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胡月柔
魏末年間,帝王昏庸無道,太后專權,番王諸侯勢力日漸強盛,時有摩擦,亂世之相已現。
北地四季氣候分明,冬日白雪皚皚,夏季火熱如爐,春秋之季最為宜人。
正直夏末,雖秋老虎還是不容小覷,但大體來說,溫度還是可以忍受的。
冠軍侯府
蟬趴在梧桐樹上歡快的鳴叫著,樹冠濃密茂盛,一陣風拂過,帶起幾片枯葉向院子里飛去。
屋內,胡月柔端坐木椅上,她容貌極盛,三十歲上下,身段婀娜,顧盼之間風情萬種,此刻,她正慈愛的望著眼前抱著錦服眉眼帶笑的少女。
少女豆蔻年華,身著月牙白襦裙,樣式簡單,只袖口和裙擺處綉著幾朵別緻的花卉,濃密烏黑的髮絲挽成雙丫髻,別著幾朵顏色好看的絹花,襯的小臉粉紅好看,眉眼間有幾分胡月柔的影子,只是更為精緻,因年幼顯得有些青澀,但不難想象假以時日會是如何絕色。
「娘,這衣服好漂亮!」蕭妤笙抱著杏色雪絨絲襦裙笑的歡快,一掃滿腔陰霾。
摸著帶著絲絲涼意的雪絨絲襦裙,蕭妤笙滿心愉悅,這樣的料子做的衣裳,比之大姐姐平日穿的也是不差的。
看到女兒欣喜的小模樣,再不復之前的陰鬱,胡月柔眉眼帶笑,指腹輕點她的額頭,「喜歡就好,還有啊,姨娘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要叫我姨娘,哪怕是私底下也是一樣,若是不小心被人聽到,少不得又要犯些口舌。」
胡月柔出身皇商世家,輝煌時曾富可敵國,奈何胡家子嗣單薄,到了胡月柔這一代更是只有她一個,胡母在生她的時候難產去了,胡父身體不好,勉強堅持她十餘歲時,終是沒能挺過去。
胡父知道他若是去了,女兒恐怕難以守住這萬貫家財,所以臨去世前,他如壯士斷腕般將家財一分為三,一份送與朝堂,以期為女兒尋個靠山。一份送與信陽侯府,髮妻的娘家,為女兒求得一個庇護之所,還有一份自然是屬於胡月柔的。
胡父的這個法子不說有多高明,但相互制衡之下,胡月柔勉強保住了屬於她的那一份家財。
嫁人後,胡月柔用不少家財為夫打點,助他一路青雲直上,可惜卻是為她人做的嫁衣,但她還是不缺這些黃白之物的。
胡月柔低調隱忍慣了,心知財不露白,她總是要為蕭妤笙的未來做打算的,她還小,心生攀比是不可取的,所以她並不總是滿足她的小心思,還一直教導她隱忍。
「私底下而已。」蕭妤笙語氣低落,得到心儀衣服的欣喜褪去,「就像我得到這件非常喜歡,在大姐姐那裡卻只是平常的衣服,也只能在自己屋裡偷偷的穿,錦衣夜行,想想就是得到了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因為她的出生是不被允許,所以她的生母就時刻教導她低調隱忍,可她到底要忍到什麼時候,她也是她父親唯二的女兒,為什麼要一個天一個地?就因為她是庶女?可明明她才應該是嫡女的,就因為她娘不是他的摯愛?
