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4章 博德安的本能

泰羅的那些同僚們，大多和他一樣，外形又高又瘦。

他們的身體的大部分，全都隱藏在經過韌化處理的仿生皮膚和殖裝鎧甲部件下面。

他們的臉覆蓋著一個輕輕蠕動的皮膚面具，它的特徵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卷鬚由金屬和肌肉組織混合而成，從加強的脊柱中伸展而出。

幾根可怕的金屬節肢插件從他們背部伸出來，將其高高舉起，並且助力其快速移動來擊殺外敵。

房間里臭氣熏天。

這明顯是在使用過大量化學物品之後，備用實驗室的通風管網並沒有生效，繼而引發的問題。

泰羅無法識別這種氣味。

雖然他早已死亡，但是作為黯蝕引擎飼養員，他那經過特殊訓練的感知器官可以記住一千多種不同的氣味，並且在千分之一秒內將其識別出來。

這是他往日工作時的必備技能：在運轉黯蝕引擎的時候，飼養員必須用自己的嗅覺和其它感知器官，來及時判斷引擎的運轉情況。

可此時，他的感受器官卻失效了，這間實驗室里充斥著一種與眾不同的異味。他的耳邊只有刀尖持續來回摩擦的沙沙聲，以及這座工廠里那些常年不停轉的引擎猝然熄火而發出的無奈嘆息。

泰羅不安地露出牙齒。

即便他心裡毫無恐懼。即便他生前是一名強大的荒原部落民，死亡之後更是經歷過一連串的改造和升級，變得強壯非凡。凡是在這贖罪工廠行走的，爬行的，或是飛行的東西都不是他的對手。

「荒原狼的獠牙啊。」

他輕聲咒罵著自己的怯懦，然後又將目光投射向了自己的敵人：一群「衣衫襤褸」的雇傭兵。

之所以會用「衣衫襤褸」這個詞來形容卡扎多爾這群人，是因為這群提夫林人確實看起來不成樣子，他們甚至沒有配齊制式的武器，每個人身上的穿著打扮也很隨性。

對於習慣了秩序之道的荒原部落民，特別是對於泰羅這樣經過死亡這道考驗、以絕對秩序的不死生物形式繼續「存活」著的黯蝕引擎飼餵員來說，面前的敵人確實很難被放到檯面上去。

「什麼玩意？」

泰羅有些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這種畏懼感從何而來、但他很清楚，三進位思維邏輯輔助工具和他最近才更換的腦脊髓液理應能夠維持自己的理智——畏懼情緒的產生，必定它的原因，他必須要謹慎小心一些。

有些工友們和他一起闖進了艙室，還有一些則在艙口外站崗，確保他們的目標不會逃跑。

++請求切換自主作戰模式，調整任務優先順序++

++系統駁回請求，必須擊殺贖罪工廠闖入者++

互動式的命令與行動感測器，于飛秒間完成了一次流程處理，泰羅無奈地抬起了手裡的槍械。

「遵命。」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接著，他就那群提夫林雇傭兵之中長相最出眾的卡扎多爾扣動了扳機，剛剛工廠內的自檢系統已經掃描過了這座艙室，為泰羅等人標記了理論上「最危險」的敵人。

不是那個看起來像是這群提夫林雇傭兵僱主的章魚頭靈吸怪，反而是像是戰士一樣的卡扎多爾，系統提醒泰羅這個傢伙疑似有極濃厚古代提夫林帝國貴族血統。

換而言之，他們不能將卡扎多爾這樣的敵人當作凡物，而是要將其視為一隻中等位階及以上的巴特祖魔鬼。

總之，這樣的對手很棘手，也很難殺死就是了。

而交火之後，泰羅則發現自己之前的推測其實還是錯誤的：這個卡扎多爾遠比「很難殺死」要難對付得多。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個提夫林雇傭兵有能力將自己殺死。

