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十章
「在下真的不需要,能將它交與有緣人便夠了。」慕蘇脾氣似乎很好,永遠是眉眼染著笑的模樣,說著,已經差手下人送來了那副燙金請帖,輕輕放在桌面上。
「那多謝慕公子了。」唐音抿著嘴到了句謝,喜滋滋拿起那封帖子。
蘇棠見比齊桂那封花俏許多,邊緣還壓印了燙金花紋,極為精美,也好奇地湊過去看。
「天字第五號誒……」她挑起眉喃喃道。
唐音也有點小興奮,拽住她的手:「棠棠,到時候來玩!跟我一起睡!」
「好呀。」蘇棠笑了笑,有心往旁邊留意了一眼,慕蘇那桌只上了茶水,桌邊留守著兩個下人,穿著服侍並非他們這常見的寬袍大袖,而是貼身短衣、圓領袍,袖口和襟前綴著少見的花紋,異族感更明顯了。
不經意,她又對上慕公子的眼神,那人沖她歪頭笑了笑,手裡徐徐搖著扇子。
「在下就在天字第七號,彼此的位置相鄰,正好,大家可以互相有個照應。」說的是大家,目光卻是有意無意落在蘇棠身上。
他嗓音渾厚,中氣十足,徐徐話音在大廳迴響,帶著春風般的笑意。
二樓的氣氛已然凍結如冰,落針可聞,開懷的笑聲便顯得更加清晰。
「韓蘊。」捲簾后的人影沉寂許久,低低開了口。
韓蘊聽到冰冷的傳喚聲,立刻斂神,走上前一小步應道:「是。」
「客房的安排全數作廢,改讓賓客們抽籤。」
「好,屬下立刻著手去辦……」
樓下仍有稀稀疏疏的談話聲,似乎為了什麼事在謙讓,方重衣湊近了窗欞仔細張望,可惜眼神差,什麼也看不清。他急躁地嘆了口氣,蹙眉命令道:「韓蘊,你來給我看清楚!」
「是是。」韓蘊暗暗抹了把汗,也湊到窗邊去看,那位「慕公子」正差使下人去找掌柜的結賬,蘇棠急得直擺手,又是攔又是扯的。
「回世子,那個姓慕的似乎想請客,蘇姑娘有點攔不住他了……」
韓蘊剛說完,頓覺身側的溫度驟降。
沉冷的聲音即刻吩咐:「去把她的酒菜錢結了!」
「可是世子……平白無故去結賬,蘇姑娘會起疑心的!」
「包場。」
韓蘊頓時啞口無言,看了眼方重衣鐵青的臉色,緩緩點了點頭。
他沉默地走出雅間,對守在門口的小二道:「我們家……我們家公子今日心情非常好,全場的酒菜錢都由他包了,勞煩你跟掌柜的說一聲。」
初十那天一大早,蘇棠便收拾包袱出門了。怎知,剛出巷子口就看見路邊停了一輛轎子,轎檐下還懸挂著五彩琉璃風鈴,花俏活潑。
唐音從窗子里探出腦袋,沖她揮手,笑得傻乎乎:「琅玉湖挺遠的,我怕你一個人不好過去,就來了。」
蘇棠心頭一暖,小跑過去鑽進轎子里:「你最好了!」
轎廂內有張小矮桌,還放了不少點心,唐音拿了塊眉毛酥遞給她,自己也吃起來。
「棠棠,我聽說原先定好的客房都不作數了,每人上船后抽籤,抽到哪間房住哪間呢……你知道么,最差的那種就在倉庫邊兒上,巴掌大小,還沒有窗戶,裡邊就一張床一個茶杯,喝水還得去樓上接。」唐音慢吞吞道。
蘇棠一愣,這下可就微妙了,要知道,運氣這種東西不會看人下菜也不會趨炎附勢,萬一哪位達官貴人富家公子抽到最下等的客房,豈不是要氣死?
到時候,還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我們這些小門小戶倒怎麼都無所謂,但有些身家顯赫的大人物怕是要吃癟了。這無雙公子也真夠特立獨行的,難道不怕得罪人嗎?」唐音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一面不忘遞給她,「不過他神神秘秘的,別人就算想報復也找不著人……況且一上船就在人家的地盤了,你怎麼反抗?只能任人宰割,哎呀呀……」
說者無心,蘇棠聽著卻背後嗖嗖發涼。
腦袋裡莫名其妙冒出個念頭:這難道是艘賊船?
轎子走了越半個時辰,才到琅玉湖邊的碼頭。
碼頭地勢偏低,蘇棠自高處的馬路往下看,湖岸邊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賓客們分成兩條隊伍,一直延伸到遊船的入口,入口的平台上擺了兩個烏木箱子,分別有侍者把守。
她和唐音挽著手排到隊伍末尾,再往前仔細一看,木箱子後方還豎了一塊告示板,掛著密密麻麻的客房門牌,從上自下依次是天字型大小、地字型大小、人字型大小以及更差的內艙等等。每每有人上去抽完簽,侍者便取下與簽對應的門牌。抽籤這種事好比賭博,因此場上時而聽見驚喜的吸氣聲,時而聽到唉聲嘆氣,甚至哀嚎。
一個短袍革靴、侍從模樣的男子在人群中迅速穿行,和摟著美人兒的貴公子低聲稟報了幾句。那公子聽完后回頭,往蘇棠的方向遠遠看了一眼,將美人兒揮揮手打發,慢條斯理整了整衣襟,從隊伍折返。
場上的賓客都在緩緩向前,他一人逆向而行,顯得尤為打眼。
「蘇姑娘?」
蘇棠正在專註地排隊,冷不防聽見旁邊有人喚她名字,語調陌生,語氣卻很熟稔,嚇了一跳。
轉過頭一看,是那天小飯館遇到的慕公子。
「咦,看樣子慕公子早就到了,為何從前面折回來?」唐音笑著問。
慕蘇展開手中的描金扇,嘩啦啦搖著:「既然是由老天決定,前後都是無妨的,有相熟的友人同行自然更好。」
蘇棠想,他們這才是第二次見面,怎麼也算不上「相熟」吧?
三人並立而行,碼頭風大,他身上時不時傳來淡淡的香氣,甜絲絲的,有點像姑娘的胭脂水粉,又像酒。蘇棠暗自疑惑,她接觸過的富貴公子就方重衣一個,可他身上是木葉香,清幽冷淡,還有點苦,和這人完全不一樣。
沒過多久唐音也發現了,和蘇棠暗暗對了個眼神,面色複雜,欲言又止。這種味道她只在一個地方聞到過,那種地方……正經姑娘是不可能去的,她那次也是為了找一個絕版話本子,滿京城亂跑,才誤打誤撞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