胡月柔呼吸一窒,心中鈍痛,吶吶道:「……是姨娘沒用。」
蕭妤笙別開臉,不去看她,也說不出安慰的話,因為她心中確實覺得她娘沒用,明明比母親美無數倍,卻籠絡不住一個男人的心,被一個寡婦打敗,貶妻為妾。
若當年娘沒有被貶妻為妾,打敗母親成為父親心尖上的人。那樣她是不是也能像大姐姐一樣備受寵愛?肆意張揚,明媚如夏花,而不是現在這樣,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任嫉妒與陰霾在心中滋長。
胡月柔紅了眼眶,卻流不出半滴眼淚,她的眼淚在前半生早已流盡,她自認為已穿上這世上最最堅硬的盔甲,心性已堅不可摧,可此刻她還是因為她最摯愛的孩子一個表情而被刺傷,不是因為她的態度,而是察覺到她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孩子神色間隱隱帶著的怨恨。
「娘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蕭妤笙語氣帶著一絲隱藏不住的恨意,似是個天真的孩子,絲毫不知這句話有多麼傷人,她知道,面前的人永遠都會縱容她。
胡月柔渾身僵硬,猶如受到致命一擊,痛到頭腦一片空白,所有感官似在一瞬間失去。
貶妻為妾的痛她忍了過來,被逼迫流掉腹中成型男胎的苦她也咬緊牙關咽了。
獨獨這狀似平靜的一句話,如被生生剜心般,令她痛不欲生。
失態只是一瞬,畢竟這些年,大風大浪她領略太多,就算受著鑽心的痛,也能面色如常,深吸口氣,胡月柔冷硬道:「你若不想認我為母,也是可以的,反正你與你大姐姐親近,大可以去向你嫡母搖尾乞憐,看看她是否會將你當嫡親女兒。」
紀雲念雖不至於厭惡蕭妤笙這個庶女,但一直是漠視的,要不是這些年蕭妤笙與她的嫡女蕭玥華親近,她恐怕會繼續漠視下去。
蕭妤笙到底只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聞聽娘親的冷言冷語,哪裡受得了,不禁抽泣起來。
對於自己的處境,她哪裡不知道,只是心中實在憋悶,才口不擇言說了混賬話,其實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眼見娘親沒如平常那樣好言安慰,她心中又是憋悶難受又是害怕,只好用眼淚來平復心情。
見蕭妤笙大哭,胡月柔哪裡還綳得住冷硬的面色,心疼的把她摟緊懷中,好生安慰。
那架勢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孩子不過任性之言,她計較幹嘛,心就像浸在冰水中,又痛又悔。
當今這世道,梟雄四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也許從前還只是個窮小子,現在有可能就是雄據一方的豪強。
冠軍侯蕭競章就是其中一個,他擁兵自重,獨守一方,乃是當世手握重權的梟雄之一。
而比起他建立的功業更為令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的深情不移。
二十幾年前,蕭競章對信陽侯嫡女紀雲念一見鍾情,怎奈襄王有意,神女無情,佳人心繫他人,就算他巧取豪奪也無濟於事,佳人還是嫁了別人。
他自己也因為情勢所逼,娶了一心愛慕他的胡月柔,而胡月柔正是紀雲念的表妹,寄居在信陽侯府的表小姐。
多年後,紀雲念的丈夫意外逝世,她獨自帶著一子寡居。
當初沒能得到紀雲念並沒有澆滅蕭競章心中愛火,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愈演愈烈,成為此生最大的執念。
如此好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他強勢介入紀雲念的生活。
此時手握重權的他已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子,紀雲念一個寡居婦人又如何是他的對手,百般逃避無果,她直言絕不為妾,妄圖令已有妻室的他放棄。
可她到底小看了他的決心。
蕭競章轉身就毫不顧忌的貶妻為妾,甚至嫡妻當時身懷六甲,他也毫不猶豫的灌下一碗湯藥,只因他不願紀雲念受絲毫委屈,他的孩子必須是他心愛之人所生。
胡月柔沒有得力的外家,所有的一切她除了咬牙忍了,別無他法。
蕭競章得償所願,娶了紀雲念,大婚後,紀雲念很快有孕,卻在生產時難產,艱難生下一女后大出血,保住了性命,卻再難有孕。
蕭競章更加憐惜她,對他們唯一的女兒更是如珠如寶的珍寵。
一次酒醉,他意外走進了胡月柔的院子里,一夜風流,酒醒后,他懊惱不堪,該封口的封口,猶不放心,命人熬了碗避子湯,親眼盯著胡月柔飲下,這才放心離開。
可誰知數月後,一聲嬰啼從胡月柔封閉的院落里傳出。
蕭競章做過事自然瞞不住,紀雲念曾因他炙熱的愛而軟化的心,因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再次封閉,兩人關係一度降至冰點。
這種情況下,蕭競章自是厭惡極了擅自生下庶女的胡月柔,和本不該出現在世上的庶女,甚至一度望向庶女的目光滿是殺意。
胡月柔聰慧,如何能看不出他眼裡的殺意,為保住好不容易得來的女兒,她苦苦哀求紀雲念,又使計撮合他二人,令二人重歸於好,總算解了眼前之危。
但蕭競章對於庶女的厭惡好似與生俱來一般,根深蒂固。
至於紀雲念,她是孤傲清高的性子,不為難也視而不見,對庶女並不看在眼裡。
在府里,胡月柔為如夫人,雖也是妾,在紀雲念不喜理事的情況下,倒有些管家的權利,蕭妤笙的日子不算難過。
但作為庶女雖頂著二小姐的名頭,不得蕭競章喜愛,地位也一直都很尷尬。