事實也的確如此。

卡扎多爾有著不同於一般提夫林的強大體質，他幾乎就像一頭真的巴特祖魔鬼那樣，有著凡物所不能理解的超速再生能力。雖然在泰羅的爆彈槍可以輕易射穿對方的鎧甲，那些足以撕碎任何碳基生物肉體的子彈打在卡扎多爾身上，每次也都能輕易打出一個血窟窿，但後者眨眼間就能修補好自己的破損的軀體。

而且，也正是靠著這種能力，卡扎多爾不斷在向著泰羅身前靠近。

「邦——！」

終於，卡扎多爾的附魔長劍和泰羅手那條仿生手臂上加裝的鏈鋸鋒刃撞到了一起，它們彼此咬合著，迸射出刺目的火花。

泰羅背後幾個氧氣管似的附著增強器械，一時間不得不全都加大了功率。它們的黃銅活塞拚命泵動，為這具身體里注入新的活力，這才能讓他堪堪與這個提夫林雇傭兵頭的力量持平。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泰羅就算是開了掛，也感到了無比吃力。

壓力給到了他這邊。

而且，這種相持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卡扎多爾又展現出了一些別的特殊能力。

類法術！

作為一名提夫林，他罕見地覺醒了其祖輩的巴特祖魔鬼一些類法術本領。趁著與泰羅的短兵相接的機會，卡扎多爾邪魅一笑，隨即就對自己的對手使用了「奪心術」。

而這種所謂的「奪心術」，並不是像靈吸怪那樣操控一個生物體的心智，而真的是它的字面意思。

也即，奪取對手的心臟。

這是奇魯魔（冰魔）的一種類法術，可以奪取凡人身體的心臟（又或者與其類似的臟器、組織），填充到自己的身體里來當作一種收藏品。

像泰羅這樣的贖罪工廠員工，雖然本質上已經不能算是活的生物，但體內依舊有為其提供動力的特殊「零部件」，否則他們也不能擁有活動能力。

中了「奪心術」，沒有通過豁免鑒定，泰羅體內的一個鏈接著黯蝕油料泵的活塞引擎立刻發生了故障。

就像是一條「活過來」的蚯蚓，這玩意兒「咕丘」了幾下，隨即就從這個半亡靈半機械生物體內鑽了出來。

卡扎多爾再隨手一扯，泰羅的能量系統核心就被他這麼生拉硬拽了出來。

如果以對於「人類」的評價標準來看待，那麼他身上斷裂的輸油管路，破損的電子零部件，以及各種崩碎的機械結構，泰羅這個黯蝕引擎飼養員完全可以被看作是遭遇了一場粗暴至極的開胸手術。

而且還是在戰鬥的過程中。

可想而知，這會為他帶來多麼大的傷害：他幾乎瞬間就失去了大半的行動能力。

如果不是在執行清剿任務之前，他和他的那些同事們都臨時為自己加裝了一些浸泡過營養液的殖裝肌肉組織，此時落得的結果恐怕就是泰羅會當場宕機。

可即便沒有當場宕機，他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因為卡扎多爾不可能錯過重創對手的機會。

感受到與自己手上附魔長劍相抵的力量飛速消退，這個久經戰陣的提夫林雇傭兵頭又一次立刻就抓住了機會。

他擺出一個白鴉流派的戰鬥架勢，用力一架，然後又用力一撇，隨即便將泰羅兩條手臂上的武器全都給繳了械。

緊接著，卡扎多爾就向前猛地一個突進，在其肩膀狠狠撞到泰羅身上的同時，斜向上舉著的附魔長劍也如入無人之地般「歘」地一下子就穿透了泰羅的胸膛，劍尖甚至穿透了泰羅的下巴，從他嘴巴里傳了出來。

「給我死，去——！」

這個提夫林雇傭兵頭用煉獄語發出一聲怒吼，雙眼因為返祖而閃過一抹猩紅的光暈，沒有持握長劍的那隻手臂攥成拳頭狠狠捶打在泰羅身上——就很像用力擼串的時候，因為用力過猛，肉塊從簽子上猛地「拔出來」那種感覺——這個經過死後機械化改造、身高已經接近3米、體重約莫半噸的黯蝕引擎飼養員直接被捶飛了出去。

