。他只知道,萬蛇窟自己是絕對不去的,死活都不去。
在兩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路了了已經衝進路邊的山林。
妹仇十分惋惜的搖搖頭:「可憐的小阿郎!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偏偏衝進去。那無心嶺也是能進的么。」
不緊不慢,與那男子追上前去。
枝條無情的抽打著臉龐,荊棘殘忍的劃破了衣衫,劃破了皮膚。路了了不管不顧,只是亡命的向森林深處衝去。
當他疲憊不堪,當他想停下來舒一口氣的時候,身後總是響起女子大膽熱情的山歌。
山裡呆的這一年多時間,路了了是聽過山歌的。鳳瑤唱過、方格格唱過、烏雅有時候喝酒,偶爾也會來那麼幾句。那時候,路了了總是笑意盎然的聽著,覺得非常有趣,很是動聽。可現在身後,女子的山歌,對他來說,則是催命的符音。
舌頭伸了出了,大口踹著氣。這讓路了了路了了想起天門山獵戶的獵狗,它們賣命狂奔的時候,就像自己現在這幅模樣。
女子的山歌響起不久,山林里開始有了山歌回應。一唱一答,遙相呼應,最後越來越多,不下十餘處。
這山歌聲彷彿是一張網,慢慢將路了了包圍起來。不過它們並不急於前來,路了了就好比垂死掙扎的獵物,難以逃脫它們的圍捕。
一頭栽進一個泥坑,路了了再也難以動彈。呼吸一口,肺部就撕裂一般疼痛。
要死了么?不知道是被毒蟲啃咬,還是被野獸撕裂,路了了不在乎了。他只想閉上眼,就此睡去。
清晨的太陽越過雲層,驕傲的將它們染上鮮艷的紅色,宣告自己主宰的一天,又已到來。
晨露洗凈了樹葉,向大地回歸,滴落在路了了的臉頰。好像淚水,悲傷著這孩子凄慘的命運。
路了了睜開眼,舌頭貪戀的將露水卷進嘴裡。咽喉里一陣清涼,恢復了一些活力。看了一眼腰間的香囊,拖著酸疼無比的雙腿,向著那驕陽走去。
催命的山歌又開始響起,但路了了已經不害怕了,只是堅定的向高處走去,直到聽到山後「哄哄」的水流聲。
無路可走了,山崖下是一條奔騰狂暴的大江,身後隱約能看到追來的人影。
「老天爺!我路了了到底做了什麼罪無可赦的惡事,你要將我逼到這樣的絕路。」路了了悲憤莫名。
紅日躍然升起,將萬道金光撒向山川。
對於路了了的悲呼,沒有絲毫回應。
看了看那些逐漸清晰的身影,貓戲老鼠般的笑容,路了了心裡發誓:「如果有來生,自己絕不為奴,絕不再讓人追得向狗一樣,無處可逃。」
慢慢閉上眼睛,閉上了心。腦海里卻浮現出方格格滑過淚水的臉龐,絕望的眼神。
心裡堵塞著一聲說不出口的道別,路了了躍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