他落地的時候，位置正處於幾個同事腳邊。雖然這些亡靈化的荒原部落民戰士不像生者，對於同伴也沒什麼同情心和同袍情誼，不可能去攙扶泰羅，但是他的著地點畢竟和他們太近了。

「砰——！」

這些機械化亡靈還沒有反應過來，泰羅的軀體就發生了一場爆炸，而這也正是卡扎多爾使用的另外一種手段。

泰羅體內的仿生肌肉組織富含有大量蛋白質成分，在魔鬼一族類法術的作用下，它們像是發生鏈式反應一般被迅速分解成了強酸！

而當他的身體發生爆炸、酸液四處飛濺、淋了其它贖罪工廠清剿工人一身之後，那些酸液就像具備了某種生命一樣，自動就找上了他們身上的蛋白質組織，以不可思議地速度誘發其產生了與泰羅類似的連鎖反應。

「砰、砰、砰……！」

劇烈的爆炸如同會傳染一樣，挨個找上了衝進這個艙室的每個半機械半亡靈。短短几秒鐘，在擊殺了領頭的泰羅之後，卡扎多爾利用這場酸液爆炸成功地將這支先頭部隊徹底消滅。

當然，他這麼做也並非完全沒有消耗。事實上，連續兩次使用相當於八、九環法術的類法術能力，對於這個提夫林雇傭兵頭的體力和精力消耗其實也很大。如果能有選擇的話，他其實並不想如此賣力。

「快點完成你的祈禱，找出你要的東西！」

不顧其它手下的叫好，卡扎多爾直接對自己的僱主、那個名叫博德安的靈吸怪長老厲聲說道。

他用的是命令式的口吻。

「完成這筆單子，咱們必須馬上返回螺殼艦去，必須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他後半句話沒有說。

從剛剛被其殺死並團滅的泰羅一隊人身上，卡扎多爾「嗅」到了危險臨近的氣息。

泰羅他們的身形和裝備是如此相近，這說明他們是一支有組織的隊伍。而且，從這個贖罪工廠的規模來看，打死卡扎多爾都不相信這裡就只有泰羅他們那一隊的武裝力量。

一隊人他尚可以應付，可要是來第二隊，甚至來更多的敵人……那樣的話，被消滅的恐怕就是他們了。

因此，卡扎多爾的其實還是挺著急的。他還有很多未竟的事業，他可不願意死在這場冒險里。

遭到嗆聲，博德安並沒有表露出特彆氣憤又或者別的什麼情緒，他那顆章魚頭上面眼睛甚至都沒有眨動幾下，觸鬚似的嘴巴也沒有搖擺。這個靈吸怪長老的情緒還是很穩定的，甚至可以說有點太穩定了。他的表現一點也不像以智慧生物大腦為食物、喜歡體驗各種不同情緒口味的異怪。

而是像一個老奸巨猾的人類。

「事實上……」

他說話的時候，聲線一直都很穩定，而且很喜歡用語言和卡扎多爾他們交流。這一點也不像其它靈吸怪。因為器官構造問題，所以靈吸怪說話時難免會夾雜許多氣泡音。除了與同類交流，靈吸怪和別的生物對話一般都更傾向於使用心靈之語，而且這種交流還都是在他們交流對象的大腦里完成（他們極為抵觸在自己腦海里和別人對話）。

「……我的祈禱已經完成了，只差一步，咱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那你還等什麼，搞快點！」卡扎多爾有點不耐煩了。

博德安點了點頭，回應道：「我感受到了你的焦躁情緒，以及你散發出來的激素氣味，你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現在是不是有點『疲憊』了……」

在說到【疲憊】一詞時，博德安使用的並非煉獄語，而是正兒八經的人類通用語。

因為，這是他曾經生而為人時的一種習慣。或者更準確地講，這是他的特殊施法技巧，現如今已經沒法改變了。

而他說出的這個「疲憊」，其所對應的法術便是「虛弱詛咒」，是一種極為陰損的法術奇襲。

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瞬間，雄壯得就好像天生自帶「牛之蠻力」狀態的卡扎多爾，突然感到自己腿腳有些抽筋，不由得趔趄了一下。

而他的那些手下，表現得則更是不堪。就像熟透之後從樹上自動掉落到海里的椰子，這些雇傭兵竟然「噗通、噗通」地一個個跌倒在地，想要掙扎爬起來卻發現渾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氣。

當然，他們沒有力氣，不代表博德安沒有。

「心靈爆轟！」

一路積攢著力氣的靈吸怪長老，在給這些人上了負面效果之後，馬上就跟上了一個靈吸怪種族的天生法術。

他調用的靈能力量是如此巨大。

以至於，本來應該就是一種無形無質的靈能轟擊，甚至出現了一些物質化的趨勢：以博德安為圓心，如同水波紋似的粉色靈能力量一道道地蕩漾開去，每觸碰到一個遭到他偷襲的雇傭兵就泛起一些漣漪。

而這所謂的「漣漪」，對於遭到靈能爆轟的雇傭兵來說，則不啻於用巨槌在他們大腦裡面進行強拆！

大部分人兩眼一翻就暈死了過去，他們的大腦遭到了永久性的破壞，即便能夠蘇醒過來也會變成痴獃。而還有一部分人，體質比暈死過去的同伴還不如，腦袋就像是被鎚子砸中的西瓜一樣「嘭」地一聲直接爆開。

哪怕是在場體質屬性最高的卡扎多爾，因為遭到了虛弱詛咒和靈能爆轟的偷襲，所以也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倒在地上。等到他再抬起頭，鮮血已經從七竅里流了出來。

「博德安！我要殺了你！」

遭遇背叛的卡扎多爾發出一聲怒吼，不過，他覺得自己未必就沒有反殺那個靈吸怪長老的機會。

因為他具備巴特祖魔鬼的那種超速再生，所以稍稍過幾秒鐘，他的狀態就能好起來。

比拼體質互相煎熬，靈吸怪又不是巨龍，怎麼可能熬得過韌性堪比九獄居民的卡扎多爾。

「我很抱歉，我現在還不希望死亡，也不能就這麼死掉……」

然而，一個聲音突然在卡扎多爾身後傳來，這種遽變讓這個提夫林雇傭兵頭大腦猛地一驚。他也不顧什麼形象不形象了，乾脆就在地上來了個懶驢打滾，並且還回手揮劍向自己身後砍去。

他以為前面那個博德安的身影是個幻象，而真正的博德安已經使用靈能傳送來到自己背後。他知道，修鍊心靈傳輸系的靈能者，確實能夠學習到在原地留個幻象的特性。

只不過，這一次，他確實猜測錯了。或者說，博德安已經預判了他會作出的預判。

因此，卡扎多爾的附魔長劍只掃過了空氣，而真正的博德安——其實就是剛剛一直原地沒動的那個，也就是卡扎多爾以為的「幻象」——則一個衝刺真正來到了卡扎多爾身邊。

「……所以，請你先去死好了。」

博德安此時還不忘繼續攻心。

與此同時，這個靈吸怪長老嘴巴上的觸鬚也纏繞上了卡扎多爾的腦袋。

噬腦，發動。

伴隨著「嘎巴」一聲輕響，博德安輕而易舉地就將卡扎多爾的顱骨啃出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雖然卡扎多爾身體比博德安強壯太多，但是他的體型並沒有比博德安高出太多量級，因此還是在「噬腦」這種技藝能夠生效的範疇之內。

吸溜一聲，卡扎多爾那顆富含脂肪和蛋白的大腦就被博德安吸進了嘴巴里，嚼吧嚼吧隨即就咽進了肚子。

無他，唯嘴熟爾。

不食腦，那還能叫靈吸怪？

不背叛，那還是博德安嗎？

被吃掉了腦袋，卡扎多爾的超速再生顯然沒有能夠強悍到瞬間長出一顆大腦的地步，於是他的屍體「噗通」一聲倒在地上，一如其麾下其它那些雇傭兵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